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积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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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积雨云

复活节假期之前,春季已经算是走到了尽头,气温倒是骤降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地步,仿佛是一夜之间,城堡里的人们又重新戴上了围巾,一面走着一面把斗篷拉拉严实,进了屋子之后,便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往冻得梆硬的手指缝间呵着气。炉子倒是没有再生起来的必要,因为大伙儿都明白,这样的气温并不会留得太久,没几天之后,准会又猛地攀升起来,仿佛是为了之后的急窜而往回缩一缩,蓄势似的。这样的日子,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早晨的空气却非常清新舒畅,好比被仔细地洗涤一般,禁林边上的花开了,有一种不知名的品种,礼花似的,像喷泉一般垂挂下来。

    

    学校里在这时候传开了一些风言风语。或许也不是风言风语,事实上的确如此。明妮梅·斯卡曼德在春假之前忽然退学。尽管学校竭力将风头往下压,但一些精通小道消息的长舌人士,还是把事情真相摸了个透底,意料之中地,不出几天,大伙儿也都知道了。明妮梅怀了个孩子。他们带着一种隐秘的神情,窃窃私语道。她离开学校,就是为了把孩子给做掉,她今后或许再也不会来上学了。与此同时,裴洛·费尔法克斯被学校开除学籍,并且取消N.E.W.Ts考试资格。他的确不算一个太差的学生,不少人为此感到唏嘘,但若是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看,明眼人自然都挑得清,其中的关联早已不言而喻。根据不可靠消息,在明妮梅之前,他或许还有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前科,他的那玩意儿走遍了霍格沃茨,不少女孩都同它亲热过。

    

    波莉安娜听说这些之后,她只是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在口角边上不屑地笑了一下。“噢,他活该。”她这样说。倒是尼尔·韦斯莱因为这些消息,陷入了更长、更久的沉默。他常常在周末,或是闲暇时间,一个人坐在公共休息室的窗口旁边,眼睛往外面望着,发很久的呆,仿佛他自己才是那个备受伤害的人。事实上,他与明妮梅的恋情不过只持续了短短几个月,甚至不能完全称之为恋情,显而易见,女方对他并不太上心。

    

    “别想那些,都过去了。”

    

    周六的晚上,克兰拉坐到他身边,带着些忧虑的、姐姐一样的神情,这样对他说。这副神态,倒让人想起罗丝对雨果说话的样子。克兰拉在尼尔面前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她的年纪比尼尔与波莉安娜都大,然而在平日里,她都像是个被他们仔细关照的小妹妹。

    

    “你该去吃些东西,”她说,“别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把自己折腾出病来。”

    

    “莱拉,”他打断了她,“对不起,我先前不该同你那样说话的。”

    

    “怎么——”

    

    “那天我在教室里说,你不该编出那样的事情来中伤明妮梅。我不应该那么说。我知道那不是你编的——我是说,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对不起。”

    

    她轻轻摇着头,伸手在他背脊上摩挲了两下,好比一个照料周到的主人,在抚摸一只委屈的大长毛狗。

    

    “千万别为这个自责。”

    

    “我是说真的,莱拉,”他说,“其实你同我说过那些之后,我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只是我打心眼里不愿承认罢了,承认我的女朋友,和别的男生有一腿什么的——我无论如何不想这么做。你知道,恋爱的时候,人会做出些傻事来,人会变成傻子。”

    

    她笑了起来。

    

    “那我平日里也很像个傻子吗——若是按你的意思。”她打趣道。

    

    “不,你不是。因为艾尔是很聪明的,他不会把你带着一起变成傻子,”他说,一面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自从谈起恋爱之后,他做的傻事的确比以前多了些。”

    

    “你别告诉他。”他说完之后,又慌忙补充了一句。

    

    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这些后,他们都笑了。这是个好兆头。克兰拉想。她能察觉到,他在心底多少宽慰了些。

    

    “感觉比先前好些了,是吗?”

