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少年少女的肖像
锅子里的汤汁──或者又可称之为『谜样液体』的杂烩汤在大火的烹煮之下，正不断冒出热泡而沸腾着。
赛莉儿才刚入睡不久，韩便趁着这段时间用餐。尽管赛莉儿先前抱怨连连，嫌汤的味道太差，韩仍然一口接着一口将『谜样液体』送进嘴里。
「这汤的味道真的那麽差吗？」
如果味觉白痴也会有自觉的话，那他就不会被当成味觉白痴了。
在用餐的过程中，韩也一直留意着赛莉儿的情况。
睡眠与休息，原本就是恢复体力的最佳途径──不过，那是指一般的清况。赛莉儿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她的生命力每分每秒都在流失，即使现在的赛莉儿看起来睡得安稳，可是她也有可能就这样再也苏醒不过来了。
不久之前，赛莉儿预告了自己的死亡。
身受致命伤的赛莉儿之所以能活着，那是亚利的御子之力换来的奇蹟，这一点赛莉儿比谁都清楚。所以说，当御子之力的加护消失的那一刻到来时，赛莉儿也将随之死去，这是无庸置疑的结果。而现在，维系生命的御子之力确实正在逐渐消失当中，从身体的恶化情况来看，赛莉儿已经察觉到这事实。
不愉快的话题很快就结束了，赛莉儿向韩道声晚安後就准备睡了。不过在睡前，赛莉儿说了一句让韩非常在意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假如我真的要死了，那时候，我希望能死得毫无痛苦。如果是小韩的话，你一定办得到吧？」
赛莉儿说出这个要求时，韩只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当时自己脸上是用什麽表情面对她也不记得了。倒是赛莉儿当时的表情就记得一清二楚。天底下哪有人在拜托对方要杀了自己时，还挂着那麽可爱的笑容的说？
「稍微有点痛也没关系唷！如果只有一点点的话……」
「………………」
韩没有回答。其实打从一开始，韩扮演的就只是听众的角不过韩现在连听众都不想当了，就因为单方面发言的那一方刚刚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过火了。韩转身背向赛莉儿，以沈默的态度告诉对方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在那之後，赛莉儿是什麽时候睡着的，韩也不知道。
──为什麽她要说出那种话呢？
韩不明白，也不太想追究。
反倒是有件事他挺在意的。
──我和『那家伙』之间确实有极大的差异。
──同样是御子，可是他的力量能够救人。
所谓的『那家伙』，就是指亚利。
韩与亚利两人之间曾经一度交过手。现在回想起来，那次遭遇并非偶然，而是另一名御子…自称『玄武』的那名神秘的少年刻意引导的结果。而後续引发的冲突是否也在玄武的企图当中就不得而知。韩只知道，当时的他的确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当时的他只想知道御子到底是什麽？同样身为御子、同时也具备『亚利克斯．赛巴斯达』此一人类身份的亚利究竟是以什麽样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上？
在那次的战斗中，亚利完全不是韩的对手，以惨败收场。单纯以战斗能力来评断的话，『白虎』的御子韩确实远在『苍龙』的御子亚利之上。
失望，是当时韩唯一的感想。
在那时候，韩不承认亚利是御子，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既软弱又无能。
可是韩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在那之後，自己居然会和亚利的妹妹生活在一起，而且还每天被赛莉儿那一堆任极点的命令使唤来使唤去的。
所谓的御子是似人又非人的存在，特别是韩。韩的力量的特御子之中更是特别危险的存在。只要韩对自我力量的控制稍有不慎，都将引来难以收拾的後果。
赛莉儿明明知道韩真正的身份，却老是把韩视为自己的家臣，当人类在耍─使是现在，那个任女孩还是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对待自己，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赛莉儿的料理真的很好吃」
这句话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韩从未在赛莉儿面前夸赞她的厨艺不凡。只怕这句话一说出口已经差到极点的赛莉儿将会更加得意忘形。
老虎被喂饱的话，也只是只普通的猫──在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不知是出自於何人之口还略带嘲弄的话，韩马上回过神来。
所幸赛莉儿已经睡了，要是让她看见韩此时此刻的表情，又让她抓到新把柄的话，韩恐怕连家臣也当不成，只能当家猫了。
就在这个时候。
「…
从营火的另一端，断断续续地，突然传来苦闷的呻吟。
韩立即赶到赛莉儿身旁。
「是伤势恶化了吗？」
其实根本不需要怀疑，这早已经是获得明确解答的问题。从外表看，赛莉儿就像患了重感冒似的白，额前却不断冒出汗水。事实上，她身上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不久前才刚更换过的绷带又逐渐被血污给染红了。
