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厄尔尼诺
冬休结束后,室外的空气仍旧冷且割人,球队的改良却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格兰芬多队利用一切课余空隙,在场地外研究各种阵型,进行许多技术动作的训练。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将大把时间花费在钳式战术与鹰形击阵上。波莉安娜还别出心裁地对许多传统排阵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改良,她逐渐发现,在相同的队列中,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动,或仅仅是一个角度,都有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效果。于是,她将许多本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布局,调整为阶梯式排列,极大地提升了倒传球的准确性。
格兰芬多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大家都热情高涨,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都连着同一根血管似的,为了同一个目标齐头并进。他们的进步快得惊人,以至于在季后赛以大比分的领先优势,一举击败了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取得了相当傲人的成果。周末时,整支球队在三把扫帚团建,顺带庆祝,他们甚至设法把二年级的亚瑟也给弄过来了。“咱们是一起的,一个都不能少。”波莉安娜这样说,于是他们给一只背包施了无限扩展咒,把亚瑟装进去,一块儿背了过来。
“你或许该换一把扫帚了,艾尔,”当他们坐在暖烘烘的酒吧里,喝着黄油啤酒时,波莉安娜这样说,“目前最受欢迎的扫帚是长庚五号,你可以换一把那样的,或者换一把加百列。它们的性能都比光轮要好。”
“这倒不必,”艾尔林特说,“我这一把现在用得还算顺手,没有想要换的打算。”
“嗯——我的意思是,在比赛中,好扫帚带来的速度加成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对找球手来说,你知道。”
“真没钱,”他笑了笑,举起杯子同她碰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因为这事儿替我担心——哪怕给我一把上个世纪的彗星二百六,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保证。”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们也都清楚,球手能够在赛场上发挥出色,扫帚的性能功不可没。尽管光轮以其强大的性能和飞行能力,依旧主宰着市场份额,颇受大众喜爱。然而无可否认的是,近年来新推出的长庚、雷鸟与风神正作为后起之秀,不断挑战光轮的地位。更别提代表目前最高工艺水平的加百列,它的生产公司只专注于竞技型的精品扫帚,由兰道夫担任总设计师,研发周期极长且复杂无比,平均每半个世纪才推出一款新品。上世纪末,他们推出的第一款扫帚被命名为火弩/箭,作为国际赛事的顶尖设备,几十年来经久不衰。半个多世纪后,他们推出了加百列,又一次在魁地奇市场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对此梦寐以求。与此相对应地,它的价格实在是贵得惊人,在四个学院队里,似乎只有尤列亚·莱斯特兰奇才拥有一把加百列——这也是让波莉安娜忐忑不安的另一个因素,她目前所用的扫帚是长庚五号,家里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以极快的射速闻名遐迩,但就综合性能而言,与加百列相比,终究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等到他们都喝光了杯底的最后一口饮料,大伙儿开始玩游戏与闲谈,艾尔林特便提前站起来,微微欠了下身,一手随意正着领子,另一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先走一步,”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约了人。”
他推门出去,走在初春的冷风里,这时候的温度和秋天一样凉,但比不上秋季松爽,更加潮湿、闷重些,周边类似柳品种的树木抽了芽尖,白色的絮状物在空气里飞得四处都是,毛毛地惹人打喷嚏。他从中央大道的邮局往前走,转身拐入一间脏兮兮的小屋子,破破烂烂的木头招牌悬挂在门上,上面画着一个被砍下来的猪头,血迹渗透了包着它的白布。
他进了门,里头乌烟瘴气,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羊膻味,这儿的肮脏程度令人乍舌,污垢将所有的窗口都蒙了一层,昏暗得要紧,然而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想要找的人,靠近角落的那一张桌,黑发黑眼,拥有美丽五官和苍白面孔的女人坐在那儿,外袍已经洗得绒兜兜的泛了白,那大理石一般、过于冰冷的肤色,仿佛在昏暗的室内撕开了一个裂口。
“沃洛索娃夫人。”
他过去坐到她对面,朱漆的粗木长椅上腻着一层黑油,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不好表现出过分的膈应,只得老实坐下。
“不必叫我夫人,我没有结婚,这就是我原本的姓氏,”她温和地笑了笑,“以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叫我玛丽亚就好。”
“噢,抱歉,我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玛丽亚——我是说,很高兴见到你。”
酒吧老板走过来,手指缝里夹着点单簿,态度如同这间脏屋子一样淡漠,他们每人叫了一杯黄油啤酒,那老板便晃着身子,以一种相当随意的姿态进到里间去了。
“你前段日子写信给我,约我到这儿来谈事,”他进去以后,艾尔林特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谈吧,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我只有一件事情想要说,艾尔林特,”她的表情很严肃,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以一种小学生的姿态,将手臂叠放在油腻的桌面上,“是和你爷爷有关的事儿。”
