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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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脆梅

“亲爱的,你长得真快!”

    

    当克兰拉穿过前庭长长的草坪,轻快地进屋来,走到罗丝身边时,做母亲的讶异地发现,眼前的女儿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

    

    那是仲夏的某个黄昏,微风刚好吹起柔软的麻纱窗帘布,深浅参差,颜色和线条镂空历历清晰,飘坠着循阶而下。纵树林的繁枝在暮色中,密成灰晕,树林顶叶的边沿,渗出绯色的晚霞,遥天明若鎏金。前厅的门开了,带进来一阵晼暮的风,罗丝和斯科皮都抬起头,克兰拉正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身雪白的亚麻裙子,脸庞绯红,鼻尖上浮着细汗,即便眸子并不明亮,整个人依旧渗着别样的、熠熠生辉的神采。她手上捧了一大束夹着雏菊和苜蓿的野花,夏天特有的,她周遭的空气中,还能闻到山野的风里那种香茅的清酸甜美。

    

    他们都望着她,这个孩子。望着她像往日一样,走到餐桌旁,摸索到那只白瓷花瓶,将旧的一束取出,换上新的一束,仔仔细细整理好花叶,接着回到他们身边,习惯性地在他们之间挤开一个位置,硬是要像小时候那样,笑嘻嘻地挤坐在他们中间,分别亲吻他们的面颊。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和平日如常一切的一切,在这个黄昏,却忽然触动了他们,他们比谁都更清晰地、带着点儿欢喜,又带着点儿失落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十六岁了,那张稚气已脱的脸庞上,近乎寻不到一丁点儿他们曾深爱的那个幼童的痕迹。成长这种东西,是从生活的缝隙中淌出的,是稍不留意遗漏下来的,无心插柳的意思;一旦蔓延滋长,又是星火燎原的意思。十多年的时间,足够父母看着孩子欢欢喜喜地长大,也足够克兰拉看着罗丝和斯科皮,从一对令人羡慕的青年情侣走到了中年。

    

    “考试成绩到了吗?”她和往常一样,最先问这个。

    

    “还没,我想快了,”罗丝伸手替她擦去鼻尖上的汗珠,“涅亚先生捎你上特洛布鲁姆去了,是不?”

    

    “是的,他有公务,而我正好要去镇里一趟,就劳驾他把我捎上了,”克兰拉急不可耐地说,“您简直难以想象!那儿全是麻瓜的住宅。涅亚先生告诉我,那些屋子全是用采石场的黑色石头瓦砌成的,还有电车,有轨电车,它不会像汽车那样,发出刺耳的喇叭响,恰恰相反,它总是发出一些亲切的、有节奏感的叮叮声,像是一路上自言自语似的,又像是在唱歌。虽然我并不觉得它比幻影显形更快,然而麻瓜的玩意儿多有趣啊!”

    

    “噢,我明白那滋味,奇妙得很,”斯科皮说,“我早些年——刚刚毕业那会儿,坐过一次电车,在曼彻斯特,那儿遍地都是电车网,所有的电车都漆成小鸡一样的嫩黄色,像一条条毛毛虫在城市里慢慢地爬似的。这么说,你今天上镇里头坐电车去了?”

    

    “不,并没有,我上镇里是跑邮局去了,”克兰拉说,“寄信,您知道的——艾尔林特,我答应过给他写信,从这儿寄到伦敦,我寻思要不了几天。”

    

    “情信?”

    

    斯科皮调侃道,语态轻快而顽皮。

    

    “不,不是情信!”克兰拉严肃地正色道,“只是一封普通的,谈正事儿的信,估一下考试成绩,顺带琢磨下个学期的选课。实话说,咱们之间还从未写过情信,这或许是个好主意,然而现在不时兴这个——难道您和妈妈恋爱的时候,那会儿流行写情信吗?”

    

    “或许吧,也许有过一两封,”罗丝说,“虽然我也不知道那能不能算,若是情信的狭义是只能讲谈情说爱的事儿,那就完全不能称之,咱俩之间写信总是扯东扯西的,尤其是斯科。”

    

    斯科皮笑了,眼神中是确认无误的柔和。

    

    “噢,是的,是的,”他说,“我们之间,更多地还是乐意谈一些,学习,有趣的人和东西,或是彼此家里面发生的事情,随便说些什么。虽然咱们还没有乏味到需要谈天气的地步,但我们都不擅长在彼此面前说爱。这是事实。”

    

    “这么说,您和妈妈曾是很好的朋友了——无话不谈那种?从朋友变成恋人?”

