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勒索犯
又到了上班的时候。
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座位，瘫坐在座椅上。
“真不想上班啊。”
憋了好一阵子，他这才呢喃着长出了口气。
“谁不是呢？”
一个声音从隔着屏挡的座位对面传来，显然对面听到了他的呢喃。
他很想跟着再应一句，但却闭上了嘴。
现在是上班时间，非工作需要，禁止员工一切私下交流。
沉闷的气氛，从他的这张办公座位弥散开来，与办公区其它几十张办公座位交相辉映。
一摞码放整齐的纸页，从办公桌面裂开的口子里缓慢升起，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纸页缓缓升起来，看它升得比屏挡还高并将桌面裂口堵上后，才动手开始办公。
他的工作，就是将这摞看似码得很齐整，实则单页页码顺序混乱的纸堆，按顺序整理整齐。
很奇怪，他心里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这个感觉居然在问他：“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义？”
“工作就是工作，工作还能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很奇怪，所以他好奇地开口回了一句。
办公区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虽然看不到视线，但他知道，此刻整个办公区的人，都看向了他这边。
他反应过来，突然有些担心。
他回的这一句，会不会导致经理点名找他谈话。
他已经连续三百个工作日，没有让自己手上工作的效率增加了，经理早就看他不满，说不定会借此找他麻烦。
带着忐忑的心情，他双手双眼劳动起来。
五张订一起的文件，页码标记在右下角。
稍一不注意，就很容易漏掉导致工作出现失误。
因此一旦忙起来，他也就没了额外的心思去想其它什么事。
不过让他惊奇的是，等他将今天这半个工作日的工作忙完，在等待下半个工作日的工作出现前的空闲里，他发现经理居然没有点名找他。
经理今天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他这么想着，面前办公桌裂口里升起的工作，一下子变得顺眼起来。
忙完下半个工作日的工作，到点下班，就仿佛座椅上有尖刺一样，他赶紧跳着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区。
公司为了防止员工趁下班期间，在公司里交头接耳，所有员工都必须也只能依次从对应的员工通道离开。
因为一旦离开了公司，规则就将禁止他们谈论一切与公司有关的内容。
连抱怨经理，说公司几句坏话都不行。
但让他奇怪的是。
今天走出公司区域后，公司员工居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这话。
以往，所有员工一离开公司，便迫不及待地往各自的住处回赶，一点也不想留在公司附近。
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有些好奇，于是刻意放慢回住处的速度，有意倾听其他员工的对话内容。
什么？经理被勒索了？
谁这么大本事，不怕被经理上报纠察么？
什么？经理已经上报了纠察，依然没有找到勒索经理的犯罪分子？
虽然对听到的内容表示惊奇惊讶，但他并没有参与进其他员工谈话的兴趣，因为他今天工作日开始时的那句无心之语，让其他员工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和他们不是同类的感觉。
或许下个工作日就好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成了今天这个工作日里，公司第一个回自己住处的员工。
进了门，打卡，告诉公司自己已经返回住处后，他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一个东西糊住了脸。
将这东西从自己脸上扯下来。
“别闹，别闹，我知道你饿了，吃的马上准备好。”
他手里这个黏糊糊的东西，是他养的宠物，除了外表遍布着黏液以及不会叫以外，外形和个性，看起来都与高等陪伴宠物中的狗没什么区别。
倒好宠物粮。
他看着已经空了大半的宠物粮袋有些发愁。
“唉，又要花钱去买宠物粮了，也不知道这次发下来的工资够不够买。”
工资数量，与工作绩效挂钩，效率不增加，到手的工资就只能维持他的最低生活保障。
但提升工作效率何其艰难。
人的手眼反应是有极限的，哪怕他将这个极限的达到时间尽量延后，在工作了近一个审计周期后，也已经没办法让自己的工作效率又任何增加。
维持现有的手眼反应速度，不让工作效率降低，已经是他的力所能及。
他发愁的事情，他面前的宠物毫不知情。
埋头在饭盆里的它，扭动着身子，后背上的数字三像活了一样，让黏糊糊的尾巴甩溅的黏液到处都是。
好在为了养他这个宠物，他的住处本身就足够黏糊，所以也不用为了清理黏液费心费力。
“真羡慕经理啊，要是我也能成为经理就好了。”
成为了经理，他的宠物就不需要他花钱买宠物粮了。
经理那一层次的宠物，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同时还能帮经理操持住处家务，除了工作上的时，经理什么都不用操心。
喂完宠物，也到了他该休息的时候。
休眠之前，抱着浑身黏腻的宠物躺在一起，特别舒服。
尤其是殖装入鞘后，感受着柔软坚韧的包裹感，仿佛他整个人都是为了这一刻而活。
“晚安，亲爱的。”
他今天在休眠前，特别对怀里的宠物如此的道了一声晚安。
亲爱的，是主管他们的经理，对经理宠物的称呼，他拿过来用，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天成为经理。
......
