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鹤心难测
常抑数着数,那是些他击杀的魔神。其中有些容易,有些极难,它们的异常之处本各不相同,其威能法术也天差地远。幸运的是,并无所谓大魔神在内;而不幸的是,这些小魔神数量太多了。它们召唤奇形怪状、匪夷所思的魔怪;它们释放令人发疯、摧毁心智的风;它们降下产生异变、扭曲畸形的雨;它们有些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异常的力量;它们产生截然不同的时空,欲将常抑封印。常抑以虎鹤双形护体,又不断斩出弑神之剑,以最简洁高效的方法,绕过其中强者,先从较弱的魔神杀起。同时,他竭力约束残鹤,不再吸收异常之力,防止心魔现身、影响魂魄。他很快数漏了,已不记得自己斩杀了多少。可眼前魔神数量锐减,局面却并未好转。它们本是混乱无极的怪物,虽与常抑为敌,但彼此之间并非合作,一齐猛攻时,反而相互影响,伤了同类。眼下数量少了,但却是最强大,最狡猾的,境界各个儿都在幻形之上。常抑一时松懈,接连中招,身负重伤,他将毕生所学的各般神通全使了出来,浴血奋战,奋力厮杀,与一个又一个强敌搏命,将它们一个又一个打倒。终于,眼前只剩三个魔神,皆是元蛊境界。他们并不给常抑喘息之机,同时发难,各显绝学。一神在天地间制造滔天黑浪,浪中海怪无数,沉船出没;一神造出无数死灵,呈现万般死法,带来无尽酷刑;另一神则制造漫天蝗虫,此虫凶猛卓绝,凌厉无比,所过之处,山峰夷平。常抑大喊一声,施展纯铁剑意,真气如太阳般燃烧,百里之内,万物溶解;再运雷芒剑术,无止境的白雷击打死灵,尽皆净化;最后张侽弓射击,将黑浪冻结,其中事物皆遭封印。待破解其招,常抑再以弑神之剑将三者斩得形魂俱灭,万劫不复。他支持不住,重重摔在地上,翻了个身,望着天空,发现末日般的景象消失了,九幽之地纵然仍千奇百怪,可至少令人顺眼了许多。喘息片刻,他一跃而起,见其余山海门人已在近处。与他的狼狈不堪相比,他们的处境可好得多了,孔宣并未受伤,耶歌早已痊愈,而云隼虽浑身浴血,可杀气未减,反倒更为强盛。常抑心中一凛,想起暗菩提所说的——这三人与常抑可互相吞噬灵魂,抢夺修为,他们是常抑的魂钥匙,常抑何尝不是他们的?现在,最不妙的是常抑,最该逃走的也是常抑。他们看常抑的眼神不对劲,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不对劲。那就像是饥饿的狼看着娇嫩的羊,就像是犯戒的苦行僧看着青春无辜的美丽少女。他们太疯狂,太混账了,怎能有这般自相残杀的念头,怎能忍心对方才并肩作战的战友下手?人心鬼蜮,混蛋王八,他们皆已堕落,他们与魔神无异。我该怎么做,才能逃脱被吞噬的命运?从来只有我常抑抢别人的功力,怎轮得到别人抢我的?正在惶惶不安,心念电转,满腹阴谋,满心险恶之际。云隼道:“我杀了四百零三个妖异。”孔宣道:“四百个整。”耶歌道:“三百九十三个。”常抑冷汗直流,心里发颤,他可是山海门主,若报上的数字太小,岂不是要受他人鄙夷?更危险的是,若他们认为他苦弱,说不定会先对他下手。他自然不记得数字,可想必他们也不知道。常抑道:“五百零七个。”耶歌道:“总共只有一千两百个妖异。”常抑心中一紧,冷笑道:“看来我们之中,有人说谎了。”云隼道:“若门主真杀了这许多,我倒想见识见识门主神功。”常抑脸上变色,怒斥道:“混账东西!既然知道我是门主,为何胆敢对我不敬?为何还不将所有神功秘籍向我献上?”云隼冷冷凝视着他,眼中寒意令常抑毛骨悚然,内心冰冷。两人互相对视,常抑看着这怪客如冰霜尖刀般的眼睛,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刺入自己额头,钻入自己脑中,挖开自己的心,将自己大卸八块.....云隼说道:“我饿了,有吃的没有?”常抑忙道:“人家说肚子饿了,耶歌,你一姑娘家,身边肯定带着些糖果零食,还不快招待招待你云隼哥哥?毕竟大伙儿这么久没见着了。”耶歌冷冷凝视着他,眼中深邃令常抑心里发毛,肠胃收缩。