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五龙独尊
常影心下骇然，暗忖：“此为心莲浣花手！传闻面对此招，身心皆需完备，不能有半分动摇，否则立时受制，无可挽回！我先前受伤太重，功力不纯，一时疏忽，竟挡不住她！”又见尔棉荒原红唇如火，含情脉脉，与自己拥吻，更是魂飞魄散：“这定是这妖女的吸髓夺精大法！她非但要杀我，更想借此夺我精元么?痴心妄想，我常影当抱元守一，心意坚定，与她抗衡到底，非她吸我，而是我吸她！”于是嘴上用力，鼓荡真气，正欲运功将她震开，尔棉荒原忽而瞪大星眸，向后退开，又恢复了高傲冷艳的神态，只是眼神飘向一旁，面若朝霞，不与常影接触。她道：“是我...输了。”众信徒“咦”声大作，一时间难以置信，可三狱魔言出法随，言出必践，已无法反悔。登时便有人猜测：“莫非她本想吸干常影，却反中了常影的夺魂之法？”常影擦着嘴唇，愕然道：“仙子，刚刚是我输了一招，你还未败，何以认输？”幽梦仙道：“是我僭越，对总圣教主不敬，万望总圣教主原宥。”常影喜出望外，道：“仙子...这也太客气了。”实则在三狱魔中，恐怕还是这幽梦仙子最难对付，只因她经过多年探索，寻访诸多秘境，招式奇特，秘法神妙，面对她，不能有丝毫破绽，否则立时便败。常影纵然胜得莫名其妙，可无论如何不想另生波折。幽梦仙心想：“他确实死了，可眼前之人又确然是他。他的面貌并非伪装易容，而是真容。他似乎忘了前尘旧事，可又记得少许。既然如此，我与他尊卑之分荡然无存，我当设法令他娶我为妻，为他生子，以报其大恩大德。他此刻早无婚配，则我为正室。虽然这等俗世愚见毫无必要，但既然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还是得顺着他的心意来。”想到此处，说道：“教主所说的一番话，令我一时激动，心生爱慕之情。愿嫁与圣教主，此生相伴左右。”她是邪教中人，又是柔然一族，毫无中原女子的忸怩羞涩，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便大大方方说出来，毫不以众多旁人为意。常影心头大震：“莫非大人显灵，也赐予我什么‘天貌神形’之类的厄运？否则为何接连有女子对我说这等话？”忙道：“多谢仙子一番美意，但本人已然娶亲，她此刻不在身边，还当问过她之俫后，再做决断不迟。”幽梦仙又想：“原来已有人捷足先登，也罢，我去瞧瞧那人，若她配得上恩公，我便忍了。若她配不上，我先将她杀了，再嫁给恩公便了。”于是微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言论失礼，这万万怪不得教主。”有好事的教徒见她被拒绝，不禁嗤笑，可幽梦仙目光一扫，立时有人拔出刀子，给那几个嗤笑者结结实实捅了几刀。她在五龙教中地位何等尊崇，而信众也绝不似中原那般看重女子名节，求婚被拒绝非耻辱，故容不得那少数嗤笑者。此时，冰轮王说道：“他还不是教主，尔棉荒原，你叫的也太早了些。”尔棉荒原道：“我心有所属，自然早认定了他。他要我也好，不要我也罢，我爱怎么叫他，谁也管不着。”冰轮王道：“老胳膊老腿的，本不该上台献丑，可既然是魔神派下的任务，又不能敷衍。唉，这小子有伤在身，我胜了不光彩，败了更不光彩，可这一场架总是免不了的。”常影暗暗心惊：“冰轮王仍要出手？他数百年的修为，任何功法早已炉火纯青，眼下的我如何与他相抗？”冰轮王仍盘膝坐着，身子飘起，径直飘落在常影身前。他道：“我看得出，你胜了李槐？”常影道：“但我并未杀他。”冰轮王道：“此子畏惧湮灭，难成大器，且杀人甚少，并不符合我湮灭教教义。不知阁下生平杀人几何？是否令世人领悟了有生皆苦，湮灭将至的大道？”常影叹道：“我曾为晋军将领，有人说我一役屠万军，得了个皆无影的诨名，我自个儿虽是不知，可罪过终究落在我头上。”冰轮王面露喜色，一拍大腿，赞叹道：“此为湮灭道假借你手，传道于世，妙哉妙哉！