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结拜遗言
山谷之后,在陡峭的悬崖上,有一洞窟,圆形无奇,可供一人步入,但若仔细看它,便油然心生一股恐惧之气。
它四周生长的杂草树木皆狰狞畸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更让人觉得它似一只邪眼,无论你在何方,相距多远,它都盯着你看。
狰高高跳起,用马蹄将山石踩出阶梯形状,将柳莹送到洞口前。这异兽身怀奇术,果然非同小可。
柳莹稳稳落地,想了想,吹起玉笛,她并不精通柳家的驯兽语,但这等神器异兽智慧非凡,借此音律,或可问出些什么。狰蓦然开口说话,柳莹吃了一惊,只听其言道:“送你来见他。”
“见他?谁?”
狰:“你身上有他的气味,我以为你是他的同伴。”
“气味?我?”
它不再开口,独角轻轻一推,柳莹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那洞口,陡然精神恍惚,心意不宁,只觉得若自己进入这洞口,恐怕再难出来,即使出来了,也再不是原先的自己。
魔音真正的主人就在里头。可我只是为了残鹤书,残鹤书在常抑手里,只要找到常抑就能....常抑已然入魔,连婴尘绝都奈何不了,即使我凭借血莲花....
不,我能赢,我有血莲花。
除魔士练有防护魔音的功夫,另有多种防护措施,柳莹服下药物,将血莲花深深刺破手指,再催促真气运转周天,她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这才恢复。手指轻触浮雪剑柄,感觉冰冷,她强迫自己鼓足勇气。这临近洞口之处,邪气洋溢,飘散八方,若换做寻常人,即使未听魔音,也早已崩溃。但柳莹的执念非同小可,如同饥饿濒死的母狮一般,哪怕猎物是犀牛大象,也会拼命一搏。
小时候,我还是个弱小无力的小姑娘,已在家族的祖庙中,见到了恐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与柳家的诅咒相比,没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不是吗?
她走入其中。无形的邪气充满洞穴,柳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摸出火符,绑在剑尖,高举照明。一张血淋淋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双目瞪大,绝望地看着柳莹,柳莹心头巨震,险些手软而掉落浮雪剑,幸亏她此时内力充沛,稳住情绪。
洞窟的表面长满了人脸,都是僵硬不动,表情凄惨的死人。
碧兰女王说过:被泪雨杀死的人,魂魄会进入洞窟,被魔音大肆折磨。这里是生与死的边界处,尸海阵、毒虫阵的法力都源自于此,死者见到的世界,与我们不一样。
背后一声巨响,柳莹回头,见是个碎裂的石头人,那石头人的脸正是洞中死者,它悄然脱离了洞壁,正想偷袭,却被某物击中而震碎。
柳莹霎时警醒,迈步朝洞中快跑,石头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石墙,伸手抓向柳莹。柳莹拔剑大叫,横切竖劈,宝剑加上气力,将石头人手臂斩碎。石头人皮肤何等坚固,即使柳莹手持宝剑,有时亦无法一击奏效,但会时不时飞来一枚暗器,不知何物,威力却是极大,石头人如沙子般一触即散。
柳莹喊道:“谁?谁在里头?”洞中空气污浊,她呼吸不畅,连声咳嗽。
是,若非血莲花,我已经死了,这洞窟中散播死亡的毒气,除非入魔的疯子,否则没法活。所以,血莲花让我临近死亡,让我近似死亡?我会不会变成柳风鹏那模样?
突然间,数十只手臂抓向柳莹,手指锐利,将柳莹大衣撕裂,柳莹惊惧地挥剑,但无法将手臂尽数斩断,她情急之下,咬破了嘴唇,朝手臂喷血,这缓解了一部分手臂的攻势,但仍剩下大半急功不休。柳莹竭力躲闪,喀拉一声,似被抓断了肋骨,她眼冒金星,喉中有血涌出。
此刻,她见到明亮的白光,像是雷霆凝聚成的虎爪,将石头人如豆腐般瓦解,随后,那人手臂暴长,抓住她的小手,柳莹只觉自己轻飘飘地,仿佛一根羽毛,朝前飞了丈许,碰上一人身子。那人肌肤上留凸起紫色的血管,双眸宛如虎豹般闪着异色。
是被魔音蛊惑的常抑。
常抑说道:“姑娘果然了得,这里都能找得到?这里都能闯的进来?你怎么过来的?”
柳莹二话不说,立即翻他衣物,常抑怒道:“臭婆娘!恁地奸诈!如此忘恩负义的么?”
不知怎地,柳莹不怕常抑,哪怕他入魔已深,但她就是不怕,就是心生莫名的安全感。碧兰与厄尔想杀死柳莹,可常抑不同,他或许只想释放那魔音主人。这与柳莹有什么关系?柳莹只要残鹤书,至于放了这魔音主人会有何后果,柳莹才不管。
万一你也像常抑一样入魔了呢?
