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黑暗猿猴
即使董沙已死，这幽深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窟，仍让柳莹不寒而栗。
往好处看，常抑至少是正常的，无害的，起码目前还行。他与魔音对着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且，她还记挂着残鹤书。
她刚想开口，余光一扫，见董沙的尸体动了动。她心头巨震：“他正变成僵尸！”
好在僵尸并不难对付。
常抑说：“我得挖出他的眼睛。”
柳莹皱了皱眉，想起常抑怪异的迷信，点头道：“好，你小心些。”
董沙用别扭的动作爬起身，常抑持剑，陡然一个箭步，长剑直刺向董沙双眼。柳莹注视着董沙那张布满鲜血的脸，竟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常抑慢了一拍。
董沙朝后一倒。
他站在黑洞窟边缘，这一倒立即朝下摔去。常抑骂了半句，停下脚步。
董沙消失在黑洞窟中，霎时，一股黑风冲天而起，它异常猛烈，遮蔽了一切，柳莹似在其中听见了许多女子遥远的、凄凉的歌声，见到群魔在风中乱舞。
柳莹吓得大叫，急忙捂住耳朵，念起除魔士的冰山心诀，只想：“那不是魔音，不是！不是！”
她没听见过魔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更害怕，她在死亡与疯魔的恐惧之间徘徊着。
常抑退后数步，挡住柳莹，道：“你先走！”
柳莹点点头，但已然不及，一只黑手攀上了洞窟边缘，随后，黑色的、高大的身躯从中升起，它的黑暗十分浓烈，在阴暗的海洋中画出来一条界限，留下无可磨灭的痕迹。
猿猴的形状，如黑色火焰般的毛发，都似有知觉般地扭动着，这高大的猿猴有金色的眼眸，极度阴沉而危险，让人猜测它也许在炼狱中生存了许久许久，被烈焰烧成了焦黑的颜色。
它的毛发变化了，如章鱼触臂般延长、弯曲、扭转、纠结，不断增多，不断蔓延，直至占据了广阔的空间，金色的光芒从它眼中发散出去，令人感受到它的怒火与威严。
柳莹见状，浑身无力，腿脚发颤，道：“魔音的主人？”
常抑二话不说，拉住她往外跑，猿猴冷漠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令柳莹如同身在烈焰中倍受炙烤，突然间，她察觉到阴影朝自己这边流动过来，沿途的石笋石柱，都被这饱含怒气的暗影摧毁了。
常抑转过身，将柳莹护在身后，双手虚摆架势，左臂如鹤，右臂如虎，像是搭弓射箭，姿势甚是好看，柳莹似感到一股气流从常抑掌中飞出，片刻平静后，只听震耳欲聋地一声响，岩洞坍塌，巨石纷纷坠落，隔开了那黑猿与常抑。
柳莹又问：“这魔物....好可怕，它叫什么？”
常抑口喷鲜血，似已被巨力震伤，他道：“暗菩提。”
柳莹见他如此，忽觉心痛，道：“你不要紧吗？”
常抑表情仍显得镇定，他说：“得找地方躲一躲。”
柳莹：“它的路被堵死了，我们可以趁机逃走！”
常抑苦笑道：“那堆破石，挡不了一时半会儿，它的毛发在四处试探，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柳莹：“它为何非杀我们不可？”
常抑：“我们杀了董沙，没挖董沙的眼睛，他借助董沙的献祭破开最后一层封印，所以，董沙对我们的怨恨，转移到了他的心中。”
柳莹不信，却见到毛发的影子于各处流窜、生长、摸索、试探，如同致命的铁线虫，那种铁线虫会钻入螳螂身躯，将它变作行尸走肉。
这些毛发，同样危险。
毛发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常抑转入一条小道，他们在幽暗中前行，小道前方，出现更多岔路，风声从每一条岔路吹出，呜呜咽咽，似是哭泣。柳莹似惊弓之鸟，怀疑每一处都有那致命的毛发，歹毒的暗影，更害怕那无孔不入的魔音，她现在觉得每一种诡异的声音，都可能是魔音的前兆。
洞窟前方，忽然冒出一只魁梧的大棕熊来，它身高丈许，更胜过先前那些雪猿。它饿得狠了，张嘴怒吼，口水从中滴落。但顷刻间，它被黑猴毛钻入身躯，身躯飞快地消瘦下去，直至变成一堆枯骨。
柳莹咬紧银牙，不敢发声，常抑轻轻地走着，几乎没半点声响，洞窟中生存着其余野兽，皆在惨叫，被这魔音主人，这暗菩提撕咬、吞食着。这些在恶劣环境中生存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妖魔异兽，竟无一能与暗菩提稍稍抗衡。
前路在哪里？哪里能逃开这凶煞的魔头？
常抑说：“这里。”