你虽非我湮灭教教徒，可为湮灭教建立功勋，远胜我诸弟子矣。”常影忙道：“前辈谬赞，不过还请前辈念在我有功的份上，此番比试，还请千万...莫要当真。”冰轮王道：“乾坤天地将湮灭，凡人俗物命必终，何谓常理何谓异，生死轮回臻大同。”说话间，他站起身，走上一步，身上寒气缭绕，白雾茫茫，霎时已罩上一层冰甲。他道：“世上有常理，便有异常，世人本皆该死，可因异常理，便有亵渎世间，永生不死者。窥探湮灭，明其常，明其非常，则得亵渎之永生。此虽有悖于湮灭道，可又源自于湮灭道。”常影脸色剧变，道：“老前辈...如何说得出这般道理？”冰轮王道：“因老夫窥探湮灭久了，知其为世间常态，却成了异常类属。我看得出，你与我相似，似深陷灵魂长河中，变为异类，苦苦挣扎。”常影只听得满心敬畏，寒毛直竖，暗忖：“他不过是一凡间邪教的魔头，却说得出这般深邃奥秘，甚至触及了我...大人的本质？”冰轮王道：“多说无益，我行湮灭法，传播湮灭教，今日便让你瞧瞧真正的湮灭！”说罢前冲出掌，人未至，掌先到，一个亡界冰魂出现，掌如雪崩，朝常影罩下。常影一声长啸，施展金龙剑影，将冰魂击破，剑势不绝，继续飞向冰轮王。冰轮王双臂横栏，被双龙撞上了天，他打出两掌，将双龙击溃，落地后猛地突进，双掌翻飞，打向常影左肩、面门。常影动作如行云流水，躲了开去，长剑疾刺数下，皆被冰甲挡住，任凭常影如何催动功力，皆无法破开其甲。只见这冰轮王动作并非奇快，掌法并未奇妙，力气并非奇大，身法也并非奇诡，他掌力不出身前三尺，前后纵跃不过丈许，那冰甲也绝非牢不可破。然则其一招一式，实已臻返璞归真的境界。但凡常影剑指何处，他必用冰甲坚硬处抵挡。而他掌力对准的，也必是常影不得不救的破绽。不多时，两人已斗了数百招，任凭常影将金龙剑影使得如何天花乱坠，精彩绝伦，可冰轮王只凭一对冰掌，一身冰甲，便与常影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众教徒见常影动作迅速奇幻，只道冰轮王很快便会落败，谁知这老魔竟从一轮轮攻势中熬过，总能扳回局面，将常影压入下风。常影心想：“武学之道，终究在于克敌制胜四字，任凭招式再漂亮，再洒脱的少年高手，也及不上能攻得强，守得住的老年宗匠。然而他这朴实无华的功夫，想必有其极限，我倒要看看你能挡到几时？”于是断喝一声，将痛楚化作天罚之力，一招金影双龙剑，剑生风暴，卷向冰轮王。冰轮王再躲不开，抬臂半蹲，硬生生承受此击。待风暴消失，常影见冰轮王突然出现，一掌打来，神速非凡，原来此刻他铠甲尽碎，速度竟快了数倍，而常影这一剑已出尽全力，此刻心神稍乱，露出了短暂的破绽，而这转瞬即逝的瞬间，却逃不过冰轮王这经验老道的宗师。此际，常影运转寒浞真气，聚在冰轮王落掌穴位处，只要冰轮王与这穴道一碰，立时反被寒浞真气所伤，这正是当时他胜过李槐之法。岂料冰轮王手一转，竟拍着常影后背上，常影“啊”地一声，心知自己必伤上加伤，难免落败，霎时好生懊恼：“早知用无名剑意，先胜了再说。”不料冰轮王只是在他肩上一拍，竟未用半分力道，随后向后滑出，宛如溜冰而行，待站到远处，他微笑道：“若非得知你与李槐一战，我已然败了。况且百招已过，依规我不当再阻拦你。”常影又惊又喜，道：“前辈如此宽厚，晚辈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冰轮王道：“我若伤了你，那女狱魔绝不会与我善罢甘休。何况你替我播湮灭之道甚是有效，这样的圣教主，倒也合老夫心意。咱们五龙教正要前往仙界、异域，若无一位总圣教主统领，只怕走不了多远。”常影向他拱手一拜，向那龙渊十老走去，可刚迈出一步，蓦然心力交瘁，双足酸软，便往下倒。一个温软芳香的小手搀扶住了他，他抬头一看，见是尔绵荒原搀扶着他，笑道：“你现在是五龙教教主了，可不能随意倒下。”常影心想：“是啊，尤其是这当口，先混过这一关，随后盗取五龙秘籍....不，弄清楚空洞使者下落再说。”