生活仍在继续。
前天如此，昨天如此，今天也如此，明天更一样如此。
仿佛无论过去多久，他的生活也只能维持在眼下的状态。
不过经理被勒索这件事的事件发展，却给了他们这些员工一些难得谈论的乐子。
被勒索的经理，在经历了四天左右的万般无奈后，居然愿意向犯罪分子掏钱付赎金了。
经理不仅在公司里有地位，在企业城里，也勉强算是个人物，即便就像他在公司里一样，并不怎么起眼。
但被勒索了，反应到企业城，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抓到犯罪分子。
这让企业城里从巡吏到监察再到纠察，都不由得大动干戈起来。
不过企业城里的动荡，与他无关，只要他下班后不去其它地方享受，直接回住处，始终两点一线，那就算巡吏发了疯，也不会波及到他。
但公司经理被勒索这件事闹大后，他们这些公司里当员工的，也终于有机会了解到勒索事件的一些内幕。
原本这些事涉及到公司高管，他们是不被允许讨论的。
但知道的人一多，总会有一些不被规则束缚的大嘴巴，将应该保密的事情宣扬出来。
“经理是因为宠物的上传数据被黑客非法盗走，所以才交的那三十万勒索金？”
真奇怪，又不是家里养的宠物被犯罪分子绑走了，有必要为了一些数据交钱？
虽然三十万勒索金对经理那一层次的人而言也不怎么贵，就当花钱买了安宁，但他还是有一些不理解。
不过想不明白也没用。
如果工作时状态不集中，维持不足现在的手眼反应速度，工资是会被自动减扣的。
效率增加的提成不过是根据效率百分比加在工资上计算，而效率减少的减扣，却是要削减最低生活保障的上限。
他现在的工资，除了维持自身生活必需外，已经快买不起宠物粮了，再被扣减，那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宠物归别人。
维持着现有工作效率，将安排下来的工作忙完，到点下班。
走出公司的他发现，员工们这一次凑的伙规模，比之前更大了。
临近过去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他们准备看看上班时交完勒索金的经理，下班后的狼狈模样。
“在上班期间犯罪分子出面勒索经理的么？”
他不由得有些惊恐。
公司是企业城的一部分，虽然下班后公司暂停运转，但在上班期间，公司的运行受企业城规则保护。
能在上班期间在公司勒索经理，就相当于那个犯罪分子在正面对抗企业城规则。
这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转念一想。
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没钱被犯罪分子勒索，犯罪分子自有企业城方面处理，他为这种事担惊受怕毫无意义。
回到住处，惯例将宠物从脸上扯下来。
用空载比例越发大的宠物粮袋，将食盆装满。
可能是见到了自家的宠物，让他在看向狼吞虎咽的宠物时，不由得想起了被勒索的经理，看着宠物背上的数字三，愣起了神。
宠物也一样有寿命。
但企业城的宠物数量有明确规定，只有一个死了，才会有新的替补上来。
数字三，就代表着，他的这只宠物，已经死了三次，它这是第四次被复原出来。
联想到这些，他的瞳孔不由得放大。
宠物复原，是需要相应数据为依据的。
而复原数据，就是他们这些宠物饲主实时上传的宠物生活记录。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宠物，被犯罪分子绑架了......”
一想到自己面前的宠物，被犯罪分子丢到了一个破旧的监禁地，既没有吃食，又没人陪伴的可怜样子。
他就忍不住抱住了自己。
他，突然有些理解经理为什么会在万般无奈下，向犯罪分子交付赎金了。
哪怕被绑架的不过是自己眼前宠物的上传数据，而不是宠物本身，他内心也不免难受纠结。
这一刻，即便他与经理，不是同一层次的人，而且还要面对着经理可能找过来的麻烦，他也依然产生了和经理一样的，对那个犯罪分子的愤怒、仇恨、恐惧以及无奈的情绪。
他以往，从未对企业城产生过什么期待。
但现在，他却希望企业城能将那个犯罪分子揪出来，让他们这些宠物饲主上传的数据，不再遭受任何威胁。
......