    

    “实话说并不,反而像是死对头更多些。”

    

    “竞争对手。”罗丝纠正道。

    

    “好吧——竞争对手,”斯科皮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是一年下来,说不上几句和气话的竞争对手。”

    

    “这太妙了,我是说——难以想象你们能够爱上彼此。”

    

    “确实妙极了,妙不可言,然而它就是这么发生了,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斯科皮说,“那天夜里,我们级长巡视撞上了,我出于礼貌,主动提出送她回格兰芬多塔,一路上尴尬得要命,我们并肩走,甚至找不出一句话来讲。她——你妈妈,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却一直用余光悄悄地观察她,我忽然发现,她的红头发和褐色眼睛比我之前觉得的可爱许多,她的下巴长得真精致——”

    

    “噢,斯科,别说这些——”

    

    “我就要说,罗丝,我就要说,”斯科皮微微昂着下巴,露出一点儿淘气的、有点儿任性的神色,他的侧面在这样的时刻看起来像个少年,“对,我确信我是在那个时刻爱上她的。或许我早爱上她了,之前是,之后也是,只是我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而已。而她一路上对我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这一切反倒像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像是我的刻意为之。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都还在愚蠢地认为,我会爱上某个栗色或黑色头发,蓝眼睛的女孩子——就像是我长久以来想象中的理想型那样。让人出乎意料。有些事你不到那一刻,就不会明白,早一秒钟都不行。”

    

    “这一切也完全在我的想象之外,”罗丝说着,带着点儿眷恋而怀念的神色,“记得吗?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爸还告诉我,每次考试都一定要超过你,还有,别同你走得太近来着。当然,前者我的确是老老实实地做到了,后者的话,显然——”

    

    “不,显然你连前者也没做到,”斯科皮带着笑反驳一句,“你忘了吗,我的O.W.Ls拿了十二个优秀,你只拿了十一个。”

    

    克兰拉夹在中间,饶有兴味地,听着父母孩子气地拌嘴,这样略带幼稚的谈话在他俩之间不是第一次,然而她仍是爱听他们谈起这些,这让她觉得有趣极了。

    

    “但是外公到了最后还是非常喜欢爸爸,不是吗?”她插嘴道。

    

    “他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斯科很优秀,他勇敢、努力而且正直,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罗丝说,一面伸手替女儿掸去发上的一枚花叶,“好了,莱拉,我想你该上楼去换身衣服,好好洗把脸,晚饭前你可以在自己房间里呆一会儿,或是做些别的什么,都行——我有些事得同你爸爸谈谈。”

    

    照惯例,克兰拉站起身来,再次附身在他们的面颊上分别吻了一下。他们目送她白色的裙裾消失在屋子的转角,接着是踏上楼梯平台的声音,她一面上楼,一面愉快地微微哼着歌儿,窗外是黄昏天空暗蓝色的轮廓,偶尔有灰鸽子呼啦啦地惊起。不到半分钟,待到她的房门吱呀打开又吱呀关上,罗丝朝着斯科皮那一侧挪得近了一些,填上了克兰拉之前留下来的空隙。

    

    “有件事情,我想着有必要同你聊一聊。”

    

    斯科皮察觉到她的神情比起方才,一下子严肃了不少,言辞很直率,虽然并不算是正式的谈吐。

    

    “莱拉在学校闯祸了?”

    

    “当然不是——”

    

    她在那么一瞬间,口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儿忍俊不禁,然而那笑意却又被一种更为谨慎的神色压了下去,她甚至微微地摇了一下头:“我要说的是那孩子——莱拉的那个小男朋友的事情。”

    

    “大事儿吗?”

    

    “怎么说呢,可大可小吧——看你怎么去想,这件事情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它。虽说我更希望我们能够对此客观一些。”

    

    斯科皮没有回答,而是耸了耸肩,表示他在听。

    

    “你还记得六年前那案子吗?当时那批药剂,从法国进口过来,过了海关以后,被人混进去有毒物质,故意把黑锅全都甩你头上的事儿,你还记得是谁做的手脚吗?”

