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若知书符穷
风是忽大忽小,席天卷地,却吹不散密布的阴云。
日头又一次隐没于当空,天地之间是灰白的颜色,冷冷的色调。
尤显四起的炊烟,在厚重的屋脊上,在挑起的飞檐上,格外地婀娜,而洁白。
时当午时,午时三刻。
吕大捕头,有些饿了。
吕大捕头心情很不好,非常非常之不好,那是已经极为生气了。
事情,本不应当是,这样子的。
应当手到擒来,应当顺顺利利,现在,应当坐在饭桌上搂着美人喝酒了。
可是。
吕大捕头生气地站在一旁,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看客。
没戏了,没戏了,便有戏,那个可恶的风波子,也不让吕大捕头演了。
反了啊!造了反了!吕大捕头心中气苦,忍气吞声地站在一旁,屁也不敢放一个。
吕副参谋安慰道:“哥,这是你的牙,收好。”
吕大捕头看一眼,轻轻摆了摆手。
意思就是,已经掉了,长不回去了,反正也用不着了,可以扔了。
这样的纪念品,还是不留为好。
风波子说:“如果你胆敢再说一句,我便割掉你的舌头。”
这也太过分了,他怎能如此对待,名州衙门的,可是堂堂总捕头!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忍。
吕大捕头不再讲话,吕大捕头紧紧地闭着嘴巴,生怕不慎漏出来半个字,那么——
是没办法,这张嘴,已经没有把门儿的了。
忍!
色字头上是一把刀,那么忍就是心头上的,生生的,刀刃!
心里那个恨呐,就别提了!可是,还得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吕大捕头这般地,反复地,安慰着自家。
众官差远远退开,面色惊惧,瞅怪物一般瞅着风波子。
风波子在笑,背着手儿轻松而又得意地笑,风波子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是的,他们都懂得了,什么是敬畏。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风波子淡淡一笑,又道:“吕二公子,方才你说什么?”
吕应德咽口唾沫,点头哈腰恭敬答道:“小人是说,仙长神技,令人叹为观止,我等实在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五体投地!”风波子注目一笑,示意已知。其实,这话吕二公子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风波子也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了。风波子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风波子微微一笑,又望向多少:“此剑名为知机,姑娘以为如何?”
多少嘻嘻一笑:“好剑!”果然神剑一出,妖女态度大变,风波子满意点头:“人剑合一,窥知天机,便是此意。”多少连连点头,貌似认可:“好剑,好剑,贱人合一,果然好贱!”风波子何许人也,登时就听出这话不对来了,于是眉梢儿一挑,脸又沉了下来。多少也不看他,自顾嘻笑:“宰一只狗,杀一只鸡,历害历害,没脸没皮!”
你看,你看,只有这妖狐还是这样的不分轻重不知死活,这样地胡闹瞎闹没口子乱说,不给神仙大人留一点儿面子。风波子暗叹一声,心道还是对她太客气,太仁慈了。风波子摇了摇头,扬手一指:“你且退开,一旁看着。”指的正是莫虚,莫虚直直立在多少旁边,有如一个木头桩子,神仙大人有心降服此妖,这是嫌他碍事儿了。
莫虚不动,一动不动。
眼皮也不抬,浑当没听见,也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如同这种凡夫俗子,神仙大人那是弹指间就能教他灰飞烟灭,灭了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容易。当然小辈无知又无礼,神仙大人已经生气了,后果也是必须很严重的。只不过,不屑动手而已。风波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莫虚,面如沉水,眼神玩味。
莫虚眼观鼻鼻观心,一般无视。
可是莫虚胸中翻江倒海百味阵杂,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莫虚是一个男子汉,莫虚绝不会退缩,莫虚更想挺身而出,勇敢地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莫虚知道,那也绝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莫虚一直无法释怀,莫虚是在痛恨自己,那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是无能为力。明明知道,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这使莫虚五内如沸,懊恼万分!
那一种渴望,生平从未如此迫切!
那是对于力量的渴望,或说能力,或说实力。
“莫虚,莫虚,你且听他的,一旁看戏就是。”耳边轻声细语,那是多少。
莫虚默立片刻,低头走开。
说好了,不多说,不必做,看着就是。只是这种感觉,真的,是真的,很是不好。
多少轻吁一口气,眼波转过,忽又微笑如花:“风波子,你待怎地?”
四目交错,电光火石,风波子摇头轻笑,意态闲适:“我待怎地,你自心知。”
心知心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人不知,事情既躲不过,那也不必多说,开战!
