上弦神庙祭
上弦是个未知名的小村庄,村民们住着白墙绿瓦的平房,道路坑坑洼洼,下雨天还会泥泞不堪,但是总是阳光明朗温柔,空气清新的时候多,走过高大梧桐树的路旁,能看见鸟儿从前搭的窝高高地挂着。
每年正月初一的晚上,家家户户会挂上火红火红的灯笼,然后围在篝火旁一起唱歌跳舞。
虽然每年的灯笼祭,总是唱一样的歌,跳一样的舞,可是自打记事以来,我从不曾对这个活动感到厌烦过。
因为那天,村庄里的姑娘可以上台表演一个节目,而表演的最好的那个姑娘,可以得到村民手里买的花,这些花大多是男子自己买的,如果觉得谁的表演好,便赠给她。
我今年十八岁,八岁是我第一次上台表演。
八岁那年,我在众人的眼光下紧张得要死,磕磕巴巴背了一首诗,那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是诗经里的《国风?周南?关雎》。
我第一次表演,不晓得上台表演时会紧张,那首平时能够轻轻松松背出来的诗,到那时候背得结结巴巴。
我害怕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下这么丢脸丢大发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门了,我再也不能愉快地和小伙伴玩耍了,因为我肯定会被人笑话死的。
谁知道我哭得眼泪连着鼻涕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双眼皮,乌黑瞳仁,皮肤白皙,声音脆脆的,跑上来和我说:“姐姐别哭,我觉得你表演得可好了,我还不会背书呢。”
然后把手里的风信子送给了我。
那花开得很好看,蓝紫色的,像是傍晚太阳刚落,天空蓝色与紫色的交界之处的颜色。
风信子八块钱一朵,是价格最高的那种。
我握着拿着手里的花,一开口就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底下的的叔叔阿姨原本没笑,这一下子都被我的哭声给逗笑了。
我哭得更厉害。
上台来送花的小男孩手忙脚乱,以为是自己把我给弄哭了,扯了自己的袖子准备给我擦眼泪,却看到袖子上有一块油渍,于是又缩了回去,扯起了自己的衣摆,垫了垫脚。
“你别哭了。”
我正好袖子湿了,顺手弯了腰,扯起他的衣摆擦起来。
后来下台来,奶奶送了我一颗糖,我才止住了眼泪。
红通通的眼睛瞅着一支风信子,我好像原本是要说谢谢的。
这脸丢得好像更大了。
眼泪又汪起来。
奶奶把身上仅有的两三块方糖都甩给我:“喏,糖都给你吃。”
奥,那我不哭了。
此后每年的灯笼祭,那个男孩子都把手里的花送给了我。
每年一支风信子,蓝紫色,是傍晚太阳下山时蓝色与紫色交界之处的颜色。
17—8=9支
今年的灯笼祭还没举行,还差一支,整整十支。
天还尚早,再说些故事。
后来我上了小学,那个男孩子竟跟我是一个班的,村里的老师,第一节课教的不是什么汉语拼音,也许是地方不同的缘故吧,我们上一个学期背的都是一些古典诗词。
我发现,那个男孩子,原来是真的不会背诗。
我以为他是怕我尴尬安慰我来着,心里还有些感动。
他是我同桌,每次老师背着手拿着拇指粗的教鞭晃过来,对他说:“来,把蒹葭背一背。”
他哆嗦着身子,慢慢站起来。
我就在底下小声地念,我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
老师走到了讲台上,轻飘飘暼了我一眼,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念。
灯笼祭他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救场,一个老师算啥呀,对,不算啥,我默默地给自己催眠。
经过了漫长的三分钟之后,老师又暼了我一眼说:“坐吧!”
我俩如释重负,然后一脸得意。
我们老师真笨。
十五岁的时候,我上山捡柴火,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折了腿,还被蛇咬了一口。
我扯着嗓子喊:“救命呀~救命呀~”
嗓子都快喊冒烟了,也不见有人来。
有的人之间一定存在着特别的缘分,要不然我每次出丑怎么都是他来救我。
我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他背了个篮子,仔细地瞧了一眼,笑着揶揄:“小花猫?”
我凶:“你还笑,老娘要活不成了,我被蛇咬了,呜呜~”
说着说着我就哭起来,我才十五岁,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我就要死了。
他急忙走过来,扒开我的裤腿:咬你的蛇是什么颜色?
我带着哭腔:“白色的,有点像银的。”
他慢悠悠放下我的裤腿,手指曲起来敲了我一下脑壳。
“无毒的,放心,不会死。”
我立马止住了哭声,张着嘴望着他。
哦。
“那还不扶我出去?!”
“哦。”
小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长大了就贱兮兮的。
贼讨厌。
他没扶我,而是弯下腰,一把把我背起。
那个叫我姐姐的小男孩好像已经长大了,肩背宽阔,我的脸慢慢贴在了他的肩上,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从心底慢慢生出来。
“再叫我声姐姐。”
“不叫。”少年拒绝地干脆利落。
好了灯笼祭要开始了。
欢快的舞蹈跳完,我收到了不少花,他走在最后头,看得我心急,等到了我面前,我赶忙问他:“我今天跳得好看吗?”
他的眼里有万千星辰,带着无边的宠溺,脸颊微红,原本比我矮的男孩子已经长高了。
他把一支风信子放到了我的手心。
9+1=10支
十支风信子,都是蓝紫色。
他站在我的面前,远处有温暖的红灯笼的光,缓缓开口念到:
《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我脑袋嗡嗡响,处于当机状态,接下来什么诗句子,都没听清楚。
只记得他最后和我说了一句:“谁想当你弟弟。”
我们的老师背着手,这次没有拿教鞭,看着台上这一幕,目光悠远,好像早就看穿了一切。
风一吹过来,上弦的灯笼摇摇晃晃,散发出明明灭灭但却温暖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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