    

    “弗利家那边策划的一场把戏而已,蹩脚得要命,当年只是报复我在新部长选举上没有给他投票,”他顿了顿,微微地笑了一下,“不过是政治斗争,常有的事,没必要旧事重——”

    

    “不,我说的是,”罗丝很轻地打断道,“那批混进去的违禁药品,弗利是从谁那儿弄到手、再把它混进去的,那批毒药的来源,你记得吗?”

    

    “你是说,同弗利合作的,法国方面的那位药剂师?”他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克洛德·帕特罗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不过他和杰瑞德·弗利可不是什么关系紧密的伙伴,弗利家族用完他,在事情暴露之前,就直接把他投到监狱里头去了。以及——咱们能不能别把事情掐成一段一段讲,我到了这儿还没明白,你让我旧事重提,和莱拉谈的那位朋友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到点儿上了,”罗丝说,“那孩子,他是帕特罗夫家的儿子。”

    

    斯科皮稍微扬了一下眉梢,看起来想要说什么,停顿了一下,却又许久都没讲话,他的神情与其说是严肃,反而更像是带着一种忧虑,或是说想要斟酌一个合适的态度,将这事儿正色以对的态度。

    

    “莱拉从来都没有同我说过,那男孩姓帕特罗夫,”过了一会儿,他很慢地说,“她在我们面前,总是称他艾尔,或者艾尔林特,或者干脆连名字也不提,草草地一笔带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

    

    “我也从未想到要去问那孩子的全名,我只觉得,迟早都会知道的,这些不是要紧事儿,可谁知道偏偏就是——”罗丝说,指尖无规律地敲着茶几角,“直到今早,莱拉出门前把那封信在茶几上搁了一会儿,我瞥到信封上的地址,收件人写的是艾尔林特·帕特罗夫。我当时心里头像下楼梯踩空似地,惊跳了一下。”

    

    “没准儿是弄错了——同姓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

    

    “也不一定。这个姓可不是个常见的姓氏,而且听莱拉讲过,那男孩是个法国人。这一切怎么说都有些过分地巧合了。”

    

    斯科皮沉吟了一下。

    

    “法国人?”

    

    “对,法国人,正宗的巴黎孩子。”

    

    “这也不能完全百分之百地说明,他就一定是克洛德·帕特罗夫的儿子,没准儿是他们家族的其他人,也讲不定的,是不?”他说,“退一万步讲,他真的是罪犯的儿子,那又怎么样呢?这又说明得了什么?他父亲犯下的错误,还能遗传式地代迭到那孩子身上吗?”

    

    “嗯,是这样——所以说这件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它,”罗丝说,“我只是有点儿担心,怕那孩子来路不正,就这么任由他同莱拉在一起,若是他在她身上动什么歪心思,这事儿就不简单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坏人的儿子倒还真不一定是坏人。那位小帕特罗夫,看起来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上次我们在火车站见到他,讲话多礼貌啊,模样也挺好看的,不是吗。莱拉总说他是个正直且有天分的人,她很聪明,不是夸张,但她比你和我甚至都要更聪明些,她一直以来看人都比咱俩准得多。”

    

    斯科皮说到这儿,沉默了几秒钟,感到喉咙微微有些发紧。

    

    “这事儿,你同莱拉讲了?”他问。

    

    “没有,我不忍心同她说这些,这太沉重、太复杂了。六年前结案的时候,我俩已经约定过了,旧事不要再提,决不让父辈之间的破事儿给孩子造成困扰,不是吗?”罗丝叹了一口气,“而且你也看见了,她真的很喜欢那男孩,每次她同我们提起他,她的神色多满足、多高兴啊!那是她的初恋,是很珍贵的、一尘不染的事情,如果将无辜的、十六岁孩子的感情,作为成年人矛盾的牺牲品,这是相当残酷的事儿。我们没准儿会把两个孩子都给毁掉的。”

    

    “的确,是的,是这样,”斯科皮说,“说实在的,若是同她说了这事,她没准会因为心理负担,强迫自己同他分开,这对她而言是得不偿失的。她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我们的孩子是一个很正直,很善良的人,她看东西向来非常通透,从很久以前,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是了。她的男朋友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相信她自己会有判断能力,不至于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很好,很聪明。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确也不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能干涉的,说实话,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

    

    罗丝说到这儿,再次非常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斯科皮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忧虑,还有那种非常细微的小心翼翼,无论怎么说,在她嗓子眼里多多少少总有一个难以逾越的“可是”,无形地悬置着。而他清楚她忧虑感的具体来源。

