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不会迟到,没有遗憾 六千
自古以来，火与黑暗，本就是一对死敌。
有火，就有了光，就能将黑暗照亮。
可若是黑暗席卷，没了光芒可承载之处，也就不存在火的概念。
系火女是知道的，自那场战斗之后，看似一切都尘埃落定。
原本以为找到了能够在黑暗中行走的资格，但也不过是人类在那个世代中所作出的最后努力而已。
原本以为她们找到了能够与之相对的崭新力量，却发现，没了火与光，也不过是欺骗着自己，脚下却逐步迈入深渊。
所以，他们才会输地那么惨。
“你知道，我们曾经在深渊之底有过一次会议。那个时候，我们还邀请你一起参加来着，但是你没去。”
就在无光无火的祭祀场中，女性安静地坐在阶梯上，而在阶梯的另一边，一个不可名状的生物就靠在王座旁，他开口说道。
“明明，你应该是那个最理解黑暗的人，你应该是最能承载我们力量的存在，但你却拒绝拥抱属于你的故乡。”
“看吧，你作出了深渊淹没的预言，却带领着世代之末的人们兴起无意义的反抗。”
“明明你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在火的时代过去之后，深渊必将席卷，你生来就承载着无底的幽邃。”
“也是你劝诱了火之时代的英雄，让他作出了熄灭火焰这样的选择。”
“为何还要抗拒来自你内心的呼唤呢？孩子们都在等着你，它们需要一个，像你一样的。”
那黑色的身影坐直了身体，说道。
“像你一样的母亲。”
“可我不是一个母亲，我也不希望成为任何人的母亲。”
系火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光是坚持到现在，她就已经耗尽了绝大部分的力量。
“我只是，英雄的侍者，等待着属于我的英雄而已。”
“这不是你的愿望所能左右的事。”
那黑色的人影，话语间竟有着奇异的怜悯。
就仿佛他能感知到系火女心中所想，明白她现在所承受的折磨一般。
“你自己也清楚的吧，我们会找上你，选择你的原因。”
“倘若不是你本就属于我们，理应成为深渊之母，我又如何会大费周章地留在这里劝说呢。”
他站起身来，来到系火女面前。
“火的时代已经结束，它是过往时间沙河中的残渣，是再也无法追回的幻想。”
“然而，对你来说，它是一道镣铐，将你束缚在无谓的使命之中。”
“死去神明所给予的职责，它不是你所选择的道路。人会诞生，会死亡，就定会有属于他的职责。”
那黑影对系火女伸出了手，他一边尝试触碰到系火女身上，一边用着极具蛊惑性的语气说道。
“看吧，如今的你，被早已死去神明的使命所束缚。即便走过了千万年，最后还是将自己困在这样的方寸之地。”
“你的天地本该更加广阔，无须惧怕黑暗，它本就是你的一部分，拥抱内心的暗影，知晓你如今的使命。”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系火女身上的时候，一点火光突然从他的指尖显现。
在惊惧与慌张之中，那被黑暗所包裹的身影退后好几步。
一身的扭曲阴影蠕动起来，将他指尖的火光尽数包裹。
直到几秒之后，那火焰才在无光的黑暗中渐渐消失，只余下长久的疼痛在指尖萦绕。
“我知道的，你们想要的，不过是属于，他的东西。”
系火女抬起头来，她头上的眼罩将她的双眼尽数遮蔽。
头上的白色发丝也略有枯槁。
可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娴静淡然。
“当你分食属于他的权能之时，你的贪婪，为之疯狂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不不不，你要弄清楚一个基本的概念，那不是属于他的！”
那黑影似乎在这火的灼烧之下，几乎要无法稳定自己的身形。
就连开口的语气也好似压抑着怒火与愤懑，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
“这本就是属于我的！是我的！我的！”
霎时，无火的祭祀场之中，阴影与幽邃摇晃，贴着祭祀场的边沿逐渐上升，要将一切都遮蔽。
那些涌动的黑暗，也沿着系火女的裙摆逐渐向上攀爬。
但只是上爬了不到几厘米，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在那里。
摇摆的幽邃在裙角不规则地蠕动着，试图突破抵抗，直达女性的内心，将她淹没。
可系火女依然是微微垂眸，好似悲悯地看着地上蠕动的黑暗，随后她微微闭上眼睛。
那黑影在短时间的躁怒之后，逐渐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安静下来。
他伸手，将自己炸开的脑子摆正，一点一点将炸开的东西塞回那头颅状的物体之中。
“很好，很好。你的身体里，还留存着相当程度的力量。这就是你支撑到如今的底气吗？”
他试图让自己的话语变得体面，不那么露骨。
但语气中的贪婪却像是澄澈水体中的黑色污渍那么显眼。