    

    “的确如此,我想。”他说。

    

    “我们去吃晚饭吧,”她站起身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你不能总是这样饿着自己,这太委屈了。毕竟说实在的,你的食量有整个俄罗斯那么大。”

    

    她拉着他的袖口,想把他拽起来,但没有扯得动他。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像一个一米九几的大儿童一般,一脸别扭的表情,仿佛在掩饰着某种孩子气,殊不知这样的表现让他显得更为孩子气。

    

    “拜托,来嘛,”她皱起眉来,用一种半是撒娇,半是正经的语气说道,“像个男人一样,尼尔·韦斯莱——别像个幼稚园里哭鼻子的小家伙,你这样就太丢脸啦。”

    

    他在沙发上挪了一下屁股,依旧是一脸犹豫不决的神情。

    

    “噢,好吧,”克兰拉说,“我本想告诉你,今晚有烟熏肋眼肉来着——这可是只有周六才有的。”

    

    如她所料,这句话成功地劝动了他。当他们并肩走在外头的走廊上时,他的话比先前多了,语气也更加松爽了些。他揽着她的肩膀慢慢地走,他的个头高得要命,每迈上一步都是她要小跑好几步才能追上的距离,若不是他标志性的韦斯莱式红发,他是不是从混血巨人手中收养回来的小孩,或许还真值得怀疑。然而克兰拉能感到,他为了照顾她的节奏,有意改成了小步走——虽然这样的步伐对他而言,滑稽极了,好比一个篮球运动员在学着日本艺妓走路似的。

    

    “我直到最近才发觉,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明妮梅,”他们下楼梯时,他这么说,“这才是真正令我心里不好受的事情。虽然我本该意识到这个的。”

    

    “你可以早些和我说的,”她说,“如果你心里有事的话。”

    

    “我知道,”他说,“但更令我心里不好受的是,我发现我仍旧放不下莱丝莉——无论如何都没法子。这感觉糟透了。我同明妮梅谈恋爱的初衷,就是为了找一个新的——新的人,新的出口,什么都行,我只是想忘了她。然而无济于事,到了最后,我发觉我还是只喜欢她。但这没办法,莱丝莉已经在同别的男孩约会了,这你也知道。”

    

    克兰拉没说话。

    

    “这是很难的事情,人们都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她说。

    

    “什么?”

    

    “我是说,放下一个人。”

    

    “噢,相当复杂,好比我的心就这么拴在她身上,怎样也剥落不开似的,”他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的,反正这件事在我身上的滋味就是如此。“

    

    克兰拉顿住了,好半晌之后,她方才摇了摇头。

    

    “打起精神来,兄弟,”她说,“我不敢说‘一切都会过去’这样的话,没法感同身受的人没有资格瞎说。但是你放心,把自己吃得饱一点,再多睡几觉,这些就不会这么痛了。你是个棒极了的男孩子,她们根本不知道,她们错过了像你这么好的男人。”

    

    她侧过身来,紧紧抱了他一下。尼尔有些惊讶,不过下一秒钟,他笑了起来,也伸出手回抱住了她。

    

    “你真是个好家伙,莱拉,”他叹道,“谢谢你能这么说——不过,说实在的,我但愿你一辈子也别对这事儿感同身受。”

    

    在这之后没过几天,便是艾尔林特的十七岁生日。但是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他的生日本身,而是他某一件重量级的生日礼物上。那天上午的课结束之后,男生们回到了寝室,一推开门,便有人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大伙儿挨个进了屋子,也都挨个儿惊呼起来。一个精美包装的长盒子横放在艾尔林特的床上,而从包装的尺寸与外形上看,里头多半是一把飞天扫帚。待到他们七手八脚地拆了包装,所有人再次倒抽一口冷气,动脉里血液的流速都加快了一倍。光是看看那华丽的白蜡木流线,钻石一般的抛光和手工镂空的花纹,就足够让人肾上腺素冲破头顶,更别提其臻于完美的制动装置,那银质的加速器曾经出现在每个男孩的梦中,对于找球手而言,足以让人遐想,这会是怎样一种魂牵梦萦的感受。

    

    “这是加百列!”尼尔在边上低声感叹了一句,“梅林的胡子——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亲眼看一看这玩意儿,这实在是太——”

    

    他只顾着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扫帚看,连一个像样的词都说不出口了。事实上的确如此,这是一件精致程度足以让人失语的设备,用“巧夺天工”、“无与伦比”一类词汇,都无法比拟它的不同凡响。倒是其他人纷纷激动起来,大伙儿在边上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它是妖精工艺,所有的木材都是从远东运过来的稀有品种,报纸上说的。”

    

    “这是目前全世界最顶尖的扫帚!”

