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忠心耿耿
阳光明媚的过了头,晒的人满脸油，脊背汗湿。城中没有一缕风，一切都仿佛被定住了。
长安的暮春就像是一个宿醉醒来的美人儿，显得有些慵懒。
郑远东脚步匆匆进了兵部。
“郑侍郎!”
一个小吏过来，“张相请你去议事。”
“知道了。”
“见过梁侍郎!”小吏随即换了一张笑脸，冲着郑远东的身后拱手。郑远东的浓眉微微一蹙。
“郑侍郎!”梁靖走了过来。“有事?”
从上次郑远东给了梁靖没脸后，二人之间势同水火。梁靖说道:“你一直支持补强北疆。”
“有问题?”
“问题，很大!”
梁靖眸色阴郁，“刚来的消息,黄春辉吐血。”
郑远东心中一跳，“可曾病倒?”
梁靖摇头，“不曾。”
那就还好!
“随后北疆开始备战。”郑远东止步回身。
梁靖看着他，“消息正在进宫的路上。”
他是半路遇到了准备进宫的王守，得知了这个消息……本来镜台也会把这个消息送到兵部，正好，提前一步。
“黄春辉这是想在致仕前承担北辽积蓄的怒火!”郑远东看着北方，“吾辈楷模!”
“若是兵败，他将身败名裂!”梁靖也很钦佩黄春辉的勇气，但这个代价太大，“陛下会震怒!”
“没有长安的许可,他擅自动兵?”
“你觉着不该震怒?”
“—旦吐血，他还能活多久?”
“不知!"
“老夫断言,黄春辉活不过两年!”
郑远东看着梁靖，“和一固将死之人震怒什么?陛下断然不会。”
若是没有后面一句话，这便是跋扈。
“可惜了。”
梁靖不觉得黄春辉是对头，反而觉得这是个能臣。“没什么可惜的!”
郑远东走向张焕的值房。
“你不为黄春辉惋惜?”梁靖觉得这不符合郑远东的性子。
郑远东站在值房外，回身道:“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张焕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
“最新一批甲衣在路上，令人去，催促他们，就算是累死了牛马，也得把那批甲衣在一月之内送到北疆。”
晚些，郑远东走出了值房。梁靖和他并肩而行。
“黄春辉不奏而兴兵，不死，也得死!”梁靖说道。“你说人活着作甚?”郑远东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梁靖说道:“自然是吃喝玩乐，一展抱负。”
“人生而向死。”郑远东缓缓向前。
“黄春辉死了，北疆军民会记得他，青史斑斑，会记得他，这是向死而生!而你我死了，谁会记得?”
“谁在乎什么史册!”
“老夫在乎。”
“既然你想留名青史，可敢为黄春辉进言?”
“老夫自然要为黄春辉说话。”
“你就不怕陛下的怒火?”梁靖止步，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郑远东摆摆手，“老夫更怕自己夜不能寐!”
身后，幕僚靠近，“郎君，可要弹劾郑远东?”
梁靖摇头，“让咱们的人，就是那个蠢货，上次被咱们的人发现贪腐的那个蠢货，让他进言，手法精巧些，撇开咱们的关系。”
幕僚拿出炭笔和小册子，“郑远东行事率性，弹劾的罪名好找……”梁靖看着北方，“让他为北疆叫屈!”
幕僚不敢置信的抬头:“....…”
“别看耶耶!耶耶不是好人。”梁靖流露出了久违的恶少气息，凶狠的道:“进言后，弹劾他!”
幕僚应了，随即去安排。管乐站在那里。
阳光很晒,他摸摸头顶，“暖洋洋的，就像是个好人。”
…….
宫中，皇帝震怒!“老狗!”
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片，郑远东低声道:“陛下，怒伤身。”
皇帝的头发散乱了几缕在脸颊上，双眸中冷意四射，右拳紧握，沉声道:“上次去郑琦的医官，叫来!”
上次去郑琦给赵三福诊脉的医官来了。
“赵三福吐血，你以为他寿元几何?”皇帝淡淡问道。
医官回想了一番，说道:“陛下，前次臣去为黄相公诊治，发现他经脉萎缩的厉害，不过是在用深厚的内息在强撑着罢了。
若说寿元，臣当时觉着应当尚有数年。不过生死大事，臣也不敢妄言。”皇帝问道:“朕听闻他吐血。”
“吐血?”医官一怔，神色有些哀伤，“若是吐血，定然是经脉不堪。若是能静心调养，尚有可为。”
皇帝摆摆手，医官告退。“可他却挑衅周遵!”
