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奇怪的客人
无论如何，四人久候多时的客人终于抵达，大家就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尽管这位客人看起来有点古怪，但一想到对方大概是被噩梦折磨得精神不清，哪怕同样被噩梦困扰的明日花三人亦然心生怜悯。
将客人迎进门，铁造才三一边念叨着诸如“刚买的房子正要装修”之类的话，一边嘱咐三位女生出去买饮料。
“真是见笑了，帮亲戚带带孩子。”铁造才三让客人在客厅坐下，报上早已准备好的假身份，又问到：“您之前说要在一个隐秘的地点……这里您看如何？刚买的二手房，什么都没有，装修公司的人才刚走。”
客人环顾周遭，这个房子也不知道是闲置太久还是糟了什么重罪，地板满是污渍，墙皮脱落了，古旧的气息散落在每一个角落，仅有的椅子和桌子也显得笨拙，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个房子根本没来得及整理。这种景象证明这间屋子根本不应该接待客人，但到访的这位客人看起来并不介意。
毋宁说，这种残旧的没人打理过的老房子，完全满足他对这次见面的要求。
说实话，铁造才三也不太理解为何这位客人执着于这样的要求，也许是生怕被人监视？但他调查过，这人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没有任何理由要避开人们的耳目，未免太过敏感。但精神病人的事情总是很难说，也许在对方的逻辑里，在对方的感受中，存在一些让其本人感到担忧的状况，然而这种状况对正常人而言十分荒谬。
大体是一些幻觉和错觉吧？铁造才三只是这么猜想，他承认自己无法理解也很难接受精神病人的脑回路。
即便如此，私家侦探这行多少也算是服务业，客人的要求总是要满足的，铁造才三刻意把房子内部装饰调整了一下，凸显视觉上的破败和残旧。看到眼前的客人舒缓下来，他也十分高兴。
“之前也和您说过了，我这几天都在打听人们做噩梦的情况。”铁造才三收起表情，严肃地说：“这是我最近接到的委托，具体情况不能细说，但就是和噩梦有关，我已经调查好几所私人心理诊所了，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客人没有说话，只是摘下兜帽和口罩。他稍稍弯腰，又稍稍抬起头，用一种让人感到别扭的姿势，从下方直盯着铁造才三。铁造才三感到不舒服，他用余光微微打量对方，只觉得这人的眼神空洞，脸上的肌肉显得僵硬，不能说没有表情，但那表情微妙，似有似无，让人感到不安。
铁造才三上一次在诊所外见到这人时，这人还没有这么古怪，只是显得紧张罢了。但当时对方的紧张感反而让人觉得更有活力，也更加自然，现在就像是紧绷的线早就断了，从整体的某种东西变成了散装的重新拼凑起来的另一种东西——铁造才三在一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他觉得这个形容十分贴切。
于是，他一边观察，一边继续说：“调查过程挺繁琐的，我就直接说结果吧。有足够的数据表情，在这几个月间，整个东京都圈的心理疾病患者激增，而在他们自我陈述的报告中，噩梦都占据了极大的比例，也具备高度的相似性：没有人记得噩梦的内容，但醒来之后，所有人的情绪受到持续性的影响，最早确认的患者直到今天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随着时间日趋恶化。”
“感觉……挺普通的。”客人用难听的嗓音说，铁造才三眨了眨眼睛，延时了半秒才听懂。
“您也许更需要去正规医院看看嗓子。”铁造才三直接规劝到。
“啊，没事，只要多适应一下就好了。要不你等等，我开开嗓。”客人这么说着，也没理会铁造才三有没有作答，自个儿喃喃自语起来。铁造才三不禁愕然，他试着听他说些什么，但那声音浑糊不清，给他的感觉不像是日岛语，而是别的什么语言，发音规则和他熟悉的语言完全不同。
说起来也奇怪，这位客人那怪异难听的嗓子，在这种独特的发音下反而顺耳许多，听起来就好似一个真正的外国人在叽里咕噜。
客人的喃喃自语逐渐抬高的音量，低沉有力，仿佛连空气都被震动起来。突然间，铁造才三无法分辨这话音的来处了，就好似客厅里摆着一件无形的立体环绕音响，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穿透了每一个隔层，每一片角落，每一处缝隙。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这，这是什么声音？铁造才三瞠目结舌。
过了一会，声音渐渐平缓放轻，客人又调整了一下坐姿，仍旧很古怪，他用一只手抵着脖子，另一只手则按在腹部，身体也坐不直，歪歪斜斜的。然后他说：“这样就好多了，对吗？”
铁造才三愣了一会，才徐徐点头。确实，声音听起来是正常了，可是，这人用这么古怪的姿势说话，看起来就更不正常了。难道非要摆出这么一副奇形怪状的架势，才能好好说话吗？
“嗯……可能不太附合你的观感，但这是必须的。”客人又说，这次完全能听出语气里的情绪了，那是遗憾和歉意。