两人目光交汇,常抑看着这魔女那令人血液冰冷的眼睛,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如水蛭般吸常抑的血,如恶犬般啃常抑的骨,如老虎般吃他的肉.....耶歌挥刀,往自己的手臂斩去。常抑忙阻止她,又道:“孔宣,你看看你耶歌妹妹多客气,多懂事,人都想割肉喂鹰了,你怎地半点也没有表示?你这般抠门,到底算不算男人?”孔宣冷冷凝视着他,眼中狂热令常抑头皮发麻,神魂俱震。两人四目相对,常抑看着这疯子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令他仿佛落入邪恶残忍的狂信徒手中,即将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孔宣凭空变出一只羊,将那羊杀了,笑道:“吃烤全羊吧。”吃羊的时候,四人皆闷声不吭,常抑受不了这般压抑,想要叙旧,却又无从起头,思来想去,决定说个笑话。他道:“三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常某无以为报,自知于武学上造诣不凡,愿取三位毕生所学而成的秘籍一观,指出其中不足之处,也算是略尽心意。不知三位意下如何.....”孔宣道:“这么说,你知道了魂钥匙的事?”常抑打了个冷颤,大声道:“什么魂钥匙?孔兄,你神志不清,口齿不灵,还是不要说话了。”云隼抹了抹嘴,拍拍身上的灰,身形一晃,已在瘦马上,他道:“还有事,先走了。”耶歌道:“你曾找我十次,杀我五次,也被我杀了五次。”常抑心想:“这么看来,暗菩提所言不实,他二人这般互杀,按理一人功力该尽归另一人才是。”云隼冷笑道:“下一次,必然断你轮回。”耶歌说道:“或许是你成为开启我的灵魂之钥。”两人之间的气氛冷凝如冰,常抑心下惴惴,不敢喘气。但这两人毕竟有所忌惮,倏然间,常抑已不见此二人身影。常抑道:“耶歌妹妹的人真是没话说,先前手在我身上那么一碰,便令我遍体舒适,伤痛全消,说实在话,她这般走了,我还挺舍不得....”孔宣道:“她在凡间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只怕比魔神好不了多少,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常抑微微叹息,道:“阁下的罪孽也可谓惊世骇俗。”孔宣微笑道:“彼此彼此,咱们都算不上好人,却都是好疯子。”常抑看不穿此人,更猜不透他,他只知道此人并无敌意,或者,就算有,常抑也未能察觉。但常抑有弑神屠魔剑,真动起手,他有把握能杀得了孔宣。孔宣道:“残鹤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么?”常抑奇道:“残鹤?你也知道残鹤?”孔宣道:“祂传了我残鹤经的功法,想必云隼、耶歌也得了传授,如若不然,无法将异常灵气化为己用,先前那一仗,只怕难以取胜.....”刹那间,常抑仿佛听见闪电雷霆在耳畔轰鸣,心脏如受刀割,剧痛难忍。他泪水盈眶,喉咙哽咽,手足发麻,遍体无力,便是当年柳莹意欲杀他,或是假如青羽英恋上旁人,皆无法令他这般大受打击,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他所有的思绪如被打得粉碎,脑浆四处乱蹿,整个人如麻痹瘫痪般僵了许久,这才将碎片拼凑、脑浆聚集,嘴巴哆嗦半天,只挤出一句话来:“....这贱人!”这两面三刀、三心二意、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人!除了我之外,祂还将残鹤经传给了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祂怎能?祂怎敢?祂不知道唯有我对祂是诚心诚意,忠贞不二的么?我一片赤胆忠心对待祂,祂却脚踏四条船,将我们当做网里的鱼般挑挑拣拣、随意耍弄,这畜生!这贱人!这奸贼!这叛徒呀!