于是将力气集中在双腿腰背上，一步步迈出，将戒指放在那龙渊长老掌心。众信徒愣了愣，忽然全跪下了，向常影高声欢呼道：“吾等恭迎总圣教主归位！”常影见众人神态虔诚，泪流满面，先前的鄙夷不满在此刻烟消云散。他脑中一片混乱，心想：“此事就这么成了？我现在真成了这群邪徒的教主？”乔蓁蓁吩咐的差事，常影已然办到。空洞使者的消息，待会儿问龙渊十老便可。五龙教诸般秘籍，也已是他囊中之物。可伴随这大权而来的，是一份沉甸甸、雾茫茫、艰难至极的责任。常影心想：“武林正道也许不做好事，可咱们五龙教毕竟还是邪教。若江湖上知道我这身份，只怕一辈子不得安宁，只能与他们为伍，远赴仙界去也。”但他欲阻止空洞使者流赫，便阻挠了五龙教远征的大业，此节倒不必如实告知，以免另生波折。龙渊长老向常影鞠躬，蓦然间，大地裂开，形成一深渊，深渊之中，岩浆滚滚，火焰如潮。可忽然间又变了景象，形成黄色毒沼，一时间满是白茫茫的瘴气。随后则呈青色，滔滔巨浪在深渊中翻腾，巨物潜伏于海浪之下。不一会儿，又是金芒耀眼，下方成了刀山，锋芒毕露，无数尸骸被刀剑刺穿而死。最终，深渊成了无穷黑暗，再看不出任何异状。众教徒发出诚恳至极，全心全意的祈祷声：“魔神降临，五龙归一！魔神降临，五龙归一！”随后，五色巨龙依次从深渊中飞出，刹那间，天地昏暗，皆被巨龙长身笼罩。常影骇然相望，心想：“莫非这等怪物当真降临凡间了？”可仔细一看，才知是幻想，并非真物。龙渊长老指向常影，道：“圣教主！去拜会魔神吧！”霎时，那黑龙向常影喷出黑火，常影全无法闪避，被黑火卷入，随后坠入深渊中。那五龙咆哮，也飞向地底，全数消失不见。....常影施展剑影，遁入影界，顺着悬崖前往深渊底部，四周死寂，看不出任何事物，但常影却感到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但这并非寻常死亡，而是扭曲、畸形的毁灭。他喃喃道：“这是死去的浊蛊。”他脚踏实地，走了没几步，便触碰上了坚硬锋锐之物，抬起头，见一双血红的眸子正盯着他。突然间，紫光流转，照亮了眼前事物，只见是一残缺变异的仙鹤，浑身呈紫色，似正残忍地笑着，残忍地注视着一切。常影道：“残鹤？为何....为何你在...五龙教的深渊中？”残鹤挥动几乎只剩骨架的翅膀，光芒亮起，常影见四周盘踞着那五条长龙，皆狰狞怪诞，令人惊惧。残鹤再施展法术，五龙苏醒，腾空翱翔，可常影伸手触碰它们，却什么都未碰上。常影道：“五龙教....五龙教所信奉的魔神是你？”残鹤道：“凡人崇拜龙蛇形状，他们想要龙蛇，我给他们龙蛇。”常影道：“五龙本就是假的？”残鹤道：“五龙是真，但皆已死亡，其残魄在此，我可操纵。”常影想问，却一时不知该如何问起，沉吟片刻，道：“你究竟是什么？”残鹤道：“死去世界的亡灵，异常将我那故乡毁灭，我是异常的使者，亦不过从异常中残存。”它指了指五龙，说道：“他们也是一样。”它将翅膀如旗帜般挥舞，照亮了天空，常影见到无数破败荒废的球体，他隐约觉得那些球体极为遥远，哪怕亿万年也无法达到，可眼下，它们就存在于此，准确的说，它们埋葬于此。常影感到茫然不解，头绪大乱，急忙收摄心神，道：“这些与我无关，还请告诉我空洞使者流赫所在。”残鹤道：“吾当山中有一巴虺峰，流赫徘徊于巴虺山峰中。但你并非是你，以你现在的功力，前往找他，不过死路一条。”常影道：“然而...我若不去，那裂缝继续扩大，灵气侵扰，只怕陆地都将毁于地震火山海啸之中。这世道....又该如何是好？”残鹤目光戏谑，似在嘲弄他的心软，片刻后，它道：“这儿有....诸多魔神的意识，我写下文字，是为....残鹤书之残本，你若在此闭关月余，修炼此法，再行出关，当脱胎换骨，非但能破开暗菩提的禁制，进入流赫之巢穴，更足以与那流赫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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