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失落的头发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怎么怎么样？怎么样啊怎么样！”朱大少得意洋洋，连连追问，又将一张大嘴咧到天边上。阿弥陀佛——空悲低诵一句，佩服道：“施主手段非凡，贫僧平生仅见，实在是叹为观止。”朱大少满意点头，又伸手一指：“有纸？很好，去！拿张纸！”纸？空悲奇道：“什么？纸？又拿——”纸就是纸，擦屁股纸，朱大少不耐挥手道：“快去快去，你家拉完屎不擦屁股的么？”
空悲心服口服外加佩服，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去了。
破庙一间，也没别地儿去，半晌，干巴巴走回来，递过一物：“给。”
朱大少一看，登时又怒了：“拿这干嘛？我要纸，是纸，你听清没有？是纸！”
原来，空悲手里拿的是，一根干巴巴的，树枝。
空悲解释道：“这里没有纸，只有这个枝，就是它了，将就用罢。”
原来，是这样啊！朱大少一听之下险些泪落，心道怪不得！怪不得！老和尚又老又丑又穷又苦，擦屁股的纸都买不起的，这也，这也，这也太可怜了！朱大少摇了摇头，深深看一眼面前这个孤苦而又可怜的老和尚，表示心知，并同情之至。然后接过那根干巴巴的枯枝，走到一旁，脱了裤子，蹲下——
不得不说，朱大少是一个讲究人，拉屎不擦腚这件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当然随地大小便这件事情，事出有因，讲究人也是偶尔为之。当然还有一点，也是由于此时屋里气味奇特，空悲老和尚不愿意开口多作解释，实则空悲修为深湛，辟谷食气，已经许多年不吃不喝，自也许多年都不用那个，啥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现下人我也来了，钟我也变了，道理呢，我也给你讲明白了，呃——”朱大少心平气和地说着，又伸手一指，笑道：“至于头发的事儿呢，你自个儿就，看着办罢。”这话说地，多么客气，又绵里藏针，就连朱大少都要自个儿佩服自个儿的。空悲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道：“作为一个和尚，是不需要——”
这还有完没完？没完了啊！朱大少当时就火冒三丈，指着鼻子怒吼道：“住口！”
“头发的。”
“你！我，这！哈——”朱大少气地乐了：“我说你这个老和尚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呢？说你傻罢，啧，你又不傻，说你不傻罢，啧啧，哎！你说你这……”空悲恍若未闻，自顾说道：“是我说，非是我说，你即不知，钟也认了。”这，就是一个圈套，一坏套一环，朱大少一时无话，脑子也是有些个迷糊了。
钟是认了，朱大少就是老和尚要找的有缘人，钟也认了。认了就是认了，不认也是认了，尽管认得有些个奇怪，奇异之处令老和尚也是目瞪口呆，怪异到了自家也给朱大少一屁崩跑，再也不敢回来了，但是，钟，终归是，认了。
半晌，朱大少猛地一拍脑袋，跳脚儿大叫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子！你刚才不是这样子说的！你说不管钟认不认，你都会还我头发，对不对？”空悲点点头，认真道：“对。”朱大少松一口大气，哈哈笑道：“对对对，这就对了！好了，这下你可以还我头发了！呃，我告诉你啊，做人要讲信用，可不能说话不算！要不然，要不然老天爷生气了，一下子降下神雷喀嚓一下……”
“给。”
空悲探手入怀，掏出一把头发：“说话算话，还你头发。”
果然，头发，又黑又亮，长长地还有一些个自来卷儿，正是朱大少丢失的头发。
“太好了！谢，谢谢啊！”朱大少一时迷瞪了，接过来还不忘道谢。
然后，低着头，无比深情地注视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头发，问道：“然后呢？”
“然后收好它，爱惜它保护它好好地对待它，然后乖乖做你的和尚，就是这样子。当然我还是劝你把它扔了，因为作为一个和尚是不需要头发的，这就叫做眼不见心不烦，以免睹物思人，黯然神伤，导致一个惨无人道痛不欲生的下场。”这话是空悲老和尚说的，空悲老和尚就是这么想的。这话不是空悲老和尚说的，空悲老和尚没有说话，只用老狐狸一样狡诈的眼神说明了这一切。
以上都是心如明镜的朱大少，猜出来的：“这，这！不是这样子啊，不是！”朱大少仍然心存一丝侥幸，高举着手急眉火眼叫道：“我不是要头发，我是要，要，你！你给它长上去，长脑袋上去！你地，明白了么？”
空悲忽地瞪大眼睛，愕然道：“长上去？怎么长？那可能么？朱家小施主，你自个儿说说，那可能么！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嘛！哎，还是我来告诉你罢，掉下来的头发，是不会长上去的，正如作为一个和尚，是根本就不需要头发的，呃，没办法，道理呢，我也给你讲明白了，头发呢，我也还给你了，那钟呢，那钟，哎！不说了，反正钟也给你变没了，我这还没让你赔呢，你说这事儿又怪……”