铁造才三依旧无法理解，但他也就当是客人的怪癖，重要的是沟通顺畅。眼前的客人能够发出正常的声音，拥有让人能够体会到的情绪，这就足够了。至少铁造才三不会比之前更觉得别扭。
“好，好吧——”铁造才三不禁咳了几声，重新整理好思绪，“我的调查有大量的数据为佐证，可信度相当高。也许普通人不太关注心理疾病患者的总体状况，对这个领域也不太了解，就下意识觉得，这些病人的表现就是他们该有的样子。但是，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一句名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病人也是如此。”
其实，铁造才三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十分业余，类比也是不伦不类，但在这个更加古怪的客人面前，他也就姑且这么说说。以他从事侦探这行的经验来看，其实很多时候，他面对的客人都没有心思去评估对话里的内容有多专业，多真实，完全是从表情和语气的第一印象来确定他是否可信。
所以，只需要摆出架势，拿出自信，说一些听起来有理有据有逻辑，但是没必要细究的话就行了。
“我对病人的状况做了详细的对照，也在一段时间内近距离观察过几个目标的状态变化，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病人们的苦痛，以及这种怪病的异常。”铁造才三的语气激烈起来，手臂挥舞，充满了强烈的情绪，“其他人不了解，也不想理会，但我是一个侦探，不怕告诉您，我现在进行调查，不仅是因为客户的委托，也是因为侦探的原则。”
他一边临时组织语言，一边观察客人的表情，但对方的脸实在没什么可以读的内容，那面部肌肉僵硬得好似死人一样，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顶级的扑克脸，大致也就这般吧。然而，对方刚刚调整了声音，说起话来也有情绪。两相比较，就不禁让他感到剧烈的违和感。
因为客人没有更多的信息暴露出来，所以，铁造才三也无法判断自己这一番装腔作势是否正确。他只能根据实现调查的资料去表现，而对方的反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不管是谁说的那句话，都不正确。”客人这么说，声音很平静。
“嗯？”铁造才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指的是“世界上没有同样的叶子”这句话。但这句名言也算是老生常谈吧，他就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完全一致无二的东西。”客人这么解释。
铁造才三闻言心累，想着：真的有吗？
对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自信，反倒让他不那么自信。难道真是自己借用的名言错了？他刚生出这样的念头，顿时微微一惊，他怎么也不能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的态度给影响了。以前都是他这么影响别人的。
“我们还是来说说噩梦的事情吧。”客人恰时说到。
铁造才三点点头，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这次他更加谨慎了一些，问到：“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这可不好说。”客人闻言反问，“为什么你不先说说你想知道什么呢？是你主动找上我的。”
“啊。是这样……毕竟我也不知道您有什么忌讳的地方，您选着跟我说说就行了。”铁造才三临时找了借口，想把谈话的主动权要回来。
“是这样吗？但你不会因为我说了一点事情，就顺带着问出另一些事情吧？”客人很是直白地说：“也许你根本没想好要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不是我想听到什么，而是你说的事情能让我确认什么。”铁造才三订正道，他已经发现了，虽然这位客人架势古怪，但其实脑子很清醒，逻辑也十分严密，是个不算好打交道的对手。
“我们还是不要玩语言游戏了，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可做不来。”客人直接否定了当前的谈话，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做一个交易。你完成一部分交易，我就给你一部分情报。”
铁造才三表情严肃地盯着他，没有再次转移话题，问到：“什么交易？我这人做交易很公道，我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但您真的有正确的情报吗？”
“说得好，但没有意义。”客人依旧僵着一张脸，声音却微微透露出得意，“你主动找过来的，你可以不信任我的每一句话，这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如果你不想听我的情报，那我会立刻离开。”
