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小荷才露尖尖角
梦回。
朱大少咬着钢牙，提着菜刀，红着双眼，风风火火地跑在大街上！
任，恼人的风，吹在光秃秃的头上！
不任也不行，头上，已经没有，一根，哪怕半根——
杀！
朱大少大吼一声，声震屋瓦！
说过今天要死人，今天就是要死人！一定！那是必须的！
这个架势，任谁个都看出来了，都，惊了！
路人纷纷闪躲，如避瘟疫，直似见鬼，更生恐惹祸上门血溅一身！
朱大少直如不见，直直杀向城东无名寺，直接去找空悲老和尚算帐去了！
城东，无名寺。
不过数里，转眼便至。
“和尚老头儿！大少来也！你！受死！”朱大少提刀大喝，杀气腾腾。
本待一脚踹开庙门，却不料门就开着。其间冷清清，其间黑洞洞，其间神神秘秘令人头皮发毛。风动草木，穿墙绕粱，唏唏，呜呜，生似鬼哭。朱大少一时胆寒，瞪大眼睛左右看看，一时反倒不敢进去了。片刻，看清了，一个瘦小人影静静坐在庙里，张开没牙的瘪嘴，一乐：“朱家小施主，你终于来了。”
有气无力，鬼魂也似。
正是空悲。
这话听着耳熟，此时尤其恐怖，朱大少张着嘴巴愣在门口儿，心中隐生不详之意。
看起来是，早有准备！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喂！和尚老头儿，我，我可来了！”朱大少壮起胆子，也是色厉内荏。
“来的好，来的好，阿弥陀佛——”空悲微微一笑，目光慈祥：“施主生具慧根，佛性远逾常人，正与我佛有缘，因而命中注定是一个——”
“放屁！我呸！”又来这一套，朱大少可就不吃了：“少说废话！还我头发！”
“阿弥陀佛，且听我说——”空悲轻轻叹气，缓缓摇头：“作为一个和尚，是不需要头发的。”
你看，这老和尚就是这般地可恶，一口咬定了朱大少是个和尚：“呸呸呸！你才是个，哼！死和尚臭和尚倒霉和尚！”朱大少不由得怒气勃发，当下一脚踏入庙中，高举菜刀恶狠狠威胁道：“少说那些个没用的了，快点儿还我头发！我可告诉你啊，你要还我也就算了，哼！要敢不还，今天就是个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悲端坐，目露悲悯之色：“你即不知，可问此钟。”
一指点过，正是那钟。
朱大少眨眨眼睛，朱大少半懂不懂，朱大少可就奇了怪了：“甚么？钟？怎么问？它会说话么？那可能么？你自个儿说说，那，那不是岂有此理么！我说老和尚，你这可就不对了，有话明着说，有屁快点儿放，你说你没事儿装那个神弄那个鬼又来干什么呢？不对！这不对！我可告诉你啊，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看我这刀，哼！哼哼，快着了！说！快说！老实交待！如果你再这样子啰里八嗦不知死活的话，那我一刀下去你可就一下子，哼哼——”
一言及此，朱大少闭上嘴巴连连冷笑，又开始卖上关子了。
空悲没有说话，接口就是个死。
老和尚两眼迷茫，表情痴呆，看上去又有些个，傻了。
旋即一老一少久久对视，似乎一见钟情之后，已经是情根深种了。
话说，这是空悲和朱大少的，第二次正式会面。
当然，空悲老和尚神通广大老奸巨猾，朱大少再聪明再能耐，也是斗不过他的。
不过表相。
空悲指道：“这样，朱家小施主，只你能使这钟变小，我便立时还你头发。”
“我说，我可不是没提醒过你啊，你这是自个儿找死，哼哼——”甚么？又钟？还让我变钟？我看还是给你，送终罢！朱家小施主闻言登时大怒，这老和尚完全就是不知死活，而且鬼话连篇，骗谁来着？爱谁谁！朱大少可不信他！朱大少当下不再废话，猛地吐气开声，一刀当头重重劈下：“死罢！”
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尸横当场，血流成河！肠子一地，惨无人道！
“哼哼，怕了罢！”朱大少狞笑一声，神情凶狠。
菜刀架在脖子上，任谁个也是怕了，就连那最坏的叶坏也一样是吓的要死，吓地尿了！
可是老和尚不怕。
老和尚面不改色，双目宁定，看上去很有一些个舍生取义的样子。
至少看上去，是。
老和尚说：“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意思就是，反正我不入，谁爱入谁入。
他这是威胁朱大少了，这是吃准了朱大少心慈手软，不敢下手了！
朱大少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刀。
看样子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是的，朱大少是不敢下手，朱大少从来都是心慈手软的。
当然该说的场面话是一定要说的，要不然就等于认熊了：“哎！算了！还是饶你一命罢！看你又瘦又可怜，老地都快要死了，我这可是宽宏大量，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哎，真没办法，要说大少我这个人呐，那是又聪明又懂事又讲道理，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你看——”又来了，滔滔不绝，苦口婆心，那是没头没脑没完没了一通好数落，将老和尚也是数落懵了：“善哉善哉，南无那个，阿弥陀佛！”
