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九幽来客
这几年间，苻贤身在仙界，纵然倍受器重，尽享厚遇，但却感到茫然若失，甚而时刻觉得力不从心。
在凡间，武林人士、江湖豪客，自也对神功秘籍趋之若鹜、为神兵利刃你争我夺，可那与仙界的竞争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若凡人间，百人中约有一、二人为修炼夺宝格外上心，竭力争取，到了仙界，则百人中足有五十人愿为此大打出手，甚至性命相搏。若凡人变强之愿望算是十，则仙人们之意愿可算作五十。
至于常抑那厮，只怕得有五百朝上。
正如苻贤师尊所说，在仙界，他简直像是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他与仙界众同门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本质。他缺乏向上的动力，他看不惯仙人们的不择手段——他只想复仇，现如今，他的武艺大进，足以胜得过所有仇人，到了凡间，他几乎无敌于天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为此辛苦？
更何况，师尊的主人正像昔日黄天父神那般，殷切地将功法密卷赠送给他，为他搜集灵丹妙药、细心煎熬。只要他睁开眼，便能看见堆满房间的、练不尽的秘籍。但凡他想吃饭，饭食中必摆满了增补真气的药材。他心生厌倦，甚至到了嫌恶的地步，每当他的同门用嫉恨的目光偷看他时，他打从心眼里蔑视他们，将他们当做路边饥肠辘辘的野狗。
他常常想：“我命由我不由天，任何人都不能掌控我、指使我、操纵我！若让我在这儿不舒服、不喜欢，我为何不能一走了之？天下之大，永无止境，出了门派，自有我自己的莫大机缘，也能练成属于我的盖世神通。”
......
那九幽殿的二人语气不善，似全不将苻贤当一回事儿。苻贤早憋了一肚子怨气，闻言更是恼怒，道：“你二人乖乖束手就擒，我会将你们交于此地门主发落！否则格杀勿论！”
二人嗤笑起来，道：“不过区区凡人，看来是不想活了。”
苻贤喝道：“本人乃昆仑神殿明玉真人弟子苻贤！为仙界人士，并非凡人！”
一人道：“便是仙界那些自称仙人的狗屁凡俗。”
另一人道：“此人样貌倒还不错，若能完完整整带回星幽部洲，倒是一具很好的躯壳。”
苻贤再无法忍耐，一出手便打出一条金龙，他在金龙之上斩出火焰剑芒，剑燃火，火藏剑，攻势十分浩大。
左边一人踏上一步，道：“我来应付。”掌中亮起一团紫气，向苻贤一打，登时将剑芒击溃，金龙中招，发出悲鸣，旋即从空中坠落。苻贤大吃一惊，翻了个身，左手使天罚剑法，右手使天地玄黄掌，招式精妙，源源不绝地攻向敌人。
那人随手遮挡，应对自如，一边啧啧赞叹道：“不错，不错，比我这具皮囊强些，竹缘师兄，此人便让给我如何？”
那竹缘师兄冷笑道：“百泉，你可真是贪，咱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可别耽误正事。”
百泉道：“咱们那差事，本就是大海捞针，事情已过了二十多年，如何还能找得到那梦魇妖？”说话间开始反攻，任凭苻贤将毕生功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天花乱坠，但便是敌不过此人诡异至极的手段。
苻贤心想：“在仙界这几年，我功力何止倍增？为何竟对此人毫无作用？”突然间，那人左掌一吸，苻贤只感真气大乱，竟分不清前后左右。那人再出一掌，其掌力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侵入苻贤经脉，霎时封住他全身穴道。
竹缘道：“你既然想夺舍他，便得手下留情，莫坏了他经络体魄。”
百泉道：“我这不是没伤他么？”
苻贤只听得寒毛直竖，不由大喊道：“救命！救命！有恶贼偷袭！”
竹缘皱眉道：“你看，惹祸了吧，等会儿来的人可更多了。”
百泉道：“可能都是些好躯壳，好皮囊，师兄待会儿也选一具。”
竹缘笑了一声，道：“如此也好。”
话音刚落，一声咆哮震得地面摇晃，随后，刀风席卷而至，斩中百泉，百泉微微一晃，却见一幼童足踏一柄大刀，低空飞行，扛着苻贤往巷子里钻。那幼童边跑边骂道：“你这闯祸精，不明白人家底细，还得老子相救。”
百泉怒道：“小贼，胆敢伤我这真神！”身形一晃，已追上两人，那幼童惨叫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小白脸是个白痴！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竹缘道：“他那柄刀似有异状，夺过来瞧瞧。”
