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这男子显然知道苏玉的身份，一双眼睛怒视着苏玉语调昂扬地控诉着，为了到达误导人的目的，说出来的话也真假掺半。
人群中有人被这男子的话所说服，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苏玉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努力克制住心中想要将他下颌一把卸下的冲动，反扣着他的胳膊正要将他带走，就感觉左耳耳侧似是有凌厉风声划过——
竟是有人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着苏玉狠狠掷了过来！
饶是苏玉的动作再快，因为手下还控制着一个人，躲避的速度自然没有平日里迅速。眼看就要被那石块砸中，苏玉的腰却被人从身后揽住，带着她与那男子一同向后退了一大步。
石块毫不留情地砸在秦府朱红色的大门上，将门中央的黑油锡环撞得叮当作响。
萧致墨将苏玉护在了身后，俊朗的面容上是罕见的动怒之色，定定看着方才扔出石头之人。
那人梗了梗脖子，高声叫道：“我知道那于明堂是叛国贼！既然于明堂是这妖女的手下，这妖女便也是叛国贼！”
苏玉冷哼了一声不理那人，扣住那灰衣男子的手却更加用力，引得他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萧致墨侧头看了苏玉一眼，却丝毫不阻止她的举动，反而看着那灰衣男子一字一顿道：“这位不是尚书丞李商李大人么？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被秦大人弹劾的大贪官五兵尚书，与李大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
听到“李商”这两个字的时候，苏玉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何会觉得眼前这人眼熟。今上万寿诞那日，这李商向太后献酒，没想到谄媚不成，反而被萧致彦戏耍了一番，最后落得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苏玉虽然对萧致彦了解不深，从在营地中的相处中也能看出他为人洒脱豪爽，不是主动找人茬儿的主。他那日会如此做，想必是因为两人积怨已久，而萧致彦与秦砚在朝中的关系又十分好……
这倒也能解释为何李商今日会在秦府门前闹事。
没想到萧致墨平日里极少出入宫廷，对于朝堂之事却如此了解。
李商的身份被萧致墨如此毫不留情地戳破，面上却没有丝毫窘迫之色，反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你既然知晓我是朝廷命官，还不快让这妖女将我放开？”
这一声妖女一落，围观的人群对着苏玉又是一阵指指点点，“妖女”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萧致墨显然被这一幕所激怒，眯了眯眼睛，蓦地转过身来对着人群道：“你们可知你们面前的这个女子是谁？她是当今太后殿下的嫡亲妹妹，是将门苏府的二小姐！她的父亲曾立下赫赫战功，二哥在对抗胡国侵犯之时战死沙场，如今她的大哥正在前线剿灭逆贼睢阳王的残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苏家军，有一半是她亲自操练出来的！苏家上上下下抛头颅洒热血，为凌安换来一片歌舞升平，就是为了让你们当着苏家人的面口出污蔑不敬之语？！”
窃窃私语的人群随着萧致墨的话渐渐安静下来，方才用石块砸苏玉的那人不安地垂下了脑袋，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埋入涌动人潮之中。
“二小姐！”一直四处找寻苏玉的侍卫们终于寻着声音找了过来，先是上下打量苏玉一番，见到她安然无事之后，才抬眸扫视了一番四周。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蹙眉问到，“秦大人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将一直反扣在手中的李商松开，把他一把推给了那发问的侍卫，口中道：“将他送到京兆尹府上去，顺便以我的名义问问京兆尹，朝廷命官当街闹事，砸别人府邸的牌匾，究竟该如何处置。”
“你敢！”李商梗着脖颈，对着苏玉吼道。
苏玉冷冷一笑，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方才抓着李商的手，随后将帕子递给侍卫道：“把他的嘴堵了再带走罢。”
李商还要再说话，却被人将帕子粗鲁地塞进了口中，只能拼命发出一阵又一阵含糊不清的唔唔之声。
在看着李商被苏府的侍卫带走，苏玉这才转向依然围观着的人群，清了清嗓子，努力提高了嗓音道：“我相信在这里站着的人里面，有不少人都知道住在这府邸中的秦大人。我与秦大人的确是故交，但是今日我不会向你们灌输秦大人的为人如何。我现在站在这里，只是想问一问你们，秦大人为太医令时，常常在凌安城门口义诊，每次那里排起的长队，你们有多少人没有见过？之后秦大人升迁为御史令，所弹劾的众多官员中，你们可认为哪一个是冤枉的？如果你们中谁觉得有冤情，我现在便可以领他入宫面圣，亲自陈情。”
青石阶下的人群一片寂静，唯有穿透街巷的透骨寒风呼啸，拂起苏玉鬓角碎发。
