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狼与白兔
嗡鸣运转的装置前，苍白的少女正在里面沉睡，她四肢紧紧蜷缩在一起，周围萦绕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仿佛是世界上最美的霜华。
她看起来很脆弱，但又看起来很坚强，就像在暴雪中摇摇欲坠，却无论怎样都不肯倒下的精灵，但其毅力和存在让人为之震撼与动容。
而她前方，一道同样苍白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回家，我们的家在哪里？霜星姐你曾经这样问过我。”
站在装置面前，手掌轻轻拂过玻璃镜，仁命看着里面霜星的面庞，自言自语的呢喃着，眼神化为疲惫。
当剑刃穿刺过她的身躯，当血液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当她俯身在他身边，轻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胜于生命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
那是他渴求的东西，他曾经失去的东西，他逐渐遗忘的东西。
“说起来有点搞笑，我的家，从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
轻轻笑了下，仁命垂下头，被苍白发丝遮挡住的发梢让人看不清表情。
一缕轻盈的气泡在装置中浮现，苍白的雪兔依旧安静的沉睡着，似乎什么都没感受到。
“在叙拉古，弱肉强食的理念和黑帮的火拼一直都在，而我从小只能独守在那里，用拳头在那里独守着养母留给我的房子，和别人打到头破血流，和别人打到骨头尽断，直到我或者再也爬不起来为止，那时满身淤青的我，学会了用药草治疗伤势，然后每天躺在房顶修养身体，并看着那些黑帮厮杀，日复一日，这就是我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手掌渐渐从玻璃上滑落，最后无力的垂下。
“刀刃捅穿脖颈，啤酒瓶砸破头颅，火铳在肢体上炸出血花，弱者屈膝下跪，然后对别人痛哭流涕求饶，复仇的人执着于仇恨每日不得安宁，尸体在下水道发臭，那些场景，太常见了，除了血和对力量的渴求外，我在周围看不到别的东西，也只有那些东西，成了我那时活着的全部，也是我眼里能看到的整个世界。”
随后，整个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呼.....”
一声疲惫的声音回荡。
停顿片刻，仁命继续说着，但和前几次不同，这次仁命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
“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蠢蛋，说着没用的东西，然后在这里犯傻。”
“........”
装置中的那道身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静沉睡着。
“没错，我就是在犯傻，我是个白痴，当叙拉古的那些人把自己的同伴视为家人，最亲密的战友，把为家族奉献视为至高的荣耀时，只有我不一样，我在想着怎么变强，然后用拳头将那些家伙脑袋全部砸碎，成为叙拉古最残忍的刽子手，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被叙拉古驱逐出去，并被拉特兰的宗教所关押，然后再换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恐怖的弧度拉扯，最后演变成疯狂的的笑容，仁命笑着，似乎在笑整个叙拉古，也似乎在笑他自己。
“不愿意被奴役，不愿意服从，不愿意成为暴力驱使的机器，所以我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来为自己选择未来，因为我的世界是暴力与残忍的，所以我也只能用暴力与残忍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成了蠢货。”
“可当我遇到普罗旺斯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
笑容敛去，仁命恢复到了正常表情。
“她是学生，很普通的学生，也是我离开贫民窟后，遇到的第一个正常女孩。”
“见面时，我本想让那个女孩成为黑帮火拼的导火索，让她死在里面，结果她见面时的第一句话问我，你的家在哪儿，这里很危险，不要怕，我会送你回去。”
面容浮现出迷茫，仁命迷茫的看着自己的掌心，沙哑的语气愈发疲惫。
“回去？我该回去哪？来到这个无聊世界后，我的家早没了，认识的人也不再了，唯一能够待的地方也只有那栋房子，那里真的能被称之为家？叙拉古教会我了用暴力和残忍解决问题，我也应该用暴力和残忍回敬别人，为什么会听到家这种东西？”
“结果，她还是送我回去了，回到了那个危险又暴力的贫民窟，把自己弄到满身伤痕，最还呢，是我把那些宰渣揍趴下，又把她给送了出去。”
“哼哼.....离开以后她还是不识趣，还搬到我那栋房子附近，说是要教我读书，教我写字，她想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里，叙拉古并不是全部。”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没错，就和阿丽娜一样，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呢喃着说着，仁命垂缓缓坐在地上，就这样看着容器，目光化为复杂。
“后来，我眼中的也世界的确变了，周围再也看不到暴力，再也没有流血和冲突，我知道是谁干的，也知道她为了什么，但我依旧很感激她，感激西西里......”
又一次垂下头，仁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换了话题。
“平静的生活.....那是我从暴力解脱出来后，执着的渴望，但我依旧不甘心自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我用西西里大姐母亲的国际象棋，解开自己注定被奴役的未来。”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随后，仁命从衣兜中掏出一颗糖，撕开纸质的包装，缓缓丢在嘴里，等辣到难以忍受时，他才再次开始说话。
“霜星.....不，叶莲娜大姐，说了这么多，你一定知道了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错，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自信，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会笑，会失落，也会因为遇到困境而迷茫，经历了这么多，执着了这么多，到头来看到你被伤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所渴求的，终究和普通人一样，只是想要最普通的平静生活罢了，就像当初在巴别塔时期souct告诉我的那样，我们太累了，追求的东西太多，迷失过后，才发现自己渴求的只是解脱后的安宁，不想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死去，不想经历重要的人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开后的生活，也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仅此而已。”
喉咙像火一样在燃烧，但仁命还是觉得不够，又默默从衣兜中摸出一根烟点着，就这样垂着头坐着，感受着肺部的强烈刺激，和烟带来的熏呛，直到盖过自己心里的疲惫为止。
烟雾缭绕......
“所以......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着，不习惯抽烟的他，强忍着肺部的难受，继续自言自语道。
“为了那所谓的平静，我才甘愿待在巴别塔，甘愿待在罗德岛，为了实现博士的心愿，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但过程，太累了......也死去了太多人。”
烦闷的抓着自己头发，直到血液从额头上渗出时，仁命才停下动作，继续呢喃着。
“每日每夜无法无法入眠，每天都梦到死去的同伴，大脑很痛，也烦躁，可这么多年来，霜星姐你一定没想到，只有你唱歌的时候，我才能在入眠时真正的得到安宁。”
滴落的血液在空气中逸散，重新化为血雾回归体内。
“正如你受伤时说的那样，很遗憾自己没能给予我真正家，我也同样如此。”
顿了顿，仁命换了个位置，将身体依靠在装置上，将烟捏灭，垂头合上了眼睛。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你也同样是我的家，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安身之处，所以，在去炎国之前，我都会陪着你，安心休息吧，叶莲娜大姐。”
至于去见阿丽娜和凯尔希的人，都是血分身，而他的本体自从牢笼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霜星半步.....
他只想陪着霜星，直到对方醒来。
然而在仁命闭眼没有注意的时候，霜星嘴唇动了....
如果他能看到，一定知道霜星此刻所说的话是什么。
【你若不弃，我即不离。】
而闭着眼睛的仁命则皱了下眉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但旋即，又逐渐舒缓，渐渐陷入沉睡。
很长时间过后.....
房间内柔和灯光突然熄灭，只留装置运转的荧光在房间内闪烁，一道妙曼的身影从阴影中踱步而出，看着沉睡中仁命和霜星，目光陷入复杂。
在她眼中，俩人沉睡的模样都非常安宁，也非常相融，就像是一个整体，离开后只剩下缺陷。
亦如自然中的狼与白兔.......谁也无法失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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