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心病
蓝白色的房间里，播放着令人身心缓慢放松下来的轻缓音乐，悠扬的旋律中带着奇异的节拍，令人耳不自主地去捕捉那些拍子，裴曦正在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长长的乌发顺着沙发的边缘下坠，几乎触到地面，令人下意识想要捞入掌心，将其掬起……他本人似乎在昏昏欲睡，长眉放松，眼睫低垂，如冰般苍白的皮肤看出任何岁月的瑕疵，连表情也扫去了一切的阴沉和锐利，变得宁静安逸，般般入画，好像非常无害的模样。
辛宓却不敢太靠近他，只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坐着，作为裴曦的主治心理医生，辛宓太清楚眼前这个惊艳得叫人疯狂的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了，他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人心的力量，可他对把自己推往高位没有兴趣，只热衷于把人引诱向堕落与黑暗。作为敌人，他太可怕，作为作为盟友，都要担心他会不会一个无聊调转炮头对准自己，他连感情都极尽歇斯底里，偏执又残忍，残酷得让人生畏。
辛宓一直觉得无论是被他爱上，还是被他恨上，一定都是一场颠覆人生的巨大灾难，而灾难的始作俑者还在得意洋洋地欣赏这场灾难的破坏性效果——而现在，很不幸的，辛宓觉得裴曦找着了这么一个对象，不一定是爱情或者是其他深刻的感情，但足够供他在无聊的时刻打发时间。
辛宓已经偷偷读过潘戎给他提供的江上阳的资料，因为在裴曦面前看的话，他担心自己会被灭口——裴曦偏执的占有欲都沾满了血腥的味道。
“你现在在想什么？”辛宓开口说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因为他注意到裴曦想要睁开眼睛了，能够催眠人的曲子对他的作用都并不大。
裴曦动了动眼睫，语调平板地说：“你拿了我的通讯器。”
辛宓看了看时间，很快就计算出来了结果，“三十分钟零四十秒，你的底线在下降。”
“哦，”裴曦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然后重复：“你拿了我的通讯器。”
辛宓看向不远处摆着的通讯器，他还刻意把屏幕扣在桌面上，不让上面的地图出现在裴曦的视线之内，“我们谈谈？”
裴曦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和他平时的装无辜或者阴沉沉甚至是故作桃花泛滥的样子差得特别远，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说：“滚。”
辛宓挑了挑眉，“真该让某人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裴曦的眼底凝聚了一片冰冷，“就算看了，那又怎么样？”
辛宓思索了片刻，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看来他比我更了解你。”
裴曦无意义地笑了一声，“所以你要承认你是个庸医了？”
“就算我是个庸医，”辛宓看着他，“你也不是个会配合的好病人，心理问题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理论我都教你了，是你自己不肯去实践。”
裴曦嘴角勾起一分冷漠的讥诮，“没有用的。”
“但你还是得治疗，”辛宓一针见血地道，“你不会允许这个病来主宰你的。”
裴曦沉默了片刻，微笑，笑意薄如刀刃，“所以，医生你有什么新的建议吗？”
辛宓顿了顿，主动把那个银白色的通讯器拿过来，给他看一眼上面的定位，因为裴曦已经快要自己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拿这个玩意儿了，真让他动了，那么今天的治疗就白费了，辛宓只好让他看了一眼，他才重新把肌肉放松下来，维持着这个仰躺着的动作，又垂下了眼帘，恢复那种安宁静逸的模样。辛宓也看了看通讯器的屏幕，然后把这东西放在手边，他注意到通讯器离裴曦近一点，裴曦的低气压就没那么恐怖，这种奇异的现象让他有点吃惊，他问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裴曦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缓缓移动，没有落点，他似乎在虚空里看到了什么，正在缓慢地朝他接近，他说：“很多人……”
辛宓的声音变轻，“他们在做什么？”
裴曦又沉默了许久，他盯着那些飞来飞去的带着白色翅膀的小人儿，感觉他们都有着一张熟悉的脸，他就紧紧地盯着那些面孔，好半晌才重新开口：“他们……在飞。”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飞？”辛宓耐下心来引导着。
裴曦这次的回答快了一点，“天使……”
辛宓有点诧异，但是温和轻缓的声音没有变，“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天使？”他家BOSS的幻觉里很少出现这么正面的形象啊……
裴曦突然转过头来，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辛宓，冰冷的眼神就像是死神的镰刀吻上了他的咽喉，辛宓呼吸一滞，然后就听到裴曦压低了声音，低沉得近乎是魔鬼的呢语，他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He……is……my……Angel……”
门外，正守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潘戎突然接到了江上阳的通讯，他一愣，下意识往辛宓和裴曦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才想起把通讯器打开，接通了江上阳的三维投影，小小的人像依旧是优雅从容的模样，跟他点头致意。
“江先生，”潘戎小心翼翼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您是找裴少吗？”
