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赖光,干脆地承认你在嫉妒吧!
源赖光实在神社的茶室里面接待藤原能的。这是一间装饰古朴典雅的长方形和室，地上全铺着榻榻米席子。而在这间和室的中央，煮茶用的火炉之中，淡蓝色的火焰在静静的燃烧，却并没有飘散出任何烟气或者异味，反而有一股仿佛檀香一般的气味。而身为源家家主的源赖光，正在这小小的火炉之前，亲自为藤原能沏茶。今天的她，身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和服，系着绘有菖兰的腰带。那领口窄窄的，显得她那白皙的脖颈更加纤细，甚是好看。樱岛的茶道，其核心的思想是“和、敬、清、寂”四字。其中敬，是对于长辈的尊敬，同时也代表了对于友人与同侪间的敬爱。藤原能知道，源赖光之所以会亲自为自己煮茶，并不是因为自己藤原氏族人的身份，而是出于身为晚辈对长辈的敬意。他是源赖光的父亲源慧的至交好友，说是从小就看着源赖光长大也不为过。而且，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反抗父亲的事情，虽然是藤原家的‘内事’，源家实在不太好插手，但是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源赖光其实还是颇为认可的。所以，即便继承了家主之位后，源赖光也依然对于他保持了一分敬意。只是不知道，这一份敬意，在今天之后能不能保住了……藤原能在心底发出了微微地叹息。没有办法，总是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的。既然如此的话，他肯定要比藤原大地和藤原飞鸟两兄弟合适，至少看在往日的情分之上，不会被生气的源赖光拔刀斩杀。这一切也是为了他最怜惜的小女儿的幸福，就算拉下他这张老脸，藤原能也一定要促成此事。源赖光伸长手，细嫩的指尖拎着茶壶，把里面的温水倒出来净手。此时的她不比除夕之时，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首饰。侧面看过去，那没有装饰、也没有开耳洞的耳垂，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着实令人怜爱。洗完手，火炉上的水已开，倒出一部分开始烫杯。她非常认真地抿着嘴唇，纤细的肩膀收缩起来，微微前倾。这样的动作使得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更引人注目。袅袅热气蒸腾而起，折射着柔光，一片氤氲中。源赖光的周边恍若有朵朵绽开的秀丽樱花，又仿佛有小小的白鹤在翩翩飞舞。樱岛的茶道文化，其实来源于华国潮汕的功夫茶。只不过相比于潮汕功夫茶大气，源赖光的动作明显是经过了本地文化改良，点茶过程显得细腻不少。润茶、刮沫、冲注、洒茶、点茶，一套动作下来，手法质朴，气度高雅，手部动作和身体姿势都非常正确，没有丝毫毛病，一股大家风范可以说是扑面而来。作为源家家主的源赖光，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会舞刀弄枪的武人而已。除了茶道之外，插花、书法、绘画……她这些方面的研究，其实都相当之深。她是樱岛最为古老、同时也最为尊贵血脉的继承者，本来就不应该只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在沏好一盏茶，源赖光微微弯下了腰，将其放在了藤原能的面前。“请用茶。”她的语气，恭敬之中带着些许的疏离。很显然，对于藤原能会在这个时候来源家的原因，源赖光似乎也已经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藤原能点了点头，将那茶盏端起，微微地抿了一口。茶香扑鼻，那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而下，似乎想要就这么流淌进他的心里。藤原能是个爱茶之人。之前因为反抗父亲的缘故，他被剥夺了几乎所有的权力，被宛如养猪一样养了起来，在心中愤懑的情况之下，自然只能寄情于这些能够陶冶情操的东西上了。如果在平常的情况之下，一句‘好茶’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现在的藤原能心中有着心事，自然没有办法做出和平常一样的状态。虽然是午后，但是因为外面略略地下着小雨的缘故，所以源赖光将茶室的灯光打开了。借着这明亮的灯光，藤原能在仔细观察着源赖光。在嫩叶投影的拉门映衬下，源赖光那姣好的面容、淡紫色和服、甚至连头发，都在熠熠生辉。作为茶室来说，这房间似乎太亮了些，不过却能很好地映衬出眼前这位佳人的绝代光辉。尤其是那腰带紧紧束着的细腰，仿佛一从秀丽的青竹，让人一看就心旷神怡。淡紫色和服，搭配源赖光那清冷的神态，隐约透着一股冰块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气。根据藤原能对于源赖光的了解来说，虽然在神态上没有显示出来，但是这个被他看做半个女儿的女性，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这几天里，多田神社里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唔，希望不是香子惹的祸……’藤原能在心里嘀咕道。