朱大少这个人，一般人是玩儿不转的，空悲虽说不是一般人，同样也是玩儿不转。少顷朱大少谆谆教导之下，老和尚心浮气燥，一时也是有些个坐不住了，再看朱大少比比划划越说越激动，已然将自个儿感动地要哭了：“天！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说我这是得罪了谁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你说人家长地好好儿的头发怎么怎么就，没了呢！你看看，你看看！”说着激动指点，两眼泪光闪烁：“没了！光了！一干二净！你说说，你说说！你说这是哪个不要脸的干的好事儿，无缘无故你说没事儿折腾着人家脑袋玩儿咳咳咳咳！”情急之下，朱大少又说地咳了，咳完又说：“你说……”
“是我。”空悲也是心服口服，当下就亲口承认了。
登时一静。
旋即战火重燃，朱大少彻底爆发！
“还我！”朱大少挥刀怒吼，暴跳如雷！
“作为一个和尚，是不需要头发的。”空悲一如既住，半死不活。
“哈！哈！哈哈！”朱大少仰天狂笑，显是给他气地疯了：“屁话！屁话！再说一遍，我不是和尚，不是！”
“你是，你就是。”还是那话，空悲一指：“你即不认，可问此钟。”
看来，这个钟，是绕不过去了。
在经过激烈的争吵，反复的谈判，以及严正的警告之后，朱大少还是走向了，那口钟。那口钟就是这个钟，这个钟就是那口钟，反正这里只有一口钟。朱大少无奈地走向了那一口钟，就像走向了自己未知而又早已注定的，命运。这一口钟，铜色斑驳高有丈许，这一口钟，下粗上细平平无奇，这一口钟并不像是一口钟，却似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大铃铛。
说它是大，可大可小，有缘人来，自有分寸。
这口钟，本就是一块试金石。
而作为十足真金，如假包换的硬通货，有缘人朱大少终于，来了！
朱大少扔掉菜刀，腆着肚子摇大摆上前，并微笑，双目炯炯坦然面对！
嘘——
安静。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不要，朱大少这般告诉自己，太紧张！
当然朱大少胆大包天，是绝对不会紧张的，何况老和尚说了，试试就成，无论结果。
朱大少绝对不会紧张，朱大少一点儿都不紧张，朱大少半点儿都不紧张！就是那儿，忽然有些个憋地慌，有一种想要尿尿的感觉。
呼——
朱大少，忍住了。
下面，是朱大少和一口钟的深情对白，且看——
空悲和老尚，第三者，旁听。
开始。
“喂！”
“……”
“喂？”
“……”
“喂！”语气加重。
“……”
“喂！喂！喂喂！说话！”语气更重。
“……”
“呼——我说，你，可以，说话了。”语气变作和蔼。
“……”
“变！”淡定一指。
“……”
“变大！变小！变化无穷！看我七十二变！”配手势，语气激动。
“……”
“不对啊！这，你，听话！你不要这样子，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威胁的语气。
“……”
“不识抬举！听好了，你再这样子我可就，哼哼，动粗了！”捋袖子，连连冷笑。
“……”
“……”
“咚！”钟的声音。
“啊——”倒地，抱脚，长声惨叫。
“……”
话外。耳闻目睹之下，空悲老和尚脑子也是有些个迷糊了。朱大少是有缘人这件事情，是叶先生说的。空悲深信不疑。因为空悲知道叶先生并非凡人，他是一个大能，无所不知的那种。可是。此时，空悲对于这件事情，心里也是有一些个怀疑了。而朱大少也是再一次地，怒了！朱大少本想应付应付，走个过场，但是。这钟不闻不问不动不语，明显是完全没把朱大少放在眼里！这，不是人与钟的事儿，这是脸的事儿！朱大少面皮不挂，并吃痛之下，就怒了！
继续。
“你这是找死！你！死定了！”轻伤上阵，卷土而来，拎一砖头儿。
“……”
“死！死！死！”咣咣猛砸，呼喝有声。
“咣！咣！咣！”嗡嗡猛震，尘土飞扬。
“呸呸呸！哎！呀呀——”吃一嘴土，迷了眼了，抱头大叫。
“——”余音袅袅。
“去死！去死！去死！”换过菜刀，奋力猛砍！
“当——当——当——”脆鸣声声，巍然不动。
“呼！呼！呼！算你狠，走着瞧！”大口喘气，手麻，刃卷。
“——”又无声。
“哗——”解开裤带，一泡热尿浇上。
“……”热气腾腾。
“服不服？服不服？哼哼！这下怕了罢！”阴笑，尿止，哆嗦一下，神情快美。
“……”湿淋淋，无语。
“还不服？有你的！那好罢——”又脱裤，背过身光屁股，作势。
“！”动直格的了，硬通货来了！钟，服了。
“阿弥，住手！”圣物被辱，空悲出场，也是忍无可忍了。
“扑——”语声未落，一屁迸出！
完。
至此再无声息，对话中断。
风为雨之头，屁乃屎之头，朱大少并非危言耸听，确实是要动真格的了。
空悲飞退。
余光处已见那钟光华流转，赫然已生变！
变小，变小，小而又小，终化一铃铛，疾疾破窗而出——
其势如电！
“哈哈哈哈！”朱大少提着裤子得意大笑：“这下服了罢？哼！叫你不服，该！”
地生一物，其色灿黄，圆润端然，上有一尖。
十足黄金！
这，便是有缘人，朱大少，收服宝钟的全部过程。
天下少有，可谓奇异。
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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