“没关系，没关系。耐心，我可以耐心。”
他好似是在劝说自己一般，说话的声音中恍然出现了好几种不同的声线，又在最后的两个字眼中合众为一。
“你是，深渊之母，你终会知晓属于自己的职责。”
“等到你觉醒之时，才会后悔，自己现在到底浪费了多少属于你的力量。”
他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在女性的耳边环绕，低声呢喃。
“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的语气逐渐平稳下来，带着些微的诱惑与嘲笑。
“我很期待，看到你在深渊中幡然醒悟的模样。”
系火女只是双手搭在双腿上，端庄地坐着。
而就在她双手之下，一枚徽章被她攒在掌心。
她握住徽章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似是要将这徽章嵌进自己的肉里。
......
祭祀场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与黑色黏液所组成的海洋。
这里是由圣物所显化的场景，也是存于此的英灵们，永恒的战场。
“刚刚我是不是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
身穿甲胄的骑士将剑盾收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无垠黄沙中静默伫立的传火祭祀场。
就在他的身侧，另一位战士一锤砸在黑色黏液所组成的不知名物体上，将原本坚硬的甲壳砸碎后，他收起锤头。
“是的，你没感觉错，我也感受到了。地面震动了一下，应该是里面那家伙，又生气了吧。”
这位战士的左手已经被涌动的幽邃所包裹，却在他的小臂上停下，无法再进一步。
骑士瞥了一眼战士的手臂，他有意无意地问道。
“还有多久？”
“在你被处决之前，我都能撑下去。”
“啧，嘴硬的很啊。”
骑士摇摇头，他懒得和身边这个傻子计较。转过身去，靠着另一具尚未消失的尸体坐下。
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之后，他低声说道。
“要是撑不住了，记得和我说。”
战士也学着骑士一样，把战锤往地上一砸，贴着那尸体坐下。
“你也是。”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就在他们的四周，有许多像是这样的战士。
他们或是手中拿着法杖，拿着大剑。
或是用自己的拳头，将试图前往祭祀场的怪物杀死在半路上。
而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无数蠕动的黑暗，正沿着飞舞的黄沙逐渐前行。
就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潮水一般，倒数着世界末日的来临。
这是圣物之中的世界，是一个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世界。
“再跟我讲讲你的那个后裔。”
骑士低声说着，他拿出腰间的小刀，在自己的战利品甲胄上，轻轻雕刻着一副图画。
“就是，你之前获得了参赛的资格，出去被打回来的那个。”
“我都跟你说了几十次了，你怎么还听不腻？”
这位善使重锤的战士，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他的模样竟然与莫顿有几分相似。
那骑士翻了个白眼。
“帕里修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家伙恨不得随时随地把这事情跟我唠叨。不就是有个好子孙么，有什么好说的？你信不信下次不死竞技就是爷的孩子来挑战了！”
“那也等你的子孙来了再说。”
被称作帕里修尔的重锤战士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至少，我被我他用锤子砸碎了脑袋。你知不知道这是啥意思？这是说那孩子比我还强，比我还他妈厉害。”
帕里修尔伸了个懒腰。
“爽啊。”
骑士只能啧了一声，不爽地偏过脑袋。
他确实拿这个老家伙没什么办法。
但也没了其他可以说话的对象。
和他们一起来的一共十二位同伴，在这无休止的战斗之中，倒下了十位。
只留下他们两个还在苦苦坚持。
这是一种禁锢吗？骑士并不这样认为。
比起毫无意义地在病榻上死去，能够在圣物中重新苏醒，参与到这一场神圣的战斗之中，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圣物并没有强迫他们。
即便他已经战斗了百余年。
现在，身侧的战士也在这无休止的战斗中，被那些家伙伤到了手臂，若不是圣物的力量将其压制，恐怕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具已经失去了心智的怪物。