死亡只是被延後了，时间的沙漏正悄悄地加快落下的速度，被压抑的伤痛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折磨伤患的机会。
在现阶段，韩是无能为力的。
最起码帮她把汗擦乾净──这是韩目前可以做到，也是举手之劳的简单事。当韩拿起一条毛巾要帮她擦汗时，手指的前端才刚碰到她的额头罢了，韩却突然反地将手收回来，彷佛刚才自己的手碰到的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似的。
不对！绝不是这样！赛莉儿的体温原本就因为伤势严重的关系才异常升高。即使如此，人的体温也不可能升高到如炭火般离谱的程度。
这只有一个可能，或许就连韩自己也难以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那就是──韩能够感觉得到存赛莉儿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
韩可以把手伸进火里而不被烈火灼伤，这是御子之力所换来无与伦比的强大防御力量。相反的，韩本身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高温的烈火、或者是冰点以下的寒冬，无论变化再如何极端，也永远只止於肉身之外，而无法进一步侵入其中。这是韩所拥有，最极端的『拒绝』之力。
人的体温对韩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於是乎韩打算再确认一次。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如果真的是错觉就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如果不是，那麽这件事对韩而言就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当**要触摸赛莉儿的额头时，赛莉儿突然睁开眼睛。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韩也只能停下动作，整只手掌就这样停留在赛莉儿眼前十几公分的半空中。其实韩应该直接将手撤回来的，但因为赛莉儿突然清醒又默不作声，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韩的手掌，结果就这样错失了时机，气氛反而被弄得尴尬了。
尴尬的场面就这样僵持了一会。
好不容易，赛莉儿总算开口：
干
「帮你擦汗」
辩解简洁有力，其实也不完全是谎言就是了。
韩重新取来事先已准备好的的毛巾，仔细擦拭着赛莉儿的额头和脸颊。
「刚才你流了好多汗」
吗？」
「难不成你做了恶梦吗？」
「没印象耶……」
难得韩也开始懂得关怀起他人来了。
这个时候，赛莉儿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小韩，你有听过毛巾的故事吗？」
「毛巾的故事？」
毛巾也有故事？这还真是考倒韩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手上那条毛巾究竟给赛莉儿什麽样的奇异联想，韩倒也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也许说，赛莉儿刚才所说的『毛巾』，其实在通用语里是指另外一样东西，又或者是某个故事人物的名字发音刚好和毛巾雷同罢了。
再怎麽说，通用语毕竟不是韩熟悉的母语。
「我就知道小韩没听过，呵呵……」
就算没听过，韩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损失。
「小韩想不想听？故事很唷！」
「不想────」
韩毫不犹豫拒绝她。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在回以强硬的拒绝之後，其语尾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感觉。
「就算我这麽说，你还是会说给我听吧」
「当然呀！嘿嘿……」
在那副带点淘气的笑容之前，韩完全无招架之力。
於是，赛莉儿开始说起『毛巾』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富翁患了重病，医生也宣告富翁已经时rì不多。如果富翁死亡的话，其遗产自然是由他的独生子所继承。而且富翁先前立下的遗嘱也明确指定儿子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整件事没有任何可议之处…………」
从开头听起来，这似乎只是一个随处可听到的桥段罢了。就连亚汗出身的韩也听过好几个类似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据说是根据真实案例所改编的故事。
那个故事是这麽说的──富翁患病之後，除了他的独生子之外，突然又冒出一个自称是富翁私生子的人。那个人也宣称自己拥有遗产的继承权。依照亚汗法律规定，只要确认双方确实有亲子关系，即使是非婚生子，最少也能继承遗产的十分之一。由於该豪族富可敌国，即使遗产只有十分之一也是天文数字的规模。
