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活佛之宝
那绳妖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或说也是个人来疯,此时见得无人理会,又自伏地东爬西走扭曲作怪,时而昂首伸缩以为试探,引得众人惊叫连连。其时已过正午,天光白而眩目,瑟瑟的秋风顽皮地挟了落叶,半空久久旋转共舞。绳妖无声,却似在笑,风声低沉,如泣如诉,这天地之间是有许多灵异的事情,思之不得因由,使人久久驻足。
叶先生笑道:“我不降它,它自有主,此时那人正在此地,顷刻便可将之收服。”周道长愕然四顾:“是么?又是谁人?我怎——”朱大少得意大笑,将胸脯拍得叭叭响:“是我!哈哈!大少我生来大富大贵,降妖除魔最是拿手不过!”周道长瞪他一眼,一时也是有些头疼,这小胖子别的本事没有,添乱作怪最是拿手不过!思付半晌,忽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我知我知,正是空悲,空悲大师!”
“空悲大师——空悲大师——”周道长纵声长呼,惊起好奇目光无数。
“空悲大师——空悲大师——”朱大少不明所以,一般跟着大吼大叫!
“空悲大师?那又是谁?”许多人并不知道。
“原来是他!空悲大师!”更多的人恍然大悟!
空悲大师是一个高僧,十年前云游至此便即挂单落脚,憩于城东无名寺。
当然单也无处可挂,其时无名寺本是一座荒废破庙。
现在那是大不同了,那里终日钟声悠扬香火袅袅,曾经荒废的破庙已然不再荒废,变作一个——
不再荒废的破庙。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座庙破不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庙里头供的是哪尊佛。那无名寺年久失修,所立佛像早已崩坏化土,无名寺现在只有一个人,外加一口钟。钟是破烂流丢一口钟,人是活佛空悲老和尚!活佛,便是人们送给空悲的称号,因他非但佛法精深,因他更有不凡神通!
空悲大师是一个得道高僧,这一点是大家伙儿公认的。话说原本无名寺本来没有那口钟,那口钟正是空悲和尚带来的。莫看那钟黑不溜啾破破烂烂,实则生铁所铸甚是沉重,曾有好事之徒试着去抬,十几大汉同力,竟不能动其分毫!活佛是怎生带来的?这是一口什么钟?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知道,问过活佛,活佛答曰:此为普贤菩萨座下白象遗落之物,偶于路上拾得。
宝物?拾的?众人自是不信,莫论真假,这般沉重又怎拾地动?拾的,空悲大师又说了,就是拾的,而且是拾了揣兜儿里带来的,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众人无语,又看那钟,果见形状奇特犹如一个扣在地上的大铃铛,莫非真是那上天之物菩萨座骑之铃?怎又这般大?怎又这般重?系上去岂不坠断神兽脖颈?
说它是大,可大可小,有缘人来,自有分寸。而我之所以来,便是因他而来,有缘传我衣钵,得以参禅悟道。这是空悲大师的原话,可是十年过去,无数人去无名寺看过拜过那口钟,那口钟却一直没有变化。空悲大师口中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所以空悲大师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守着一口破钟,住在一间破庙,等着一个有缘人。
话不多说,无论如何空悲大师是一个人们公认的得道高僧,在名州城中甚至周围十里八乡名气那是很大的。仅次于叶先生。
“这里!这里!活佛在这里!”几人指点大叫,当下活佛现身。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个不起眼的老僧。但见他一袭僧衣灰扑扑,两道白眉似扫帚,面如橘皮干巴瘦,身形矮小更干枯。不起眼,是不起眼,闭了两眼往那一坐,生似一株落叶老竹。是不起眼,很不起眼,高僧怎生这副模样?不似活佛更似凡夫!好在一个秃头,其上光洁溜溜,堂而皇之地昭示自家身份——
这,就是空悲大师。
起眼也好,不起眼也好,这就是空悲大师。其貌不扬也好,瘦小枯干也好,这就是空悲大师。使人忽视也好,让人失望也好,这就是空悲大师。空悲大师此时正在那里阖目打坐,恍若未闻八风不动,一副宠辱不惊见怪不怪的样子。莫要瞧他长得有些个不起眼,单只这份视红尘喧嚣有若过眼云烟的气度,便足以使人心生敬意。
周道长登时肃然起敬,当下分开众人匆匆上前,揖手施礼恭谨道:“大师,妖物凶威肆虐,还请大师将之收服。”空悲大师闭目端坐一动不动,生似聋了一般。周道长一时茫然,众人一时茫然,便在无数茫然的眼神之中,一个明白人腆着肚子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指指点点道:“告诉你们罢,他这是睡着了,嗯!再加上年纪大了耳朵又背,不大声地喊他他是听不到的!”