“请说。”
她回头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仿佛在忧虑着什么似地,明明根本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霍华德并不是死亡报告上所写的那样,死于脑梗塞,”她说,“霍华德是被杀死的。”
艾尔林特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出地望着眼前女人淡色的、一张一合的嘴唇。
“那天楼层轮到我巡值,我听到他的那个病房里有些响动,是个男人在讲话。按常理来说,这是不符合规矩的,在探视时间之外的小时,若是没有经过前台登记,谁也不能随意打扰病患,当时我就察觉了些异样,”玛丽亚说,“在我赶过去的时候,远远望见门缝和窗子缝里透出绿光,屋子里头传来幻影显形的噼啪一响,当我开了门,霍华德已经死了——他的神情让我能肯定他是被杀害的,况且几个小时之前,他的身体状况仍然乐观。”
“你本该更早地告诉我这个。”艾尔林特努力佯装平静地说。
“是的,我本想这样,在葬礼那天下午我就想这样做了,”她说,“可当我站在墓园门口,看到你从里头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好像随时都要被击垮似的,我不能确定那是同你阐述这些的合适时机。”
他在喉头里哽了一下,只感到心口一阵钝痛。
“为什么医院没有将这事情如实告诉我,”他苦涩地问,“你们本不必隐瞒任何情况,这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医院生怕摊上事儿,高层刻意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玛丽亚说,“我当时将霍华德死亡的过程如实上报,但他们并没有在死亡报告上这样写,意外死亡属于事故层面,若是魔法部追究起来,医院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你本也不必专门跑到这地方,只为了将这件事情灌到我的脑子里,再让我痛苦一回,”他勉强开口说了这句话,“你就不怕我告到政府去,把这事儿闹大,同你们医院再敲一笔赔偿金。”
“你不是这样的人,艾尔林特,”玛丽亚说,“而我觉得,我有责任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提醒你注意你自己的安全——你明白霍华德是被谁杀害的,我想你再清楚不过,他们错把他当成了保密人。”
他的胸腔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惊悸地颤抖着。
“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治疗师,我想,我当然不会知道,”她笑了一笑,“克洛德相当擅长在世界各地寻找天赋异禀的青年人,邀请他们加入抗击黑手党的战斗。那时候我刚从乌克兰的医学校毕业,正在基辅的某个小医院打杂,克洛德在那时候找到了我,我随他去了法国——尽管说实在的,我并不能干,更不天赋异禀。”
艾尔林特没有吭声。黄油啤酒在这时候端上来了,那杯子像是上万年没洗过似的,上面的油垢和积尘让人简直下不去嘴——而他也没有勉强自己去这么做,只是微微将杯子朝边上搁了一搁,这饮料散发的味儿也同整间酒馆一样,一股浓烈的羊肉与皱毯子味道。玛丽亚却似乎毫不介怀一般,端起杯子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不想质疑你,玛丽亚,我想我没有这个资格,”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可你要我怎样才能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这些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你的确是我爸那边的人,而不是黑手党派来刺探我,从我嘴里套话的说客?”
“随你怎么想,这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因为我想要讲的事情,我已经说完了,”她倒是松快地笑了,手指轻敲着杯子的握柄,语气像个小姑娘一般,“不过,若是你一定需要什么东西作为证明,那么我想——”
她腾出手,将高领毛衣的领子翻下一角,从脖颈里头拽出一条银亮亮的细链子来,看到那链坠的图案,艾尔林特心里头又是悸悸地一跳——不过这是更欢欣、更令人愉悦的一种惊悸,仿佛某种归属之处的确认,将他们一下子拉得如此之近。他看到了大卫之盾,银色的六芒星,而这是他父亲也曾拥有的、如今归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
“站我们这边的人,大部分人都拥有这个,这是一种标识——至少在组织里是这样,”她用一种略带些俏皮的语气说,“我记得你也戴有这个,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遇到你时我就看见了——这么说,你也是阵营里的人了?”
“那曾是我爸的,是他给我的。”
她笑了一下,很轻微地摇了摇头:“克洛德将秘密藏在你身上,的确是相当高明的举动,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甚至我们这边的大部分人都误以为,保密人会是莫妮卡,或是霍华德来着。”
他舔了一下唇,低头盯着油津津的木桌子,沉吟了半晌,仿佛在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犹豫不决似的。
“保密人曾经是他自己,”隔了一会,他轻轻地说,“他被捕之后,秘密藏在他身上逐渐变得不安全,所以他才临时改成了我。”
“他有必要这样去做,赤胆忠心咒作用在他自己身上,以他的身份,的确不难被猜到,”玛丽亚点了点头,“大部分人都难以预料,他会选择一个九岁的孩子。尽管你是他的儿子,但太小也太脆弱,甚至无法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大伙儿都不觉得他舍得拿你去冒险。”
“我想也是,”他轻轻笑了笑,“的确如此。”
几秒钟的停顿。
“你认识查尔斯·凯尔这个人吗?”他忽然问。
“不认识,”玛丽亚摇了摇头,“怎么——”
“与你们——我是说,我们,站在同一边的人里,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大概没有,”她微微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说,“我不记得有人叫这个名字。”
“真的没有?”