只能说，他想得有点太好了。“咳咳。”将手上的茶盏放下，藤原能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以此来清了清嗓子，“赖光，我今天之所以会来，其实是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请稍等一下，能叔叔。”还没有等藤原能说出自己的用意，就被源赖光很有礼貌地打断了。藤原能的年纪要比源慧要稍小一点，所以紫式部会叫源慧‘慧伯伯’，而源赖光则称呼藤原能为‘能叔叔’。在藤原能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源赖光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茶室的门口，将那扇纸门一下子拉开。纸门外的，赫然是紫式部和藤原千花，以及正在两人之后的藤原丰实。看紫式部和藤原千花的姿势，她们之前显然正在将耳朵贴在纸门上偷听。源赖光用清冷的目光扫过了眼前的两人，但是无论是紫式部还是藤原千花，只要没有碰到和某个人相关的事情，那就都是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一等一的厚脸皮。就算被源赖光发现了她们在偷听，两人却依然不以为意，紫式部甚至还友好地朝着源赖光招了招手，完全没有展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尴尬。源赖光直接无视了紫式部的打招呼，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朋友的‘厚脸皮’。她的目光扫到了正站在两人身后、离她们稍远一些的藤原丰实，随即便柳眉轻蹙。不过，她倒也没有直接出手赶人。藤原能是藤原丰实的爷爷。既然爷爷远道而来，虽然源赖光没有叫她，但是如果她真的来了，自然也没有将其赶出去的道理。那未免也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而且，如果藤原丰实在场的话，说不定能让藤原能有所顾忌，说不出什么太过离谱的话来。源赖光并不怕藤原能是来向源家求援的。既然源家已经允许源慧前往东京了，那么就表明源家已经坚定地站在了藤原能这边了。既然是盟友，那就应该竭尽所能地给予帮助。她就是怕藤原能有其他的目的。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这样的可能性其实相当之大。“进来吧。”在淡淡地说了一句之后，源赖光便轻移莲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而紫式部和藤原千花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便也跟在源赖光的身后走进了茶室。最后面的藤原丰实在走进了茶室之后，非常贴心地将纸门重新拉上。“爸爸。”““爷爷。””在和藤原能点头示意之后，三人就这么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了藤原能的身后，随即悄悄竖起了耳朵。对于藤原能的来意，她们其实也非常好奇。在微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之后，藤原能便再次转头望向了源赖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次，源赖光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她也已经没有任何将其打断的理由了。“我这次之所以会来源家，是来商讨源家与藤原家的婚事的。”听到自己爷爷的话语，藤原千花忍不住娇躯一颤，白皙的脸颊也变得通红。就好像是一个红彤彤的小苹果一样，让人看着就想要咬一口。只有在和那人有关的事情上，这个乐观开朗的大姑娘才会如此轻易地感到害羞。源赖光对此倒也并不惊讶，这其实早在她的预想之中。不过，藤原能的说法，是‘源家和藤原家的婚事’，而不是‘源景和藤原千花的婚事’，这究竟是……源赖光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那不妙的感觉愈发加剧。“在现在这个时间段，提这个未免过于着急了一点吧？”源赖光出言表示反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藤原家依然还在内乱之中。”“我并不是反对这件事，但是如果真的要商讨的话，是不是也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呢？”就算没有办法阻止，源赖光也希望能够暂时将其稍微地拖一拖。“没有这个必要。”藤原能摇了摇头。“现在的我们，其实已经掌握的必胜的办法，藤原家的内乱，其实已经算是来到尾声了。”“两天之后的和谈，至少在藤原家这边，已经彻彻底底地没了悬念。”这位老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语之间有着仿若磐石一般的笃定，那并不伟岸的身躯，此时却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错觉。他毕竟曾经是藤原家最为杰出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反抗父亲的话，他几乎可以说绝对能够接藤原渡的班，成为樱岛的首相。