    

    “这玩意没有三千加隆应该搞不到手吧——话说回来,这是谁送给你的?这么舍得——”

    

    整个过程只有艾尔林特站在边上,两手揣在兜里,一言不发。他的表情很复杂,但是若是对他有所了解的人,可以不太明显地看出来,他其实是有点儿不快的。

    

    “似乎是匿名送过来的,”他伸手在那些包装中寻找了一番,“没有留贺卡,也没有写条子。”

    

    他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们知道是谁把它送进来的吗——”

    

    “这我可不清楚,”其中一个男孩说,“我们都不清楚,下完课回来时,它就已经在这儿了,跟凭空变出来似的。”

    

    “没准儿是你家里人。”有人这么说。

    

    艾尔林特没有讲话,一面悄悄望了一眼尼尔。

    

    “拜托,看我干嘛,你也知道这不可能是我送的——”尼尔嚷嚷起来,“说实在的,要是我真有那么多钱,我会马上退学,然后去创业,这已经足够我在霍格莫德开一家店铺了。”

    

    “你去试试吧,赶紧试试,”边上有人催促道,“看看这世界第一的扫帚骑上去是什么滋味。反正我是没有福气尝到这些,我只有羡慕的份儿。”

    

    出人意料地,艾尔林特只是摇着头,重新将那把扫帚放回盒子里,把缎带和包装纸按照原来的绑法给恢复回去,然后把盒子盖给盖起来。

    

    “我不能收这个。”他说。

    

    “你疯了!”尼尔惊呼了一声,“这可是世界上最高工艺水平的扫帚,可你居然连试都不肯试一次。”

    

    “我知道,但这礼物贵重得过头,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收下,这样不妥——”

    

    “如果你错过了它,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拥有这样的扫帚了,”尼尔说,“要知道,这是我们全都羡慕不来的,多少人一辈子连摸它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不能收,这是原则问题,”艾尔林特说,“它被匿名送过来,多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这玩意儿从头到尾就写着一个‘贵’字,送礼物的人大概不希望我感到为难。然而事实上,我的确受之有愧。等到我弄明白送礼物的人是谁,我就把它还回去。”

    

    寝室里所有人都为他这个念头感到遗憾,而他也没再同他们讨论这些,他的决定下得太快,以至于其他人哦都没哦出一声来,就已经眼巴巴地望着他将那扫帚锁进柜子里头。

    

    那天的午课开始之前,他下了楼,如他所料,克兰拉已经同他约好似地,站在了男生寝室的楼梯底下,书包用一边肩膀背着,一只手夹着漆皮笔记簿,另一只手背在背后,笑吟吟地望着他,他习惯性地上前揽她的肩膀。

    

    “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当然有,”她顽皮地踮起脚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生日快乐。”

    

    她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礼物递给他,看形状大概是书或笔记本,灰蓝色磨砂纸的包装,那颜色倒有一种文雅的感觉,最经典的莫兰迪色系,令他想起他卧室的壁纸。他寻思这包装纸不是她自己挑的,但这却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介意我现在就拆开吗?”

    

    当他们在魔咒课教室里并肩坐下时,他这样问。

    

    “那再好不过了。”

    

    他很小心地撕了封口胶,将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抽出来,一本红色的、硬壳封皮的小书。

    

    “《流亡与独立王国》?”

    

    “噢,是的,”克兰拉点着头,“法语原版——我想你大概会喜欢这个。”

    

    “是的,非常喜欢。”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的刘海儿有些乱了,他顺手给她弄弄整齐。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他问。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而她也很显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似乎总能感受到他的凝视。

    

    她摇了摇头。

    

    “没有。”

    

    “真的没有?”

    

    “噢,如果你希望我再说一遍生日快乐的话,”她说,“生日快乐。”

    

    她的语气闪烁其词,非常别扭,似乎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想。他欲言又止,还想要问些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加西亚教授走了进来,径直上了讲台,用魔杖敲了敲黑板。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样的安静仿佛某种叫人闭嘴的魔咒,把他想要说的话,一并堵回了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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