我常抑此生纵然拜师无数,认爹不止,也算练成了数不清的神功秘籍,可在我心目中,真正看重的只有祂传授的残鹤经!可祂呢?祂口口声声说我是祂唯一的传人,此功唯我不传,此生唯我不教,可一转眼便转投他人怀抱,让这门只属于我的神功在他人的心怀中强颜欢笑,饱受凌辱,混账东西,贱不可及!祂怎能这样对我!祂怎能这般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呢?残鹤道:“我不曾说只传给你。”常抑道:“但你给我暗示了,你明明白白暗示过我,我是你唯一选择的人。”残鹤道:“是你胡思乱想,你要非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常抑大怒,立时便要站起身与孔宣拼命,可见孔宣始终微笑着,常抑怏怏坐下,颓然长叹,一时间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低声道:“你和祂一齐走吧,我不争了,我认输,把你所有秘籍功法留下,从此与祂海角天涯,双宿双飞,我会祝福你们的。”孔宣将烤全羊剩下的骨头撕开,里头的血已经被烤干,留下黑色的印记。羊已经死了,烈焰焚烧全身,令它一点点变作焦炭,令它再无生前样貌,令它被人一口口吃入腹中。他道:“大约三万年前,流星划过天际,陨落大地上。那些虚假的、无能的众神,开始服用不死药。它们形貌剧变,性格恶化,成了扭曲怪诞的造物。利用不死药,或者说,利用浊蛊,在一千年的时间里,他们创造了亵渎邪恶的辉煌,黑暗阴森的奇迹。与此同时,在与世隔绝的冰山雪原,空族与亡族交战,他们利用灵魂的轮回转世,在千年战争中,制造出武艺达到巅峰的战士,这位战士得天地之灵的祝福,从而拥有了所谓‘真武’。随着邪神们毫无节制的血腥狂欢、残忍仪式,终于让异常突破了常理的屏障,降临世界。于是,九个分散于银河各处,早已被异常感染的太阳,出现在了这世界的上空。这些太阳被异常之理变作了它传染跃迁的传送门,它将在短暂的时间内,将星系内所有生物变作异常眷属,也就是所谓的‘浊蛊’。而这星系内的太阳,也将很快被异常感染,成为它往银河边缘进一步跃迁的门扉。但意外的是,出了意外。异常之中,出现异常。那位空族中领悟真武的战士,从异常中,窥见了宇宙的真理,在短暂的瞬间,他有了抵抗异常的手段。于是,他制造了一张超乎常理的、通天彻地的弓箭,将那九个异常的太阳冻结,终结了本该开始的异常纪元。世界一分为二,残存的异常灵气成为了异域,坚不可摧的常理屏障之外,便是九幽之民口中的尘世,如今的仙界。无论在异域还是尘世,人类并未灭绝。我醒来时,身在异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这世界多么危险,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怎样。但我并非婴儿那般孱弱无力,我是个有些力气的少年,我醒来时,已经达到了所谓洗尘的境界。我花了很久很久,才弄清楚所在的世界是怎么回事儿。离异常纪元的终结,已经过了两千年。来自天外的异常入侵已被斩断,但发疯的古神们仍存在于异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成了世界上的各种灾难,由于失去了力量的来源,它们的病逐渐加重,有些彻底失去了意识,成为漫无目的的游魂。异域的人类苟延残喘,勉强度日,纵然修炼武艺与功法,或用灵晶铸造武器,但生存环境仍可谓恶劣至极。我与生俱来就是个特殊的人,在这样艰难的生存条件下,我却如鱼得水,无论多么困苦,我总能找到法子,存活下去。我学会了生存的法则,生存的奥秘,这些收获令我狂喜,令我精神愉悦,肉身也随之更为舒适。我把学到的技艺与功法分享给收留我的族人,令他们提升力量,我们征服了许多其余的部落,联合他们,一起与这残酷邪恶的世界抗争。那之后,我遇上了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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