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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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思凡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淌进屋子,飞尘在光中舞动,四处金黄。克兰拉翻了个身,一片奶油色的亮光浮上眼帘,将她弄醒了。天气晴朗,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轻曳,阳光顺着树叶滑落下来,整间屋子弥漫着烤面包的香味,咖啡机在厨房里咕嘟咕嘟响。她坐起来,迷茫地揉着头发,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遮住刺眼的光线,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躺在陌生的、空荡荡的床上,过了一会儿,意识回到她的身体,她逐渐想起一切,于是腾地一下脸颊通红。

    

    她从床上滑下来,钻进洗澡间冲了个澡,她的衣服全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只得重新将艾尔林特的衬衫裹回身上。她光脚走出房间,一边扣上衬衫扣子,一边用魔杖弄干头发。艾尔林特在厨房里煎蛋卷,她站在厨房门口,愣愣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用魔杖指挥蛋卷翻个身子、菜刀自动将起司、秋葵与培根切片,洒在蛋面儿上。过了片刻,她悄悄走上前去,从背后搂住他,双手环在他腰上,将脸颊埋进他的脊窝里,深深地吸着气。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下一秒钟,她感到他不拿魔杖的那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她将额头抵在他背上,闷闷地小声说。

    

    艾尔林特没吭声,面包机叮地一响,两方面包弹跳出来,他挥了挥魔杖,它们便飞出厨房,整整齐齐地码放进盘子里,开始互相为对方涂抹奶油与果酱。他又将蛋卷翻了个面,给它们撒上大量的肉桂粉。这是个晴朗、明丽的周六上午,十点仍差一刻,巴黎秋季金灿灿的、慵懒的阳光从木制百叶窗缝隙筛进来,在厨房地板上切出许多光影,一片明黄,一片茶青,一片橘色。艾尔林特清了清嗓子。

    

    “给我递两个盘子好吗,莱拉?”他说,“就在对面的木架子上,第一格就是。”

    

    他自己能够做到这些,至于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要找点什么话来讲,以此逃避话题。克兰拉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落。

    

    “好吧。”她说。松开了他,回身去对面的架子上给他拿了两个盘子,他关掉火,魔杖在锅沿上敲了敲,两个蛋卷悬浮到半空中,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分别降落到了两只碟子里,它们刚刚稳当地落下,碟子便飘去餐室,刀叉从五斗橱里跳出,像哨兵似的列队排好,叮叮当当地爬上餐桌,自己将自己摆放整齐,一把餐刀和一把叉子在中途撞了个满怀,克兰拉敢说她听到餐刀痛呼了一声,骂了句不中听的话。

    

    “不要把我赶回英国,可以吗?”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恳求道,“我想留下来——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发誓。”

    

    艾尔林特抿着嘴,他好一会儿没有讲话。

    

    “有哪儿疼吗?”片刻之后,他说,垂下头,在她前额吻了一吻。

    

    “没有,”克兰拉说,“我想要留——”

    

    “身上呢?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克兰拉说,她又脸红了,“其实——有——有一点儿。”

    

    “我很抱歉,”他把眼睛垂下来,小声说,“我应当再小心些的——抱歉,我曾经没有——我不知道该怎样——”

    

    他耳朵红起来,停住不说了。

    

    “先吃早饭吧。”他说。

    

    克兰拉感到沮丧,但她觉得自己应当听话,不应当闹小孩子脾气,也不可以大喊大叫,于是识趣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但她找不到自己的胃口,它们似乎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她只感到闷闷不乐,像是胃里塞满了棉花,于是她将面包片撕成小块,在椅子上不停地移动,用叉子将鸡蛋卷拨来拨去,下意识地搅拌咖啡。

    

    “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她又不甘心地说了一遍,“我会很乖、很乖,也很好照顾,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我吃得不会很多,因为我的胃口很小,你只需要在床上给我腾出一点点位置,让我睡觉,这就足够了。”

    

    “我还可以帮忙家务,”看见他没有反应,她慌忙补充道,“很多事情我都能做,家养小精灵能做到的那些,我会比它们做得更好,我只是——”

    

    “莱拉,”艾尔林特打断了她,“没有人要把你送走,也没有人要把你赶回英国。”

    

    他停顿了一下。

    

    “我不会把你送走,”他说,“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克兰拉惊异地抬起脑袋来,望着他,脸上绽出高兴的笑容。

    

    “真的吗?”她欢叫起来,“那我今晚还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

    

    “你这段时间住在哪儿?”他问。

    

    “第十区,”克兰拉说,“一间小旅馆,为年轻巫师提供便捷的短住之地,是我自己找的地方,因为我不想同项目组的其他人住在一起,他们都不是讨人喜欢的人,我不想成天被他们找上麻烦来。”

    

    “还有别的人知道你在那儿安身吗,熟悉的人?”