富翁的独生子接受了那个人的说词，不仅丝毫没有怀疑，还视他为弟弟，当成家人一样看待。这件事还一度成为乡里间的一桩美谈。但是没过多久，那个人突然出面，公开指控不久前才诚心接纳自己的『大哥』。
──我大哥为了谋夺财产，下毒谋害自己的生父！
官府展开调查後不久，就在富翁独子的房间里找到了一瓶毒药。那是一种慢致命毒药，只要每天让人服下一点点，就能在几个月内将人毒杀。
其实那是诬告，而且对富翁下毒的真凶就是那个自称是富翁私生子的男人，甚至连官府的人也是共犯。这帮人觊觎富翁庞大的财产，便设下这恶毒的富翁的独生子就这样被陷害，而且不久之後即将被处死。
故事最的地方也就在此。在亚汗，被判处死刑的案件要经过高的刑部首长批准後才可以执行。在相关文件送交往返的过程中，有一位宫廷大官对这案子粗糙的审理过程起了疑心，这位大官便私下进行调查。除了大官之外，还有一名民间侠客对此冤案大表不满，竟在行刑当天劫走人犯，整个案子越弄越大。
最後的最後，在朝廷大官的智慧以及草莽侠客的武功相互合作之下，不仅搓破了真凶的还一并揪出了好几名宫廷内结党营私的**大臣。就这样，富翁的儿子洗刷了一身冤屈，就连潜藏在宫廷内的**份子也被尽扫一空，大官完成匡正朝政的使命，也得到皇帝的重用。
至於整个故事的真正主角──也就是那位侠客除了一路打退派来的走狗，显现自己英雄的一面之外，当然也添加了许多风花雪月的王道桥段，和好几个出身背景不同的美女演起爱情戏来。
总而言之，除了坏蛋之外，所有人都是好结局就是了。
理所当然，这个故事和『毛巾』没有任何关连。
当回忆总算停下回溯的步伐的时候，这时候韩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没在听，完全不晓得赛莉儿到底讲故事讲到哪里去了。
赛莉儿的故事大约正进行到中间的部分。
「────富翁的儿子开始紧张了，本来以为重病的父亲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身体都已经瘫痪了，想不到富翁居然撑了将近十年之久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光是医疗费用就用掉了一半的财产。如此一来，自己究竟能继承多少财产呢？说不定等到财产耗尽，父亲的病也未必有起至还得举债为父亲看病……一想到这里，富翁的儿子就不禁要抱怨起来。自己好不容易就要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富豪了，怎麽能够让一个早该躺进棺材里的病老头坏了自己的好事！」
听到这里，这故事和韩小时候听过的侠义故事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个富翁的独生子只不过是个勤於表面功夫的冒牌孝子。
「只要老头死了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将是我的─些原本就是我的，我只是取回我本来就应该得到的正当权利！就这样，富翁的独生子下了一个恶毒的决定。没有人注意到，在孝子的假面底下有两颗混浊的双眼…………」
至此，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也是最高阶段。
只不过听了半天，这故事到底哪里跟毛巾扯上关系啊？韩纳闷说。现在也只能继续听下去，就等着看说故事的人究竟要怎样揭开这最後的谜团。
「有一天夜里，富翁的儿子趁着照顾父亲的时候，先支开其他人，然後取来一条毛巾。那是一条浸过水的毛巾。他偷偷地将毛巾覆盖在父亲的脸上，瘫痪的富翁无力反抗，才花一点点的时间，富翁就窒息身亡了────」
赛莉儿还没讲完，自觉被骗的听众就已先提出抗议。
「喂喂喂────你所谓毛巾的故事，就只是一个不孝子拿毛巾闷死自己亲爹的故事吗？」
「不不不！这你就不懂了──所以说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呀」
「这跟是不是外行人有什麽关系？」
「大有关系唷！呵呵！那个笨儿子利用湿毛巾的手法还算有点天分。反正只是一条毛巾嘛，用完後扔到壁炉里烧掉或者晾乾，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将犯案凶器给湮灭掉了。可惜啊可惜，他只犯了一个基本错误，就是忘了先确保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结果法官就抓着这一点，将他的罪刑全部揭发了」
赛莉儿得意地做下结论：
「如果换做是我，本小姐才不会留下小辫子给人抓到咧！呵呵呵──────」
「────────！」
乾脆就顺势将手上的毛巾塞进这丫头的嘴里，让她再也吐不出一句废话！韩如此想，甚至还认真地打算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赛莉儿完全缺乏自己身为病人的自觉，而对於病人的任求全盘接收，任由她肆意妄为的自己也是大笨蛋。韩不禁对自己感到羞耻。
「够了！你再不乖乖睡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韩，你该不会是打算拿毛巾摀住我的嘴吧？」
赛莉儿绝对有读心术，韩完全被看透了。
这还不要紧。赛莉儿语气里的怯懦摆明是装的。韩因为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回应，结果又让让赛莉儿得到趁胜追击的机会。