苏玉抬手将碎发重新别到耳后，阖了阖眼眸，开口缓声道：“我苏玉虽然出身将门，但是父将交给我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如何习武，而是明辨是非。不管秦大人与前朝是否有关系，我只知道他无愧于天地，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若是你们也这般认为，今日便都自行散去，莫要在这里聚着让那些宵小之徒有机可乘。若是你们不赞成我说的话……”
苏玉说到此处，向前走了几步，竟然动作舒雅地一撩衣摆坐到了秦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与阶下之人平平对视，云淡风轻道：“若是你们不赞成，便留在这里，我随你们一块等。”
人潮之中有人动了动，在原地后退了两步，对着秦府大门的方向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随着那人起头，又有人相继对着秦府大门下跪，一时之间青石阶下的人群宛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有人站起身离去，便又有人接着跪了下去。
苏玉直挺着背脊正襟端坐在青石阶上，目送着这些人相继离去，直到面前一片空寂，再无任何围观之人后，一只泛着温玉色泽的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突兀。
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苏玉果然看到了萧致墨带着关切之色的俊朗容颜。
“起来罢。”萧致墨道。
苏玉摇了摇头谢绝了萧致墨的手，自己撑着石阶站起身来。
腿脚因为久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有些发僵，苏玉步履蹒跚地重新走回到秦府的大门前，弯腰扶起那块满是灰尘的烫金牌匾，用自己的衣袖仔仔细细擦拭着上面鎏着金漆的“秦府”二字。
她的动作十分的轻柔，再加上那潋滟若秋水的眸光，从侧旁看起来，就仿佛是在为自己倾心的恋人拭去额上的汗水一般。
“苏二……”萧致墨的嘴唇张张合合，喉咙却似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如何知道秦府出事的？”苏玉视线不离眼前的牌匾，对着萧致墨问道。
“今日我归家，听父侯谈起了秦大人在早朝之上被人揭露前朝皇子身份一事，便匆忙赶到这里来看看。”
“既然秦府门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出现……”苏玉抿了抿唇，“他此刻怕是……”
苏玉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住，萧致墨明白她是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沉默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道：“听父侯说有人拿出了前朝皇族的信物指证秦砚，证据确凿。”
苏玉握着牌匾的五指倏然攥紧，用力到原本红润的指尖都泛起了惨白之色。可她的另一只手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块牌匾，一遍又一遍。
待到牌匾上的鎏金大字重新恢复程亮，苏玉将它抬起，踮起脚尖向着原本挂牌匾的铁钩处比了比，却总是差了些距离。
“我来罢。”萧致墨绕到她的身后将牌匾接了过来，带着它轻松一跃，那牌匾便重新挂在了秦府的大门上方。
“多谢。”苏玉轻舒了一口气，对着萧致墨低声道。
“苏二客气了。”萧致墨清澈的眼眸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之色，“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罢。”
“不必了。”苏玉摇了摇头，面色疲惫道，“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
萧致墨见苏玉面上的神情，便知道她并不是在客套，只能点了点头，开口安慰苏玉道：“秦大人的事情，我回去后便去打探情况，有了消息会立即告知与你。你莫要太过忧虑，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你说的没错，定然会有方法救他出来的。”苏玉对着萧致墨扯着嘴角勉强一笑，那笑竟然比哭还难看。
其实两人心中都知道，这“前朝皇子”四个字便是秦砚的催命符，即便太后有心保他，在朝中文武百官的施压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秦府的大门倏然战战兢兢地发出“吱——”的一声轻响，从里面拉开了一个十分狭窄的小缝。
苏玉与萧致墨的视线一致向那处看去。
那道缝隙十分谨慎地一丝一丝张大，最终露出白青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原本红润的面颊此刻因为恐惧而一片煞白，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哭得一片通红。
“苏二小姐？”白青用发颤的声音轻声唤道。
苏玉点了点头：“白青。”
朱红大门蓦地大敞开来，白青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从门内冲出，浑身发颤地瘫倒在苏玉的脚边，抱住她的腿大声哭嚎道：“苏二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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