    

    “没有,我想。”

    

    “那不是个好地方,”艾尔林特说,“把旅馆的地址和门牌号写给我,还有证件——你大概带着吧?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到旅馆去一趟,将你的行李取回来。”

    

    “我可以自己去,”克兰拉说,“我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薄衣服和几本书,用一只箱子装着。”

    

    “这不是个好主意,第十区的治安糟透了,黑巫师像耗子一样在夜里四处乱窜,女孩在夜里都得绕着路走,”他说,“从下礼拜一开始,你不能去上班了,呆在一个密闭的实验室、与一群恶棍朝夕相处,这太危险,也太令人担心了。”

    

    “那是不可能的,”克兰拉说,“倘若威斯汀豪斯知道我从单位里消失,他准会派人把我找出来,他们会将法国的每一间屋子翻个底朝天,直到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来,对我的脑袋来一个遗忘咒,他们才肯罢休。”

    

    “这间公寓施过保护咒语,它是安全的,”艾尔林特说,“我明天就会把这件事情通知上级,他们将报案到魔法部,研究中心存在一个非法实验组织,我相信这会引人重视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傲罗们星期一便会来,威斯汀豪斯就全完了,这一切将会结束,他会被送回英国,关进阿兹卡班与石头和老鼠聊一辈子天。”

    

    克兰拉沉默了一下,她听到自己咽了咽嗓子。

    

    “我只是在想,”她微微压低了一点声音,“我们或许不该这么快——这么快干掉它,将它留下来,它将会变成直接的情报来源,这相当有用。”

    

    “它?”艾尔林特问,“指代什么?”

    

    “威斯汀豪斯的项目组。”克兰拉说。

    

    “但愿别是我想象的那个意思,”艾尔林特皱起眉来,“那太危险了。”

    

    “这是我们发现的一个黑手党据点,若是我们能够追踪它完整的研发轨迹,而不是将它揩灭,对于解剂的研究工作而言,这是事半功倍的事儿,对吗?”克兰拉说,“我可以替你们做卧底,在那儿工作,为你们提供他们的样品、配方、实验数据,这样一来,他们的牌已经全摊在我们手里头了。”

    

    “不,不可以,”艾尔林特严肃地打断了她,“这很危险——太危险了!你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这是件重要的事儿,艾尔,我们的研究进程至少会因此缩短两三年,”克兰拉强调道,“你们——我是说我们,将不再需要更繁琐的运算,只需要针对他们的研发过程,反向研发具有抑制性的解药,一切将迎刃而解了。”

    

    “但这很危险,我不确定我会希望你冒生命危险,”艾尔林特说,“你是研究者,是药学家,不是间谍。”

    

    “间谍是什么?”她问。

    

    “你准备要去做的事情,这就是间谍,”他说,“换做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我想我会答应的,但不能是你——你对我而言太重要了。倘若他们发现了你在做些什么,他们会对你做些什么——鬼知道呢,我简直不敢想象。”

    

    “我该去这么做,艾尔,”她说,“解药的研究进程加快一丁点儿,就意味着使更多人幸免于难,我们做这件事情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人们,同时保护你,也保护我。我不能任由你在外头冒着危险,而我好好地关在家里。我忍受不了这个。”

    

    “好好地关在家里并没有做错什么,莱拉,你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但也并没有做对什么,”克兰拉说,“这是对的事情,所以我该这么做。”

    

    艾尔林特不讲话了。

    

    “再说吧。”他叹道,起身走进厨房,将杯底的最后一点冷咖啡倒掉。

    

    那天下午,他们再一次重复昨天深夜所尝试的亲密行径,做些什么让此刻留下痕迹。西班牙语将爱侣形容为“media naranja”,意为“一半的橘子”,他们从彼此那儿攫取他们所寻求的东西,花和果子,宝石,流水,星星,璀璨的、光亮的、搏动的生命。他与她面对面坐着,他将她抱在腿上,轻轻地颠弄她,一直到心房都隐隐地生疼起来,好似大片的骤雨落在盛开的花林中,竖笛不断流淌出蜂蜜,七弦琴弹奏的五彩乐声直抵天际,他们在浪尖上解化,她疲惫的胳膊搭在他肩上摇摇晃晃。窗外的黄昏正慢慢笼罩巴黎,无数的钟楼遥遥鸣响,夕阳顺着窗棂照进来,将他们笼罩其中,享受黄金城里极乐的一切。

    

    “我想永远这样下去。”倚靠在他怀里时,克兰拉这样说。

    

    “你感到高兴吗?”

    

    “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叹息道,“高兴得令我想忘了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忘了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就在这屋子里死掉。”

    

    “我捡到一只饥肠辘辘的小老虎,我想。”

    

    艾尔林特说,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汗水擦掉。

    

    “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她说,“我们会结婚,我们回到伦敦,有一间自己的小房子,做我们想做的事情。等到周末或是假期,我们就去森林里散步,或是开车到海边,数星星数到深夜,我还要把你带回德文郡,那儿每到夏季就有金灿灿的麦田,所有的小孩都在麦田里跑,所有的麦子都会唱歌。”

    

    “一言为定吗?”

    

    “我爱你。”她答非所问地说。

    

    飞鸟被落日惊起,所有的白鸽都拥有了金色的翅膀,在数不清的教堂圆顶之下,好似火焰一般闪烁。她扬起下巴来吻他,将这一刻的时光静止,在永恒的白昼里延长黄昏,像他们曾经亲吻那样亲吻,等待永不会到来的黑夜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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