“我，我，我……”朱大少一时张口结舌，看上去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
实则空悲口才也是很好的，虽然牙都没了，口齿一样清晰，说起来那是同样地滔滔不绝头头是道。自此反击开始，朱大少节节败退。说过老和尚老奸巨猾，朱大少是斗不过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空悲的计划当中，老和尚这是深藏不露，隐忍已久了。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朱大少这个有缘人，空悲大师也是用心良苦了。
除却那口钟，那口逃跑的钟。
在这个有缘人面前，那口钟是变了，变小了，又跑了。
那究竟是被吓到了还是恶心到了还是其它原因，老和尚总也想不通。
不通！不通！不通！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老和尚独自喋喋不休，而朱大少已经快要哭了：“不是这个样子！不是这个样子！明明我的头发是长在，就应该长在这里啊！”犹不死心，手里抓着那把头发就往脑袋上**：“这样！这样！你看你看呜呜——”当然这不是插秧种树，不过徒劳，终于情难自抑大放悲声：“不要，不要啊！你骗人，你骗人呜呜——”
通！通！通！
木鱼声声响起，空悲复坐于地：“因定三生果未知，繁华浮影愧成诗。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
半晌，朱大少抽泣道：“什，什么意思啊？”
通、通、通，老和尚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说道：“就是说空即是色，就是说色即是空，就是说世间一切种种不过梦幻泡影，不若放下，皈依我佛。”朱大少看了看手里的头发，又抽泣道：“老和尚，你说的是，反正这头发也是长不回去了，哎！我看就，放下得了！”说罢一甩手，狠狠丢到地上，并踩了两脚，吐一口唾沫：“看！看！我放下了！”
这便是朱大少，拿的起放的下，悟性超凡脱俗，看上去一下子就悟了道了。老和尚微笑点头，心下甚慰：“正如此，正如此，阿弥陀佛，南无，南无。”忽然收声，却见朱大少俯身抄起地上菜刀，掂了掂，一脸阴笑直直走来——
朱大少高举菜刀，直视空悲，猛地大吼一声：“死罢！”
当然，要朱大少皈依我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朱大少是拿的起放的下，朱大少放的下也拿的起，朱大少放下头发拿起菜刀，这是要报仇雪恨力毙此贼秃，以还天公一个地道了。没说的，这就是个贼，一个老贼，偷头发的秃贼！是的，反正头发也长不回去了，朱大少再伤心也是没用了，那么，就干掉他！也好出一口，恶气！
这，便是朱大少，非但悟性超常，而且心念如电灵活百变！空悲还是小看了他，因此必死无疑！这是动真格的了！真正动真格了！这一次，朱大少是绝对不会再，手软了！当然空悲老和尚另有图谋，也不想就此糊里糊涂地给他一刀砍死：“慢！”空悲断喝一声！朱大少缓缓摇头，一挥菜刀，面色坚定地说道：“你，死定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这根本就是你，自找的！”
“慢！”空悲心念电转，忽然灵机一动：“等等！我还有办法，使你的头发再长出来！”朱大少一般摇头，一字一句平静地说道：“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空悲看过一眼，终知在劫难逃，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半晌。朱大少蓦然一声叹息，沉重而又疲惫：“甚么法子？说来听听？”
又半晌。
空悲暗念一声罪过罪过，道：“朱家小施主，等你背过了这本经书，再敲上一万下木鱼，这地上的头发就能长回去。”是么？是么？是这个样子的么？朱大少是在问着，并拿开手中的刀。因为朱大少的胳膊已经酸了。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样子的。老和尚是在回答，并递过一本经书一支木槌。
这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朱大少半信半疑。
好在经书中的经文并不长，敲上一万下木鱼也不算多。
在经过反复地权衡利弊，激烈的内心斗争，以及对人生长久的思考之后。
朱大少总算是点头，同意了。
同意试一试。
其后老和尚得偿所愿，就出去了。
出门时朱大少还问过一句，老和尚说，去找钟。
这，就是朱大少出家当和尚，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佛门中人的，主要过程。
世间少有，可谓奇特。
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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