他们约定好了，要在这里一同死去。所以，也绝不会死的不体面。
当那黑色蔓延到脖颈之时，就是同伴的长剑刺穿他身躯的时候。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倘若，真有谁失去了理智，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在这永恒的战场上长眠，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骑士低头，小刀在甲胄上刻画着一副画像，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有着甜美的笑容。
他还记得小孙女哭泣的模样，自己在她的恸哭中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然后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帕里修尔，你这老家伙，可别走的太早啊。”
“嗯哼。”
战士双手搭在后颈上，他凝望着无光的天空，低声回应。
“你也一样。”
......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行。
和系火女一同行走的人们，大多都倒在了半路上。
在意识紊乱之前，被同伴的武器刺穿身体，终结了他们的生命。
火焰消失之后，许多原本不死的存在，也失去了属于不死的力量。
长眠，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一种值得庆祝的结局。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与他们相遇的许多人，都有着同一个目的，去往传说中的新世界。
灰烬的绘画世界，是能够承载人们度过末世的容身之所，也是那位王者留给这个世代的人们，最后的礼物。
当然，也有人选择放弃走向那永恒的安定，转而去追求那一瞬的火光。加入了系火女的队伍中。
他们留下了许多能够抵抗深渊的印记，希望能有人在黑暗之后，从这片大地上站起。
这不是执念，而是依托着来自未来的信物，产生的理想。
他们坚信着，正如同那位女士所说的。
在无尽的黑暗之后，会有一团火焰悄然升起，那是万物的开始，也是王者们所传承的余火。
于是，深渊淹没一切。
在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火之时代的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曾遇见过它的到来。
深海时代。
无火，无光的时代。
深渊行走在大地之上，再无任何光点。
理智不再留存，拥抱黑暗的同时，也必将失去知晓过往的权利。
时间失去了计量距离的能力。
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睁开了双眼。
他们是诞生于深渊侵蚀万物的时代中，从幽邃的泥潭中浮起。
或是触碰到了过往世代的残渣，或是听到了从时空夹缝中传出的低声祷告。
这些自黑暗中诞生的人们，从幽邃的泥潭中走出，他们开始寻找那些尚且留存于世的希望。
从黑暗中诞生的人们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思考，开始聚集。
时光再一次被文明所染上颜色，岁月又一次拥有了意义。
他们翻出过往世代的坟墓，从中找到了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故事。
而世界本身，也因翻天覆地的变化，产生了与过往不同的因素。
这一次，觉醒的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获取了力量，试图对抗这淹没世界的黑暗。
他们已经厌倦了无光，无火的世界。
于是，就有了第一缕火光被点燃。
依托着火之时代的残渣，在数不尽的时光飞逝之中，深海时代的人们逐渐掌握了不同于火之时代的力量。
他们将钢铁融作工具，而不是武器。
以天空中的雷电，与燃烧的火光当做能量，而不是法术或奇迹。
全新的文明，崭新的面貌，成为了他们探索世界的工具，而非维持统治的枷锁。
越来越多的人类拥有了同样的梦想，他们要在这新的世界，没有白昼的世界中找到属于他们的意义。
但毁灭终将来临，深海时代所诞生的神祇总是注视着这些在他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当人类的欲望到达顶点之时，也最终触怒了黑暗中潜藏的神明。
试图触摸天空的高塔被拆毁，在深渊的爪牙之下，原本苏生的文明又一次遭遇了灭顶之灾。
而当深渊淹没他们之时，一切哭嚎都化作了虫豸的低语。