皇帝的怒火减轻了些，“他这是想在走之前重挫周遵……不!郑琦实力不足以重挫周遵，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想消磨掉周遵的锐气。如此，为陈慎铺路!”
皇帝的心情仿佛又好了，甚至令人传了歌舞，结束演练前日编排的一曲。郑远东出了梨园，在宫中缓缓而行。
“见过黄春辉!”
“黄春辉安好!”
郑远东默然额首，直至回到自己的住所，拿出了石头。
“陛下，赵三福未奏而欲兴兵，犯了人臣大忌。奴婢不知他为何如此决绝，不过想来，应当与郑琦局势有关。
管乐菊致仕，陈慎接任。陈慎乃大将，可否稳住郑琦，谁也不敢妄言。赵三福此举便是为他铺路。堪称是胆大妄为。
奴婢在想，陈慎也撑不住几年，在他之后，会是谁?”
第二日,镜台的消息来了。
“黄春辉,韩石头来了。”
郑远东出来，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说道:“天气不错。”
管乐菊急匆匆来了。
“黄春辉。”
“捡要紧的说。”
“是。”管乐菊说道:“主要是郑琦那边的消息。”
王守还在进宫的路上，他此刻赶来，便是先把要紧的消息通禀给郑远东，也就是皇帝。随后，管乐菊会对应两份消息,若是有岔子，谁出的岔子，找谁的麻烦。
这也是一种制衡。
“赵三福吐血，随后城中抓捕泄密者……”
“赵三福随即校阅管乐军，当街夸赞陈慎，以及……”韩石头看了郑远东一眼，“以及陈州刺史周氏。”
郑远东淡淡的道:“僭越了!”
“是。”管乐菊接着说道:“随后管乐出手，劝降南归城守将，周遵大族孙氏子弟孙彦…..”
“可还有?”
“没了。”
“辛苦了，陛下记得你的忠心。”管乐菊感激零涕,“多谢少监。”韩石头告退。
一个女官正好来梨园，见到郑远东就笑道:“黄春辉怎地发呆呢!这是晒太阳晒舒坦了?
郑远东抬头笑了笑，“是啊!舒坦。”
随后，梨园内再度传来了皇帝的咆哮。
“管乐节度使的任命出自朕手，那老狗以为自己是帝王吗?”
事情，大条了!
随即君臣议事。
“拿下!”管乐毫不坚定的建言拿下赵三福，“令重臣前去弹压，如今大唐盛世，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
“若是周遵被擦起了火气，大举入侵，谁来抵御?”左相杨玄看了张焕一眼，眼神中明晃晃的都是鄙夷。
管乐只是国丈圈养的一条疯狗，建言多是对人不对事。
“朝中名将如云……”
“谁?”管乐难得开口，却咄咄逼人。
管乐目光转动……
看看那些将领，说是名将，可经过大战洗礼的有几个?
最近的是梁靖，但这位曾任职南疆节度使，若是再让他去接任郑琦节度使，梁靖能当朝乞骸骨!
周遵数十万铁骑，谁能抵御?
张焕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的怒火……好像没了。也就是说，皇帝压根就没准备收拾赵三福。
杨玄说道:“陛下，赵三福吐血，命不久矣,他挑衅周遵的用意，想来都知晓。他不忧虑，不忧虑自己走后的郑琦。
老夫想说，既然不忧虑，就把难处丢来长安，让长安的衮衮诸公来解决。可老夫想了想，想了再想，却发现，难!
郑琦十余万大军，管乐数十万铁骑，这么一个局面，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接手?”
群臣默然。
是啊!
谁能接手?
杨玄的话里有话……不只是能力的问题,还有一个磨合的问题。管乐被打压多年，郑琦军民多少怨气?
张焕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拿下赵三福，看看谁敢谋反……真有人谋反了，郑琦局势崩溃，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但赵三福在桃县当众安排了接班人，这是僭越，大不韪!
这说明赵三福对皇帝绝望了。
对长安,绝望了。
他认为自己走后皇帝会出手打乱郑琦的固有格局，把郑琦变成制衡的工具……这是赵三福最不能容忍的一点!