我不会,我柳家钻研千年,准备周全,我是柳家的传人,我绝不会。
柳莹被常抑阻止,喝道:“你把残鹤书藏哪儿了?”
常抑说:“读了一遍,烧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莹瞪着常抑,目露凶光,咬牙道:“你...你烧了?你胆敢....柳封侯是我家的人,他的书是我家的遗物,你...你胆敢...”
常抑叹道:“书中所载武学,确实有可取之处,唉,遥想柳封侯前辈的英姿风采,我是由衷的钦佩于他。看来冥冥之中,他选中了我做他的传人,我与他也算是忘年之交,隔世好友吧。”
柳莹尖叫道:“放屁!放屁!放你的狗臭屁!你连死人的遗言都捏造!你还算是人吗?”
常抑:“这岂是捏造?我之前做梦,梦见封侯前辈托梦给我,捏着我的手,热泪盈眶,老骨颤颤,用那种热切的、含情脉脉的语气说道:‘抑儿啊,抑儿,我孤苦伶仃,本几乎老死山中,谁料老天待我不薄,竟在我濒死之际,遇见了你这么个忘年知己。’他如此激动,我当然也感动得不轻,当即与他烧纸杀鸡拜了把子....”
柳莹喊:“你怎地总和死人拜把子?之前和杨静也是!不对!不对!你盗走残鹤书之前,哪有时间睡觉做梦?”
常抑仰天长叹:“这世道就是如此奇妙,叫人料想不到。”
柳莹剑指常抑鼻尖,道:“我还有更料想不到的!你若不交出书,我一剑宰了你!”
瞬间,常抑神情非常宁静,那是一种冷血的、淡漠的宁静,仿佛千年冰河一般的宁静。柳莹从未见过有人表现出这样的宁静来,就算是婴尘绝的沉着冷静也难以企及。
这宁静,就如同死寂的喜马拉雅山那样崇高、巍峨、险恶而静止,当远观时,这宁静会令人发自肺腑地畅快舒适,但离得近了,这宁静又让人产生如面对死亡般的畏惧。
柳莹的玉手发颤,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从小到大深藏的执念竟一时消失无踪。
常抑说:“你刺的时候,痛快一些。”
柳莹发痴了片刻,倒转剑尖,对准自己咽喉,泣道:“我求求你,还给我,把残鹤书还给我。”
常抑:“我没骗你,那书我当真烧了,你若要,我可以再写一本给你。”
柳莹凄惨地看着常抑,颤声道:“写一本?你怎么写?柳封侯是个疯子!他写的文字,他自己也未必看得懂!你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怎么可能记得明白?记得牢固?那可是魔音主人无比深湛的智慧结晶!”
常抑说:“那本书,大部分都是害人的玩意儿,我只记住有用的,忘了没用的,既精简,又好用,比你完整看柳封侯这老变态的邪书好得多了。”
柳莹又生气起来:“先前还叫他老前辈,现在又成了老变态?”
常抑:“前辈是前辈,变态是变态。”
柳莹指着他骂道:“那你还和他拜把子?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
常抑一时语塞,愣了半晌,道:“大丈夫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行事洒脱,莫说是个年老孤苦的变态,就算是千里独行的淫贼,若是意气相投,在下也照样结拜不误!”
柳莹绝不相信常抑舍得烧书,更不相信他能在短时间内将书背下,但他入了魔,按理而言,该是穷凶极恶,疯疯癫癫才是。眼下他无害人之心,可柳莹明白,他随时可能发作。唯有趁现在,趁现在他还有几分良知,能够说得上话,让他把书交出来才行。
柳莹低头道:“我们柳家的人,世代追求长生不老之道。”
常抑想了想,说:“长生不老,谁不想要?但这种事可不能强求。”
柳莹:“你不明白,我们无法不强求,这执念是一种诅咒,刻在脑子里的,随着年龄增长,这愿望会变得越来越强烈,我们会不惜一切手段,延长自己的寿命。”
常抑道:“这也没什么,该花钱花钱,该采药采药,该学医学医,皇帝老儿为了长生不老拿人肉炼丹,谁还没有个冲动的时候?”
柳莹跪在常抑面前,泪水簌簌而下,这是她发自肺腑的情感宣泄,是她头一次将自己心中最深的秘密与外人分享。她说:“为了长寿,我们...我们会把自己变成怪物。”
常抑:“怪物?”
柳莹哽咽道:“吃人的怪物,我....我不能再多说了,若再多说,血莲花的毒会发作,我只求你可怜可怜我,将残鹤书还给我。有了残鹤书,我会有救,我们柳家的人都会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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