他朝一处石壁劈出一剑，那石壁裂开一条缝，声音轻微，石壁中是空的，不多久，水势渐涨，先是高过脚踝，随后是腰间，一直到脖子，最终，整个洞道都是水。
柳莹赶忙憋住气，水里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憋了许久，几乎再憋不下去时，常抑将她推出了水面。
这是一个被堵死的空地，方圆四十丈左右，甚是宽敞，上方很高，可也极冷。
柳莹见到许多帐篷，聚成营地，分别位于空地的两端，似是两个部落的。这些帐篷用的是牛皮，大多已然腐朽，少数被冰霜冻结，可依稀瞥见过去的岁月。
她喘息片刻，朝四周观察少时，竟没见到半个人影，更无一具尸体，她捡起一些枯柴，用火符升起一堆火，火光温暖，让她好过了些。
她问：“这里是哪儿？”
常抑没回答，但柳莹看出常抑对这里非常熟悉，他走向东面的帐篷营地，在一个帐篷前驻足。
柳莹想：“这里原先不可能被堵死，后来发生了坍塌和水灾，断绝了来路，幸亏...幸亏这些人早就逃走了。”
常抑以前来过这里，柳莹十分确定。
常抑拿着浮雪剑，在一面平整光滑的大石头前，开始刻下文字，并画出一些武功架势，起初，柳莹被他专注的表情所吸引，随后，她仔细看那些文字和图画，登时感到震撼无比。
可以看得出，这是一门极深奥的功法，用词清晰而简单，每一句话都透出深奥的哲理、精细的变化、以及令人惊叹的解释。
柳莹问：“这是....残鹤书么？”
常抑说：“是。”
柳莹咽了咽口水，情绪激动，流下了泪，即使她现在身陷绝境中，也依然为圆梦的时刻而感动至极。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陷入绝境，再无逃脱的希望，常抑才会将残鹤书默写出来。
反正逃不掉了，索性让柳莹实现一直的梦想。
常抑肌肤上现出奇异的紫色血管，刻字奇速，却又精准卓绝，往往一眨眼间，他已写下了十行字，画出分毫不差的图案，光是这门刻字的功夫，已足以让观者惊讶得合不拢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的记忆，他的手法，他的外观，他的意志，皆如奇迹显灵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入魔？
柳莹忽然想通了——的确，是入魔，但让他入魔的，并非魔音主人，而是另一股力量。另一种来自于未知的声音。
残鹤书只是个契机，那另外的魔音，趁常抑触碰书册的刹那，征服了他，启发了他，点醒了他，让他成为现在这奇形怪状。
并指引他来到这里。
这孤独的、被遗忘的遗迹。
眼前的人，并非常抑，而是被魔音蛊惑的另一个傀儡，另一个空壳，他多半是无害的，可他也无法抗衡那个暗菩提。
那他留下这些文字，只是为了让柳莹好过些？
常抑似乎写完了，他席地而坐，抬头盯着那门残鹤书的武学看。柳莹问：“你在做什么？”
常抑：“我在学功夫。”
柳莹奇道：“你明明记住了，为何要默写出来再学？这么一时半会儿，你怎么...怎么学得会？”
常抑道：“写出来看方便些，不然前想后想，浪费心力。”
柳莹看出这是一门修炼真气的法门，其中道理博大精深，寻常人即使处心积虑，殚精竭智，耗费一生的时光，也未必能打通其中的所有关窍，取得重大突破，而且，急躁冒进，乃是修士练功的大忌，这并非读书写字，而是涉及人体重大的奥秘与机理，一旦稍后出错，非但后果严重，而且后患无穷。
柳莹道：“你想...仓促练成这门功夫，对付魔音主人？”
常抑回过头道：“柳姑娘，您老安静会儿成么，非要把我急吐血了，您老才满意？”
柳莹哼了一声，大着胆子，在他身边坐下。
她只需记住，不需学，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可人总得心怀希望。
就像她从未真正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这里，找到残鹤书。
那就记住它，记住每一个字，如果有将来，如果幸运地，魔音主人没找到他们，他们能顺着水路返回，就此海阔天空。
当她凝神时，她见到了怪异的叠影，一些原先不可见的异象脱离了石壁表面，呈现在柳莹眼前。
柳莹心想：“这是...残鹤书在影响我的心智？”
她见到幻影的人走来走去，那些帐篷完好无损，时光又回到了过去，她在过去漫游。
柳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她已无法集中精神背书，她甚至感到巨大的疲倦席卷而来。
她进入了梦境，在梦境中，朝着这段奇幻的过去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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