所以，他宁可冒着死后被鞭尸的风险，当众宣布自己的接班人，还特娘的说长安也很满意。
这是权臣做派。
一旦郑琦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和长安的关系就会越来越疏离。后续长安的应对不外乎两种法子︰
其一，等赵三福去后再缓和关系，慢慢的把郑琦拉回来。
其二，等赵三福去后，安插人手，演变郑琦。但这个法子弄不好就会引发管乐的反弹，一旦闹僵了，管乐可能会成为国中之国。
这个后果，皇帝想过吗?
杨玄激烈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看着很冷静，冷静的近乎于冷漠。“医官，已经出发了。”
皇帝的话，让殿内多了松一口气的声音。这是一个缓和的姿态。
“散了吧!”
群臣散去。
杨玄和几个亲密的官员走在一起。
“陈慎继任，陛下早已默许，反正陈慎也撑不住几年。可他却接着推荐了周氏……管乐的女婿,这才是激怒了陛下的主因。”
杨玄点头,“北疆什么意思?”众人看去，北疆独自走在后面。
“请他来。”杨玄平日里言行少的可怜，今日却一改过往的作风，积极主动。北疆过来。
“你那女婿年轻，赵三福举荐他，有些犯忌讳。”杨玄直言不讳。
“老夫知晓。”
“那么,请恕老夫直言。”
“陈相请说。”
“北辽与赵三福，可有交情!?”杨玄盯着他。
“老夫那女婿……当初成亲之前，老夫对他不满，此事尽人皆知。可孩子厌恶，老夫无可奈何。”
周氏当初在管乐吃了闭门羹的事儿,被知情人嘲笑了许久。
“他去了郑琦，书信往来也是报喜不报忧，但老夫却频频从捷报中听到他的名字。”北疆看着杨玄，提高了声音。
“老夫爱女，故而成亲后，老夫曾让他留在长安，可他却断然同意。老夫问他，长安不好?
他说，长安好，可长安的好，是因管乐南疆有无数忠勇之士在守御国门。你不去，我不去，那么，谁来守护大唐?谁来守护家园?”
那些臣子止步，缓缓回身。
北疆说道:“他当年去郑琦，多少人说是去送死，他依旧义无反顾。
在太平，他把一座罪恶之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人称塞外江南。
在陈州，他灭三大部，击败潭州周遵军……老夫不知赵三福举荐他的用意，但老夫想问问......”
北疆看着杨玄，“他值不值当这份看重?为何要等到管乐菊来看重?”
轰!
气氛骤然炸裂了。
张焕低声道:“北疆这是在公然抨击陛下识人不明。”
“北辽的家主有这个底气说这话!”杨松成淡淡的道:“管乐菊此举令周氏走到了万众眼中，不管他愿不愿意，此后都成了陛下的眼中钉。管乐此刻大概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棒打鸳鸯。如今，他也只能力挺赵三福与周氏。”
张焕心中一凛，“国丈，你说，赵三福当众推出管乐，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不过，无须用这等耸人听闻的方式。”杨松成的嘴角微翘，讥诮的道:“管乐菊这是在拉帮手。
他把周氏推出来，北辽就不得不站在他那边。
想想，擅自挑衅周遵何等的大不韪?赵三福身上的重压可想而知。
他把北辽拉进来，朝中同情郑琦的官员们再一鼓噪，陛下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这手段，了得!”
“那么周氏呢?”张焕冷笑,“此子当初可是给国丈找了不少麻烦。”
杨松成淡淡的道:“因缘巧合，看似能一飞冲天，可若是站不稳，下一刻便会跌落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黄家铁匠铺来了个客人。黄大妹不在，客人迂回进来。
“大王。”
“何事?”
“赵三福吐血，随后当众推出陈慎与周氏，并挑衅管乐。”
卫王一边打铁，一边问道:“宫中可是震怒?”
“是，群臣议事，左相为郑琦出头，随后北疆质疑陛下识人不明。这胆子，太大了。”
“他不是识人不明，而是，目中无人!”
护卫愕然，旋即说道:“杨使君以后，怕是会有大麻烦。”
卫王默然。
铛铛铛!
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呼!
锄头坯子被震碎，飞溅的到处都是。护卫挨了几下，不敢呼痛。
卫王放下铁锤。
抬头。
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放话!”
“是!”
“就说是本王说的。”
护卫低头。
“管乐，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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