百泉手指一弹，发出两道真力，幼童刀中伸出两只巨爪，将真力防住。百泉骂道：“若不是在凡间无灵晶补充，我早宰了你二人！”
那幼童不是旁人，正是常雪鹰，他嚷道：“原来两位大神先前是吸取此地所谓灵晶之物！那还请不要客气，尽管多吃些！吃饱了便请上路吧！”
突然间，眼前一晃，那竹缘挡在他身前，额头上出现第三只眼，发出奇幻的光芒，常雪鹰忽然间如被塞进了棺材，又闷又黑，全不知外界状况。竹缘正要拿他，但蚩尤刀自行转向，将一荒宅斩塌，登时石屑纷飞，烟尘四起。那两位真神看不清两人，竟再度失手，未能成功拿下。
百泉双手食指无名指贴在一块儿，道：“风止尘歇！”霎时烟尘消停，随后，两只苍蝇脑袋的怪物飞出，盯紧常雪鹰，一绕一撞，常雪鹰惨叫起来，从蚩尤刀上跌落，登时头破血流。
竹缘道：“他力气已尽。”
百泉走向常雪鹰，却见常雪鹰与他对视，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百泉皱了皱眉，道：“大声点儿，在求饶么？”
只听常雪鹰说道：“你二人的耳朵不好使，对不对？武功这么高，可先前却丝毫未察觉老子在旁躲着！”
百泉啊地一声，霎时身中两掌一剑，口喷鲜血，直摔出十丈远，他凌空旋转，浮在天上，却见另有三人从黑暗中走出，这三人正是归尘派掌门千轻吕、苻贤昆仑神殿的明玉师尊，还有倾国倾城的郁久闾烛九。
千轻吕道：“来者何人，胆敢在我归尘派城中，伤本门弟子！”
阿九道：“雪鹰，你疼不疼，姑姑这就替你报仇，将这两人断手断脚！”
苻贤师尊道：“贤儿，怎地落到这般地步？和你说了练功要勤勉，你偏偏不听。”
只见竹缘神情不善，眉头紧锁，道：“说了莫要节外生枝，你看，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
百泉恨恨说道：“伤了我这躯壳，又得花功夫修补。”
竹缘叹道：“咱们这两具躯壳，可是长老们精心调配打造，专适用于在凡间走动的，修补起来殊为不易，你这般急躁，我回去定要禀告长老，好好罚你！”
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又见这二人神色轻蔑，浑不以遭高手围攻为意，一时心中更为恼怒。千轻吕道：“雪鹰，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雪鹰迟疑片刻，道：“师尊，莫要与这二人动手，就...就放他们去吧！”
千轻吕奇道：“为何这般说？”
常雪鹰虽功力不强，可莫名间却心生感应，觉得这百泉、竹缘二人诡异卓绝，深不可测，绝非仅仅眼下所展现出的力量。他又想起父亲所言：“人贵自知，若无把握，莫要强出头。保全自己与家人，才是重中之重。”他道：“是我顽皮，惹了这两位路过的客人，大伙儿本无深仇大恨，就这么一拍两散吧。”
百泉冷笑一声，道：“我身上的伤岂能....”竹缘立即打断他道：“身在凡间，补充不易，不可徒劳。”又对千轻吕道：“一场误会而已，不如就此罢手。”
千轻吕略一沉吟，道：“擅闯本门，伤我爱徒.....”阿九却道：“掌门小弟，雪鹰直觉很准，这一回便听他的！”
就在此时，苻贤指着这二人大声道：“启禀明玉师尊，这两人皆是邪祟，身怀邪功，我亲眼见他们在此城中偷盗，之后定有重大阴谋。徒儿出手阻止，险些丧命，而这位小兄弟侠肝义胆，将我救下，自己也遭其毒手，这两人种种恶行，不可就这么算了！”
明玉点头道：“放心，我自会替你做主。”对那二人道：“若不想受苦，还不抛下兵刃，等候发落？”说罢长剑在空中比划，两人周围出现一圈法阵，法阵中无数飞剑旋转，若两人有意逃走，立时受万剑斩杀，正是一招“画地为牢”。
百泉、竹缘对视一眼，竹缘道：“罢了，杀鸡儆猴，解开封印吧。”百泉突然哈哈大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九幽真神岂能受凡人的气？”话未说完，刹那间，只见此人身上紫气流转，仿佛一场大风暴迅速成形，整个鸦羽城在其真气震荡之下开始摇晃。竹缘道：“悠着点儿，这奥华八重之力，在凡间消耗得极快。速战速决，莫要拖延。”
百泉暴喝，双拳乱打，顷刻间将剑牢破开，明玉大骇，万不料自己这几年静心修炼而成，超越破云境界的绝技，竟随手被敌人破了。紧接着，百泉打出一掌，明玉被掌力打中胸口，鲜血狂喷，摔入一处废墟。
苻贤惊恐万状，喊道：“师尊！”抢上前去，将明玉扶起，见明玉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只吓得手足无措，浑身软绵无力。
明玉小声道：“混账....东西，你闯祸了。”
苻贤道：“我不知道，师尊，我怎地..”