「…………我听人家说过，当男人拿毛巾塞进女孩子的嘴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打算对她乱来的意思…………如果小韩真的慾火难耐，打算玩弄我的身体的话，我没关系的。只不过是第一次，你不要太粗鲁……」
「……………」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小韩，你在生气吗？」
「没有」
如果真的生气，韩的两只眼睛可是会变sè的。
赛莉儿在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捉弄人做得太过头了。在这种时候，将主导权交还给对方也是一种平息事端的手段。这对於具有女王的赛莉儿来说是很少见的事。从过去到现在。从过去到现在，能获得此等待遇的人除了亚利以外，韩是第二个。
不过接下来要怎麽做，也得要先看对方会采取什麽行动才能下判断。但是韩毕竟是韩，无论情绪再如何波动，脸上挂的永远依然是那一百零一种表情。
「真拿你没办法……」
韩总算开口了。
接着，韩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放在赛莉儿的额头上。
「小韩？」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一直发着高烧，对吧？」
「被小韩发现啦，哈……」
到了这地步，这场戏是再怎样也演不下去了。
赛莉儿也只能打哈哈、吐个小舌便宣告投降。
发烧的确是事实，但是撇开这部分不谈，赛莉儿也有倍感纳闷的地方。韩无法感觉到外界温度变化的事实，赛莉儿从之前那段rì子的相处就已经看出一些端倪。聪明如她，自然能从这些线索当中整理出这个结论。
既然如此，连烈火的热度都感觉不到的韩，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发觉到自己发烧的事实？赛莉儿在想，她也不认为韩具备察言观sè的细腻面。
赛莉儿很想整理出一个头绪，可是热过头的脑袋可不允许她继续从事思考活动。由於身体原本就处於非常疲惫的状态，现在的赛莉儿确实很想闭起眼睛。不过，看到韩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於是她又振作起维持清醒的状态。
韩看到她又在逞强，就乾脆用手掌直接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韩的手掌很大，一个手掌就占去了赛莉儿脸部七成以上的面积。
「休息就对了，别老是逞强」
的」
看起来，强硬手段是发挥功效了。
「除了发烧外，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有点痛，而身体倒是有点冷」
赛莉儿描述的症状和感冒挺像的。
「──不过小韩的手掌凉凉的很舒服」
「凉凉的会比较舒服是吗？」
韩立即想出一个点子。
韩翻了一下行李，找到了一个还没使用过的锅子。
他打算用这个锅子到洞外去装雪，将毛巾泡过雪水後，就能够帮赛莉儿降低过高的体温。
在动身前，韩再一次将毛毯仔细地盖在赛莉儿的身上。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绝对会嘲弄他实在担心过头了。就连被照顾的人也这麽觉得。
在这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突然间脱口而出。
「你要小心一点哦，小韩」
刚说什麽？」
一时之间，韩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赛莉儿这时才发觉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吗？」
「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赛莉儿感到很丢脸，苍白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是绝对不会犯这种失误的。
韩不是普通人，这是已经不用再确认的事实。也不过就是拿着锅子到外面去挖几块雪罢了，天下无敌的韩当然不可能被酷寒冻成冰柱，更不可能让大灰熊给吞下肚，成为熊冬眠所需的脂肪层。假如真的有什麽生命危险的意外会发生在韩身上的话，那大概连赛巴斯达家的地下也能挖到金矿了。
「我出去一下子就回来」
「……你慢走」
赛莉儿脸红说。
她很想用被子把整个脸藏起来，可惜身体动弹不得。
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洞窟入口的方向处。
「振作一点啊你……」
赛莉儿自省似的叹息说。
「就算全身瘫痪了，也不能够就这样向人示弱呀……就算连自己是否还能看见明天的朝阳也不晓得，直到死亡造访的那一刻到来为止，你也不能有一丝想依赖他人…特别是男人的懦弱想法呀！赛莉儿．赛巴斯达…………」
只要活着，就要活得像自己。
这是赛莉儿心中不变的大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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