江上阳也礼貌地跟他问了好，然后似乎不经意地道：“这几天裴少都没出门吗？我最近忙，还没和他联系过。”
您是没和他联系，他天天盯着你呢……潘戎心里如是道，但肯定是不敢和江上阳说的，只能含糊地道：“裴少最近也有点忙，江先生您见谅，您是打不通他的通讯吗？他……”潘戎看了一眼背后的房门，“他在和团里的人谈点事，可能把通讯器静音了。”
江上阳笑了笑，有点原来如此的意思，“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没把通讯器带在身上。”
估计是江上阳打通了裴曦的通讯器但是没人接，所以担心他出事了吧……潘戎严肃的表情也禁不住温和下来，“江先生真关心裴少，待会儿我一定让裴少尽快给您拨回去。”
“……”江上阳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似乎被噎住了，良久才道：“不用了，我就随便找他聊聊，他没空就算了，跟他说我晚上再打过来。”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帮您转达。”潘戎认真地颔首道。
“那就先这样吧，辛苦阿戎了，”三维投影的江上阳的微型缩影看了看他背后的那扇门，但是没深究，只是笑着说：“再见。”
蓝白色的房间里，轻缓舒柔的音乐声一直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辛宓在病历记录本上记下了一些文字，然后继续盯着仿佛要睡着了的裴曦，似乎毫无防备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一旦有什么东西靠近，这只猛兽就会一跃而起，撕碎所有靠近他的猎物……不，应该会有一个例外，可是辛宓不理解的原因就在于此，为什么那个人能够成为例外？在裴曦这十一年流亡他国的生涯里，那位青梅竹马都没有在他心底留下太深刻的痕迹，辛宓甚至没怎么听说过这么一个竹马朋友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增添了多么浓墨重彩的回忆，为什么偏偏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成了他的病的缓解剂？
再者说，明明已经被裴曦另眼看待，为什么又只是缓解剂而已，为了裴曦的病，他能不能够变成药？
辛宓看了看刚才屏幕亮起来过的通讯器，然后道：“BOSS，你有一个未接通讯，昵称是……”他有些古怪地念出来：“小太阳。”
裴曦猛地把眼睛睁开，也不动，只是说：“通讯器给我。”
辛宓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我的工作规矩是，病人不能在做咨询的时候接通讯，就算你是BOSS也一样。”
裴曦显然也是知道他的规矩的，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对着辛宓拔枪之类的了，但现在的他却是没动，只是冷冷地道：“那就快点。”
辛宓笑道：“你这次倒是配合了。”
裴曦的眼珠子微微一斜，看着他，衬着那苍白的皮肤，像是个精致的玩偶突然动了动僵硬的眼球似的，“还是你希望我把咨询的时间永远中断在这里？”
辛宓的笑瞬间变成了干笑，“BOSS你配合的话，半个钟之内绝对搞定。”
裴曦把眼珠子慢慢转了回来，“说。”
“……”到底谁才是心理医生？被武力威胁的辛医生表示他痛恨世界上任何一个喜欢暴力的人类，但他还是不得不屈服于暴力的淫威，所以只能忧郁地叹了一口气，问：“你的Angel，就是小太阳？”
裴曦冷冷地道：“只有我才能这么叫他。”
“……”辛宓抹了一把脸，“行，我不叫……那你说说，你这次回到北9区，是怎么和他重逢的？”
裴曦的回答很简短，“我的回归晚宴上。”
辛宓想着他要让潘戎把晚宴上的监控录像找给他看，“他做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
裴曦的声音变得很轻，“他什么都没有做……”
“嗯？”辛宓皱眉，“那之后呢，之后你们见了几次，他又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举动？”
“他什么都没有做，”裴曦重复，“和以前一样……”
辛宓细细研读着他的话，然后了然，“和以前一样，都拿你当好朋友吗？”
“好朋友？”裴曦听到这个词，语气中那种天然嘲讽的味道一下子加重了几倍有余，“不，谁说我们是朋友？”
辛宓审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裴曦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着空气中那张熟悉的脸，带着翅膀和光环的小人儿好奇地停留在他面前，然后用脚丫子踩了踩他的掌心，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却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聚集在他的眼底，如同海水一样翻滚腾转，“他是我的……”
“从一出生开始，他就在我身边，他——”
“——只能是我的。”
当天下午，江上阳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快递，没署名是什么人送来的，但是保安扫描之后发现只是衣服而已，没什么危险物品，江上阳暗道一声奇怪，拆开包裹一看，看到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高能压缩袋，他把压缩袋放在沙发上，点开“放大”按钮，然后闷闷的砰然一声，一件夸张的古典西式白色礼服出现在沙发上，上面用精致的金线和蕾丝装点着，像是西方神话中的天堂战神米迦勒的战服似的，更夸张的是，还有三双巨大的白色翅膀连在礼服上，在办公室里肆意伸展，差点“啪叽”打到江上阳脸上……这真他丫的就是天使的COS服饰啊！
江上阳盯着这件精美华丽的礼服足足沉默了五分钟，突然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死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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