——斗法开始。
当然斗法早就开始了,在许多天以前。便如今日这般,双方始终在斗心机,探虚实,只是没有真正动手而已。用风波子的话来说,这妖狐颇有几分法力,非同寻常。当然在风波子看来,自家那是手眼通天神人仙剑,对付她是有十二分的把握。当然在多少看来,这风波子妄自尊大自命不凡,实则也是不过尔尔。那飞剑是快,快不过多少,多少对付他一般稳操胜券,多少同样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多少真正忌惮的,是他背后的,昆仑。
何况他是师出有名,而多少是在尽力遮掩,放不开手脚,也是令多少极为头疼的事情。多少叹一口气,又扬声道:“这位道长说我是妖,实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小女子反告他存心诬陷,恶意中伤,还请各位官爷为民女做主。”一众官差闻言,纷纷去看吕大捕头。吕大捕头紧紧捂着嘴巴,是想说话却又不敢,只得无奈去看吕副参谋。吕应德干咳一声,目光闪躲:“案情未明,你二人对质,呃,对质。”
自是废话,却也必得如此,二狈还有很有头脑的。大狼连连点头,神情欣慰,表示自家兄弟应对得当无愧参谋之名,不是酒囊是个智囊。一众官差闻言纷纷点头附和,又开始大拍马屁,无非捕头大人胸有成竹镇定自若,完全是英雄本色大将之风,还有参谋大人智珠在握妙计无穷,令我等五体投地甘拜下风,等等。
风波子注目多少,轻轻摇头:“一干酒囊饭袋,姑娘何必理会?”
这厮,说话不是一般难听,那是相当地目中无人了!再怎么说,在场各位也都是有身份的,官府中人,尤其当着这般一个美貌大姑娘,这,这,用朱大少的话来说,那就是简直简直岂有此理了!在场人人面皮不挂,一时暗自恼怒,却也不敢发作,只将鄙夷、愤恨、恼羞成怒种种写在脸上,眼角眉梢——
风波子何许人也?并非凡人,神仙之流!尽管背着身,负着手,不拿眼睛去瞅,也一般地心中了然!当然在神仙大人看来,这又是大不敬了,而且是连番大不敬,是自取灭亡,死有余辜的!可恼,可恼!早知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神仙大人暗自盘算,已是动了心思祭出神剑将这干废物一下子灭掉,然后擒下妖狐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了。
“哎呀!”念头尚未转过,猛听那妖狐尖叫一声:“老道阴谋败露,这就要杀人灭口了!”一众官差早见风波子面色变幻蠢蠢欲动,正自心下惴惴暗道不妙,闻声俱是猛一激灵!又听一声闷哼,一人捂着嘴扭头儿就跑,势如惊牛!另一人大声叫唤:“哥!哥!快回来,你快回来!”话是如此,一般甩开大步飞快跟上,动如脱兔!
众官差互相看看,齐齐发一声喊,呼拉一声四下奔逃,作鸟兽散。
再看或躲石后,或伏草间,或匿墙角,还有几个爬树上头去的,假装枝干。
一般瞪着大眼,还在偷偷地看——
清静了。
二人互视一眼,多少嘻嘻一笑,莫虚叹一口气。却见风波子探手入怀,缓缓拈出一物:“此物为何,你可识得?”无巧不巧,正合心意,这般行事本也不是风波子的风格。风波子这也大不耐了,已然决意速战速决,不准备再和这些个愚人凡夫玩儿下去了。那是一张符箓,形长而方,色泽紫亮,其上符文熠熠,龙飞凤舞。
多少看一眼,淡淡道:“不识得。”
“此为清心慑妖符,为我昆仑仙山所出,一将祭出,凡妖魔鬼怪其形自现——”风波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姑娘不妨一试,少顷是人是狐,自会分明。”多少一般微笑,隐现两排碎玉:“既是如此灵验,不若你先试试?”风波子眉头微蹙:“我试?何以——”多少点点头,认真道:“老道不妨一试,少顷是人是狗,自会分明。”
风波子默然,片刻,又一笑:“去——”
手臂抬处,那紫符平平飞出,转眼间止于多少头顶三尺处,静静悬在当空。
风波子步罡踏斗,骈指为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此为静心神咒,配以清心慑妖符,百试百灵,无一不中!
多少拍手笑道:“变戏法,鬼画符,哎呀不得了!乖乖不得了!哈哈——”
风波子驱臂一指,低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笑未止,声未落,那符蓦然光华大现——
刹那间一道紫光兜头射下,威势煌煌,生生将多少罩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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