朱大少又说话了。
朱大少本来是不想说话的,朱大少累了,朱大少也饿了,朱大少又累又饿简直就连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再说朱大少又不认识他,朱大少认为一个干巴瘦的老头儿没有甚么好玩的,因此朱大少本来没有那些个闲心去管那些个闲事儿。可是朱大少是个热心肠,没有办法,朱大少实在是个热心肠,朱大少眼睁睁看着他大冷天儿的坐在那里睡觉,朱大少又怕他着了凉。朱大少这是可怜他了,你看他瘦得皮包骨头老得掉了牙,以朱大少这样一个尊老爱幼又懂礼貌的大好青年,是绝对不会把他丢在那里任他自生自灭冻死街头的!
朱大少说罢,自顾点点头,弯下腰身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猛地大吼一声:“和尚老头儿!”却见和尚老头儿忽然睁开眼睛,用天真无知的两眼茫然地看了过来,表情痴呆,似乎是给这一下子震得有些个,傻了。
一老一少久久对视,似乎是一见钟情了。
空悲双掌合什,终于开口:“善哉,善哉,朱家小施主,你终于来了。”
朱大少咧着大嘴一乐,忽又奇怪道:“咦?你认识我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姓朱的?”
空悲微微点头,俨然道:“阿弥陀佛——你姓朱,名叫朱富贵,堂上双亲健在,却无兄弟姐妹,而你正是老衲说所的,有缘人。”朱大少闻言呆在那里,喃喃道:“咦?你怎么知道?你是算命的么?甚么又是有缘人?”空悲微微一笑,目光慈祥:“施主生具慧根,佛性远逾常人,正与我佛有缘,因而命中注定是一个——”
哈哈!哈哈!朱大少听懂了,这是夸朱大少了,朱大少当下眉欢眼笑连连拍手,心中更对这一见如故的老和尚大生亲近之意:“是甚么?是甚么?”
“和尚。”
“放屁!”朱大少勃然大怒,厉声吼道:“岂有此理!你才是和尚!”吼完又觉有些个不对,瞪过一眼叫道:“老和尚我告诉你,我才不要当和尚!哼!门儿也没有,你想也别想!”是啊,是啊,当和尚既不能喝酒吃肉,当和尚也不能娶媳妇儿,这些这些朱大少都是知道的。朱大少不但知道,更心如明镜地察觉到了老和尚内心里面的不良想法,当下猛地后退几步,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白胖的脸上尽是警惕之色!
空悲大师摇头而笑,目露悲悯之色:“是我说,非是我说,这是命数,逃也逃不得。”朱大少猛啐一口,恨恨道:“命甚么命?哼!少来胡说八道了!我可不吃你那一套!”空悲叹一口气,当下不再说话,只眯着一双老眼深深地久久地注视着他,就像一只饥饿的老猫看着一只胖大老鼠那样地,欢喜。
蓦然,朱大少内心深处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宿命之感涌将上来,无形无质无影无踪,偏生又重重将朱大少身心全部包围,以至紧紧束缚!朱大少不能动!朱大少不能呼吸!朱大少只觉天昏地暗耳中纷乱,恍惚之中眼前出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小和尚,在一个冷冷清清的破庙里头孤独地坐着,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鱼——
“通!通!通!通!通!”
“哇啊——”
朱大少放声大哭,一时泪如决堤,伤悲不能自已!朱大少这是后悔了,朱大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跑到这里来看妖怪,更后悔不该多此一举地叫醒了这个古怪又可恨的老和尚,使得自己落入魔爪苦苦挣扎而又无法自拔!这是命吗?这是命吗?不是不是,这分明又是梦啊!这是一个大大的,噩梦啊!
没错儿!没错儿!这就是一个大大的,噩梦!
“南无阿弥陀佛——”空悲大师笑了,很高兴地笑了。
空悲大师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之所以空悲大师出现在这里并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睡觉,完全是因为朱大少。空悲是在等朱大少。当然,二人之前是一次也没有见过,根本就是并不认识。可是,空悲大师怎会知道朱大少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朱大少的事情呢?这一点朱大少百思不得其解。
据另一明白人叶先生事后分析,空悲大师练就天眼地耳之术,因此对朱大少其人其事了如指掌。而之所以空悲老和尚独具慧眼地看上了朱大少更拿他当个宝,事实上,乃是因为朱大少一直以来的表现非常之好,朱大少实在实在是——
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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