说罢，他起身戴上兜帽，看样子真的不打算停留了。
这种市场大妈讨价还价的套路！铁造才三心中暗骂，但是，套路虽俗，却依旧管用。至少，他还是想听听对方打算说些什么。他心想，好在自己之前的话里没有给出明确的内容，否则让对方顺着逻辑攀上来，说不定就蒙混过关了。他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从对话的只鳞片爪中摸清对手的思路，直钩钓鱼。
“好吧，先听听是什么交易。”铁造才三不再装腔作势，直接道。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客人歪着脖子，继续用手抵着喉咙，按住腹部，歪歪斜斜地坐回椅子上。他开门见山地说：“帮我找一只猫。”
“找猫？”铁造才三愕然，他也从未想过对方会是这个要求。但如果只是找猫的话，完全没必要和这次谈话搭上关系吧？他完全弄不懂对方的想法。
似乎看出铁造才三的想法，客人又说：“不是普通的猫，是我想要的，但是，我不清楚它是什么样子，我只能保证，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可以确认它就是我要找的猫。”
“不，您这话也太笼统了。”铁造才三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才确认道：“也就就是说，您找要的不是自己的猫，而是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猫？”
“啊，确实如此。”客人的声音流露出恍然。但为什么会是恍然？铁造才三更不理解了。
“这很难办呀，先生。”铁造才三听了这话，真的有些为难。
“别在意，我只是刚刚梳理好了大脑回路，身体的反应一直有些迟钝。”客人这么说，铁造才三依旧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却看到他那张原本很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有点儿惊悚。
“我理解为什么很难找了，对你们确实如此。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必须找到猫。”客人又说，“我可以保证，我的情报完全值这个价。我的情报将会改变你的一生，乃至于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不——先等等，让我整理一下。”铁造才三揉了揉太阳穴，他第一次和这么一个充满意外性的客人进行交流，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
“您的意思是，您保证这些情报对我很重要？你不会故意顺着我的思路来戏弄我吧？”铁造才三装作一脸气愤的表情。
“不，是你在戏弄我。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很生气，但其实并没有。”客人直接戳穿了铁造才三的造作，“但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帮我找到猫，别的都不重要。”
不，我很介意。铁造才三再一次腹诽。
“我需要一个例子。”铁造才三心累地说。
“我可以先给你一份情报，这也是一条线索，你完全可以顺着查下去。但我不能肯定你能找到猫。”客人说：“在你之前，我也委托了好些人，但他们都没能做到。基于那些人的先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打算继续，你也会有生命危险。”
“你说的是先例？”铁造才三再一次为这人的话里有话感到诧异。
“我没说明白吗？那些人都死了。不，没有全都死，还剩下几个，但也没什么用了。”客人再次重申，“你要调查的噩梦，和我给你的情报与线索，完全在同一个方向上。所以，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做白工。如果你足够幸运，你能在这个过程中收获更多的东西，你的生命也会因此得到升华。而我不在意你带走什么，我只要猫。”
这话说得也太荒谬了。铁造才三理解之后，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现在肯定了，这位客人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很严重的那种。但话都说到这里了，总不能一点消息都没拿到手吧？无论是真是假，先把能听的情报先听了。
他打定主意，对客人说：“好吧，找猫是我的拿手好戏，整个东京都圈没有谁比我更会找猫了。先说说你的情报。不，先说说你的名字。”
客人点点头，认可了这个交易，他说：“你可以叫我伊斯。”
不，你才不叫这个名字！铁造才三心中怒吼，他都调查过了，难道还不知道这家伙的真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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