“呵，人啊，就是这么的奇怪。”
难以判定是什么地方的漆黑环境里，一个声音向西面八方扩散，没有任何回应。
作为黑暗中唯一的亮处，任窘躺坐在结构简单的摇椅上，看着作为黑暗光源的投影屏幕。
“明明自己的生活即将走到尽头，居然还因为有了一些共性，而与生活无忧的人共情。”
他的吐槽，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发出。
自身生活眼看着没有着落，身体的老化状态即将影响工作效率，渡过了这一次的审计年后，很快就会因为工作效率降低，失去价值而被新人代替，连住处和宠物也即将归别人所有。
但还是因为一些与自己沾点边，本质却无关的事情，而与那些不需要为未来担忧——有，也只是担心为自身阶层轻微概率降低而焦虑——的人，感同身受。
就像是自身还是光棍，却为皇帝怎么嫁女发愁的老农一样。
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然而更加悲剧的是，这样的人数量居然还有不少。
原因就在于，人的群体性，让人们很容易忽略阶层，无差别地与利益受损者共鸣。
“唉......”
他的这声叹息，不止在感叹别人，“过去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在感叹的同时，他也在收集着作弊手段反馈来的，星空之上那些关注他的存在的情绪反馈。
现在的他，与星空之上的存在。
就像舞台剧上的演员，与台下隐藏在黑暗里的观众。
正在表演中的演员，想要从台下无法看清面容详情的观众获得实时反馈，最佳的办法，就是调动起观众情绪。
通过观众的笑声、嘘声，以及哭声之类的反应，来映照自身的表演程度。
而扮演什么样角色的演员，最能调动观众情绪？
除了男、女主角，以及配在男、女主角周围的搞笑丑角外，当然就只有那些令观众恨得牙痒痒但却又无何奈何，甚至还会引起其它情绪的反派了。
他没演过反派，但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文艺小说里的反派，他倒是见过不少。
在他决定扮演反派的那一刻开始。
那些从剧情开始到剧情结束都没现过真身的，那些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挫骨扬灰的，那些让人又恨又爱、心生惆怅的经典反派，都成了他参考对象。
这实验星球上的各个企业城，让他当反派的机会简直不要太多。
甚至就像他这初次试水，浅尝辄止没半点自我加工直接照搬反派行为，都能找到应用场合。
“所以，你们恨我有什么意义？”
借着叹息仰头作看天状的任窘，内心却没有半点惆怅，当然也没有想笑的情绪反应，吐槽之余，古井无波地处理着各种反馈数据。
“这些环境不是你们以实验为名主动创造的么？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这次浅尝辄止的反派行动，虽然在他作为斥候目标的这个企业城引起了巨大波澜，但表现在星空之上，也不过是阅后即忘的程度。
所以反馈数据很快就整理归纳完毕。
“看来这边的企业城，也是个灵活严重不足的家伙。”
恰逢经过多次清洗的勒索金到账，任窘让面皮上露出笑意，“照这样子看，我这边的经费应该不成问题，接下来就积少成多，试着让它变得可持续吧。”
说着，他动了动搭在摇椅扶手上的右手食指。
眼前屏幕，随着手指动作而动。
显示画面先是切换到整个星球。
这个实验星球由于是人造产物。
不仅密度不够，就连外形也过于规整。
完全就是一个多面体逼近球体的模样。
数量近千的企业城，被连成片的广袤原生保护区对比成了星球上的一个个光点，看着特别渺小。
屏幕的画面在实验星球上只是定格了刹那，便快速聚焦到目标企业城，然后持续放大。
作为他斥候目标的这个企业城，那没有被人造自然花园整个覆盖的地表图景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
“不得不说，这边的穹顶居民是懂收割的。”
在这个企业城，能成为地下居民的，都是被彻底榨完了一切可利用价值的个体，完全不像大秦核心区的前身那样简单粗暴，以至于埋了不少心怀不甘的雷在地下。
没名字在那边地下的所作所为，完全没办法复刻到这边的企业城地下。
甚至就算他真的想办法去复刻，地下也没有废弃企业城遗迹供他使用。
毕竟这个目标企业城，不像大秦核心区前身那样没出息，人家的创城一代不仅没有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把命丢了，还一个个都寿终正寝的老死，将企业城的所有权限都完整地传承到了下一代手里。
按照这个企业城的发展情况。
大秦核心区的前身就算沦落到三代企业城，这里依然还是一代企业城。
“什么叫可持续地竭泽而渔，这就叫可持续地竭泽而渔。”
地球上的那些类人仁君典范，但凡把这里的本事学到一些——不需要太多，十成里学到一成都行——也不至于被人推翻了。
“果然，制度归制度，与生产力无关。”
一套成熟的，可持续竭泽而渔的制度，就算搬到了古典奴隶时代，也照样适用。
因为它完美符合人性下限，任何不想做人的类人，都能在这套制度里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成为制度的维护者。
任何心存良善的愚人，在这样的制度下都毫无例外是合格的韭菜。
“逆练资本论都已经够可以了，这个也能逆练，还真是让我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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