深海又一次淹没了他们。
但，正如那古老预言所说，黑暗中，总会出现一团小小的火苗。
剩余的人类也抓住了那唯一的机会。
他们用旧世代的残渣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式。
唤醒了古代先知的意志，在他的指引下，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将一切迄今为止的积累化作混沌，重新点燃这个世界。
而在那个未来中，天空将会回归原本的颜色。
世界拥有厚重的壁障，用以抵御来自深渊的怒火。
幽邃的侵蚀再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人类本身的智慧理应战胜他们心底所诞生的黑暗人性。
所以，战争开始了。
这一次，他们倾尽一切，只是为了打开通往理想未来的大门。
很难说他们赢了，但也没有输地失去所有。
至少，他们保留了一丝希望，一丝战胜深渊，甚至征服幽邃的希望。
就在那场战争开始的前夕，就在无名的英雄到来之前。
来自旧时代的先知，在离去之时又一次作出了预言。
她说。
“在世代以先，尽是黑暗。”
“无名的英雄将火高举，为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点燃希望的火种。”
“他将与北方冰原上的战士们并肩作战，为他们驱逐深沉的黑暗。”
“他将在东方群山间与被压迫者立下誓言，见证他们的崛起，给无情神明戴上镣铐。”
“他开口，就有火焰燃起，他挥手，就有雷电闪动。”
“他将会震撼群山，将恐惧燃尽。他怜悯弱者，把希望交托。”
“他是人祸的结局，他是天灾的天敌。”
“他将会在燃尽后离去，又在绝望之中归来。”
“传承世界的火焰终将重燃，在那片幽邃的深处，他会拾起原本属于他的力量。”
那场战争旷日持久。
英雄与恶神的战争，没有和谈可言。
而无名的英雄，还是倒在了恶神的爪牙之下。
他们将无名的英雄分食，用他的血肉洗刷自己曾颤抖求饶的屈辱。
烈火被黑暗遮蔽，不再向外散发光芒。权能被深渊吞噬，幽邃贪婪地渴求着不属于他的力量。
而被驱逐到世界之外的恶意，也再一次将视线转回了这片大地之上。
只是，不只是英雄，自黑暗中诞生的人们，也高举手中的兵器。
依托着过往神明的馈赠，在英雄彻底消逝之前，建立起封锁的壁垒，又以神明的文字作为锚点，将那壁垒恒久地嵌死在世界的交界处。
这一次，他们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从那恒久的战争中，抬起头来。
太多伟大人物的消逝，就像是一柄重锤。即便你未曾与他有过接触，也会在你的心中留下长久的裂痕。
正如那英雄逝去，太阳落下。
积累而来的文明在这场战争中分崩离析，人们的交流也失去了原有的共通性。
被称作锚点的壁垒，于海洋之中避世不出。
东方群山的受压迫者们，选择了接下封锁神明的重担。
人与人之间再一次出现了界限。
但那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正如那预言的最后曾说道。
“可若是无名的英雄将剑盾舍弃，就有似黄金闪耀的太阳从火光中升起。”
“那不是火焰本身，是被旅途的风沙所掩埋侵蚀的残破过往。”
“烈火与雷电被高举，要以血洗刷玷污高贵的秽物。”
“他将会战了再战，他就要胜了又胜。”
在那可以预见的未来，总有人坚信着火的存在。
因此，最后的黑暗之子们，在火之时代的遗产前许下诺言。
他们理应记住迄今为止的一切，为那不分胜负的战争画下最后一笔。
如今，他们正如那恶神窃取英雄的权能一般，他们也找到了掠夺神明力量的道路。
只是这道路还太过漫长，总得有人要留下，在这片崭新的大地上行走，寻求新的希望。
她漫步在遗尘之上，时光将她的意志消磨，也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如今，神明的权能成为了文明进化的燃料。
而世界之外的恶意再一次蠢蠢欲动。
它是幽邃本身，是一切恶意的显化。
它渗透了世界的壁垒，在火光的闪烁下偷偷潜藏在阴影之中。
英雄的权能并不足以让它满足，它要掠夺一切可掠夺之物，将世界导向恒久的混沌。
就算是英灵的抵抗，不足以令其停下脚步，不过，也确实阻挡在了其前进的道路上。
在这里，这场没有尽头的战斗之中。
在火焰重燃以先，幽邃与黑暗要将承载烈火的器皿也掠夺。
而英灵们，则付出了一切，期待着这场没有终点的旅途开端之时，那位女士对他们描绘的未来。
命定的英雄终将抵达属于他的世界，点亮黑暗的火焰，会再一次重燃于王器之中。
不会迟到，没有遗憾。
这一次，战争会在他的手中画下句点。
依着那来自未来的礼物。
他们，如此地坚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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