“我想,是的。”
艾尔林特沉默了。
“我想我应该去找到他,”他慢慢地说,“回到海峡那边去,去战斗,我想我爸会希望我这么做,我相信那一头有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而我得找到查尔斯,他手上或许有我爸需要的资料,或许是别的有用信息什么的,这对大伙儿都有好处——”
“这很危险,艾尔林特,”玛丽亚忧心地望着他,“你该呆在学校,霍格沃茨比哪儿都更安全。”
“我快十七岁了,玛丽亚。自从我爷爷患病以来,我已经耽误了太久了,而这件事本就是耽搁不起的。”
“黑手党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你就是保密人。”
“他们猜到的话也没辙,你知道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他们会杀了你,你明白,若是你不说的话。”
“那就杀吧,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把秘密出卖掉。”
“他们会把你关起来折磨你,把你的亲人、或是爱人什么的捉起来,拿他们的性命要挟你,”她摇了摇头,“相信我,他们有的是手段,你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但你没法对其他人坐视不管。”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玛丽亚,我身边早就没有亲人了,”他的嘴角擎动了一下,“我只剩下我自己,他们要杀也只有我可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或许也不是一无所有。他心里头忽然泛上一阵甜蜜而又尖锐的苦涩。
在天窗底下,那儿有我的月亮。
结束了周末作业之后,波莉安娜与克兰拉靠在一起,坐在公共休息室软绵绵的沙发上,一边喝着奎宁水,一边吃手指饼干,蜂蜜公爵出的新品,嚼起来的口感与其说是手指饼,更像是一团带着蜂蜜味的、过甜的粘土。尼尔远远缩在休息室另一头的扶手椅上,裹着晨衣,喝着盒装牛奶,一边喝一边流眼泪,但流眼泪的原因似乎并不是因为牛奶。
“艾尔的十七岁生日快要到了。”
波莉安娜这样说。
“嗯,他的生日在四月。”克兰拉说。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正在想——”克兰拉说,“这毕竟是他的十七岁,十七岁之后可就是个大人了。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你知道,和往年不一样的东西。”
“你或许应该送他一把新扫帚,”波莉安娜提议道,“不仅仅是为了比赛考虑——好吧,不瞒你说,的确也是为了比赛考虑。但是说实在的,他现在用的是光轮2700,这个型号早就过时了,市面上比这型号更好的多了去了。今天我同他谈过这事儿,但他似乎一直在回避,我寻思他大概手头不宽裕,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么,就这么办,”克兰拉毫不犹豫地说,“也许我该在他生日那天,以匿名的形式送给他,不然他没准会产生心理负担。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他为了这事儿困扰。”
“这主意棒极了,”波莉安娜笑起来,“他是个相当优秀的找球手,他本该配一把性能更好的扫帚——或者说,尽可能更好一些。你知道,扫帚对于男孩来说,就像是女孩的口红。虽然这个比喻不怎么恰当吧,但的确是这样,好的扫帚会让男生感到有特别有面子。”
“我知道,我会送他最好的,”克兰拉点着头,“明天一早我就给我爸爸写信,他大概会乐意帮这个忙。”
当夜已经很深,她们收拾好东西,登上女生寝室的楼梯时,尼尔仍然缩在原来的那把扶手椅上,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捏着一个喝空了的牛奶盒子哭泣,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可怜的人。”波莉安娜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哭了一天了,”克兰拉忧心忡忡地说,“再这样下去,我生怕他会哭出病来。”
“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波莉安娜慢慢地摇着头,“他快伤心死了。”
“那应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让它随着时间淡下去,”波莉安娜说,“分手这回事,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好起来,只能慢慢地消化,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注:
关于本章中飞天扫帚的品牌与型号。“长庚”的英文是“Venus”,意为八大行星中的金星,但是翻译成金星或是维纳斯都很奇怪。当金星出现在西边天空时,称为“长庚”,在本章中取这个词作为翻译。
加百列(Gabriel),是路加福音中的炽天使,神座之左,四大天使长之一,意为“拥有匹敌神的力量者”。在本章中以这个名字为火弩/箭的后代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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