    

    “我知道你在担心她跌跟头,担心她受伤害,罗丝,”他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握过来,用手掌攥住,搭在他的膝头上,“可我们还能怎么做呢?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在象牙塔里头?像你父亲那样,对她说,从此离那小子远一点,别和他走得太近?这太荒唐了不是吗。尽管你父亲这么对你说——而且我父亲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也没有改变你和我最终在一起这个事实,感情是拦不住的。我们只能引导她,在我们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保护她,而不能直接咔地一下就让他俩掰掉,要我说,强行改变别人的意志,这做法混蛋得很。”

    

    她点了点头,好半晌没有搭腔。

    

    “别担心她,她会没事的。”

    

    “我知道,”她说,“如果我们这么做,能让她高兴的话,我当然乐意。因为她比谁都更值得幸福。”

    

    仲夏的夜晚来得比冬季迟得多,但比起谈话开始前,深金色夹着点儿玫瑰红、让人联想到瑟洛斯特香槟泡沫的天际,现在的云端显然晦了些。屋子里相当暗,还未点上灯,他们便就这样在黑暗中坐着,好一会儿没有讲话,约莫再过一刻钟,那种背上有透明椭圆小翅的、笑盈盈的月夜飞行物,就会出现在林间。这时二楼的屋门旋开了,又是吱呀一声,木质门楣特有的音色,他们便听见克兰拉的脚步下楼来,又一声吱呀声,百叶窗嚓嚓作响,一阵风把她的门带上了,也可能是格尔达。

    

    “今天的事,别同她讲。”

    

    罗丝很小声地说。

    

    斯科皮点点头,在嘴唇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直到克兰拉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径直穿过整个前厅,绕过玄关的拐角,驾轻就熟地走到屋外去。他们都望着她,凝视着她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她换了衣服,大概还洗了个澡,光着脚,就这么站在外庭的草地上,草叶刮着她的脚心,发丝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用手指拨弄着它们,将长发松散开来让风梳一梳。她静静地在暮色中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笑,或是仅仅只是沉思。这个姑娘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东西,而且想得很开心吧。他们想。他们越来越难以揣测,她为什么忽然微笑,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为什么对某些事情有着惊人的坚持。和成年人比,十几岁的年纪简直可爱得惊人,而更可爱的一点在于这个年纪的人,对这样的可爱毫不自知。

    

    在这个时刻,斯科皮和罗丝比先前那个时刻更为明确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一半的灵魂成了战士,拥有了独立的意图,而应此需要地,她也是一件武器,骄傲而耀眼的武器,却又往往如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一般,败北给自己过分的胆识。但这个状态也仍是很好的,不能更好。也许再过五年,再过十年,甚至再过一两年,日子就都是糊成一团的了,从从校园时代结束开始,一直到长眠之前,这些时日都将是一个整体,不可暂停不可切割也不可趁机透口气,又混乱又嘈杂的一团人生。

    

    “如果感到痛苦,就去抚慰,如果有火焰,不要扑灭,也不要残忍地对待。当退缩让我们彻夜难眠时,它可能就是个非常糟糕的选择,但眼见别人在我们愿意被遗忘以前先以往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罗丝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书里是这么写。”

    

    “你为有了这个孩子感到骄傲吧。”

    

    斯科皮忽然很轻地这么笑道。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为她感到骄傲了。”

    

    罗丝也微微地笑起来。

    

    “她和普通的孩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他望着她,悄声低语道,“她是个好孩子,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们要的一直就是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比上帝将她带给我们更幸运的事情了,这是天意。”

    

    “我在想,”罗丝慢慢地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要成年了。再过两年——她毕业以后,她也许就要离开我们了。”

    

    “别担心,她还会在圣诞节回来和我们一同过节的,”斯科皮安慰道,“她还会常常给家里写信。我知道她会的。”

    

    “那不一样,”罗丝摇头,“她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我们的手,一直待在我们身边了。”

    

    “是,她不会了。”

    

    “我会非常想念她的。”她轻声说。

    

    “我也是。”

    

    注:“如果感到痛苦,就去抚慰,如果有火焰,不要扑灭,也不要残忍地对待。当退缩让我们彻夜难眠时,它可能就是个非常糟糕的选择,但眼见别人在我们愿意被遗忘之前先遗忘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段引自《Call Me By Your Name》(中文译名《夏日终曲》)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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