明玉哼了一声，运起剩余功力，施展传送之术，在苻贤身上一拍，苻贤跌入一处瞬移阵中，霎时不见踪影。
顷刻间，那百泉跃在空中，又是一掌拍下，自是要取明玉性命，千轻吕、阿九见状，立时出剑替明玉抵挡，那掌力如同滔天巨浪，力憾山岭，两人纵然已修炼至破云境界巅峰，可仍被这一招打的气血翻涌，备受煎熬。
千轻吕心下惊骇：“这人功力更在天宫境之上，莫非..莫非是穹顶境的？可鸦羽城为何忽然出现这么两个世所罕见的强者？”
常雪鹰急道：“姑姑！师尊！”
百泉道：“你二人何必替这老道强出头？他已必死无疑！我和你们倒不必纠缠....”
此际，竹缘“啊”地一声，指着百泉剑上一块宝石，那宝石绽放出奇幻明亮的光彩，令人观之如坠梦境。
百泉也是“啊”地一嗓子，神色欣喜若狂，喊道：“梦魇妖！梦魇妖！”两人目光一齐转向阿九，笑容残忍而贪婪。
霎时，竹缘身上也是紫气缭绕，口中念念有词，空中一道紫光将阿九罩住。阿九痛得尖叫起来，霎时浑身皆是红斑，眼中有血流下。
千轻吕怒道：“你们...做什么？放开她！”雪鹰怒不可遏，想挥刀砍人，可受伤不轻，刚踏出一步，脑袋一沉，在半路跌倒。
竹缘道：“诸位凡人！我等九幽殿真神是明神不做暗事！这女孩儿体内有一梦魇妖，是多年前从我九幽逃至凡间的，这几十年间，我二人在九幽、凡间来来回回，便是为了搜捕此物，不料今夜在此收获，实是黄天不负有心神！”
常雪鹰怒道：“放屁！放屁！谁敢动老子姑姑，老子给他来个白刀进红刀出！老子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百泉道：“啰嗦什么，全都杀了，斩草除根，免得夹缠不清！”说罢掌力加重，千轻吕只听咔嚓一声，身上似乎有东西碎了。常雪鹰看着恩师倒在血泊中，浑身骨头仿佛成了软泥，眼神再无光彩，刹那间，他悲痛欲绝，泪眼朦胧，身上不知怎地涌起一股力气，抓着蚩尤刀就往百泉冲去。
突然间，只见阿九身后出现一男子，那男子穿一身蓝色劲装，容貌清秀，但气息强烈，满面怒色，像是凶神恶煞一般。阿九目光空洞，双臂垂落，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她的声音在常雪鹰脑中响起：“快去...通知大伙儿逃走，他将失控，来不及了。”
常雪鹰哭喊道：“姑姑！”但他第二声没喊出嗓子，擦干眼泪，就往归尘宗方向跑，边跑边喊：“大伙儿快逃！快下山，有....有大灾难！”他鼓足洗尘境真气，声音远远传出。
紧接着，他看见空中出现炫丽无极、五光十色的星光，但那星光却令人心生恐惧，似乎混乱到了极点，其中每一块色彩皆正发生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灾乱。
他又听见竹缘喊道：“逃！”
霎时，浑浊的真气淹没了鸦羽城、归尘宗，常雪鹰被卷入真气中，望着那令人恐惧的色彩，只觉自己陷入了疯狂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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