源赖光一时间有些默然。她其实非常清楚，自己眼前的老人并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着……“好吧。”终究还是没办法啊……在心中悄悄地叹息了一声之后，源赖光倒也没有再反对。至少，还是保留这最后一丝体面吧。“这件事，阿景和我商量过，他的想法是在高中期间先订婚，等到他和千花都高中毕业了之后，再结婚。”源赖光非常干脆地说道，似乎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的苦闷。“能叔叔意下如何？”“老朽自然赞同。”藤原能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已经从大地那里听到过源君的想法了，既然大地都没有反对，那么我这个做爷爷的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好，关于订婚的日期……”“稍等一下，赖光。”藤原能打断了源赖光的话语，“这是你应该和大地讨论的事情，毕竟你们两个才是做家长的。”“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么说着的同时，藤原能稍稍地回了回头，用有些慈爱的眼神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我所希望商讨的，是源君与我女儿香子之间的婚事。”他口中的香子，自然就是指紫式部。“！！！”除了藤原能之外，茶室里面的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都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我反对！”源赖光几乎是在下意识地如此说道。她那一双好看的凤眸瞪视着藤原能，显然根本没有料到藤原能竟然会说出如此惊世之语。“哦，不知道赖光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呢？”和源赖光不同，在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之后，藤原能反倒是平静下来了。他好整以暇地如此反问道。“原因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源赖光毫不犹豫地回应道，“我从未听说过，有同时娶了小姨和侄女的人。”“藤原家可能对此我所谓，但是我们源家可还是注重脸面的。”“我决不能让阿景背上这样的污名！”“谁说没有？”藤原能丝毫没有畏惧怒气值俨然已经爆表的源赖光——“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姪娣从。姪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必以姪娣从之者，欲使一人有子，二人喜也；所以防嫉妒，令重继嗣也。因以备尊尊、亲亲也。”昔日藤原飞鸟用来说服他的话，被他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这难道不是古礼吗？”就在自己的爷爷和婆婆针锋相对的时候，藤原千花伸手，悄悄地拉了拉紫式部的袖子。“小姨，爷爷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低声询问道。很显然，她没有听懂这句文绉绉的话语。紫式部看了藤原千花一眼，和狂怒的闺蜜不同，她的眸中此时盈满了笑意。将声音压低，她就这么向藤原千花解释道——“你爷爷说的，是古代的一种婚姻制度。”“在这种婚姻制度之下，男方不光要娶女方，还要将女方的侄女和妹妹一起娶过门。”“这样的话，三人就可以荣辱与共，不相嫉妒，共保其子。”藤原千花是紫式部的亲侄女，显然是适用于这种古礼的。“不过，这种习俗在海那边的国家才有，樱岛其实是没有的。”“但以此来作为反驳赖光话语的依据，倒是完全够用了。”紫式部轻笑着说道。关于她和源景之间的事情，她本来就有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通气的想法，但还没有等她这么做，她的父亲竟然先将其提了出来。这还真是——意外之喜。而在此时，源赖光和藤原能之间，依然在火花四溅。“你都说了，那是古礼。”事到如今，源赖光自然也顾不得再去尊重藤原能了，“那是已经被废除掉的礼仪。”“樱岛之前还实行‘走婚’呢，那阿景他是不是也要这么做啊？”“如果源君没有意见的话，我们这边其实巴不得这么做呢。”藤原能显得游刃有余，“就看赖光你愿不愿意了。”源赖光当然不愿意。走婚便意味着源景要离开家，去妻子的家中居住。她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情？但还没有等她继续开口——“好啦，赖光。”这是她相当熟悉的，属于紫式部的声音。“直接说你嫉妒我就好了，再找些其他的理由的话——”源赖光越过藤原能看向紫式部，正好迎上了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可就稍微有点难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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