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蜂蜜粽（下）
05蜂蜜粽（下）
屈突通仍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李世民忙接上那老板的话头，道：“就是呢，这些年来河东一直在打仗，我们想回来也进不来。我爷爷差点以为他就真的再也进不了这河东城，吃不上这老家的凉粽子了。总算是天可怜见，听说今年正月时这河东城终于是降了大唐，可河东道那边还在打仗，没敢马上就回来，直到现在局势太平了，我们爷孙俩就赶着进城来。没想到老板你这摊子还在，我爷爷这是喜极而泣呢。”
那老板连连点头，道：“是啊。这河东城自从大业十三年那一阵子给围了起来之后，到今年这武德三年才解了围，算起来差不多是有三年的时间了。”
其实在武德元年十一月世民于浅水源一役大败西秦军、连自称秦帝的薛仁杲也向他投降之后，一直固守河东的尧君素在十二月就被下属薛宗、李楚客所杀，二人本来是打算向唐室献出河东城的。可是尧君素的另一名下属王行本却成功反扑，把参与了政变的薛、李等数百人斩尽杀绝，继续坚守河东城，不但没有投降，反而在武德二年响应以马邑为根基的“定杨天子”刘武周入侵河东道，与之南北呼应，一度令唐室骚然不安。但李世民奉命进驻柏壁关与坐镇在浍州的定杨军元帅宋金刚对峙之后，以坚壁清野、游骑袭劫之策逐步削弱了敌军的势力。唐室又换上能征惯战的大将秦武通于今年的正月前来攻城，王行本率部出城应战，全军几乎覆灭。王行本还欲向东都突围，已是无人响应，他也终于看出河东城前途无望，这才献城投降。
屈突通稍稍定下神来，听得世民还在那里跟这老板聊得甚是投契：“老板你也真行啊，守着这样一个小摊子，在这被围困了三年的河东城里还能一直撑下来。”
老板呵呵笑道：“也不是我行啦。这河东城虽说是被围了三年，可其实外面的官军也不是攻打得很厉害，若非是王行本最后轻率的出城野战，大概也不至于被灭了个精光吧。”
屈突通想起世民在高墌城时跟他说过，这河东城里亲朋好友甚多、唐军攻打时也就不为己甚的话，不觉对这老板的见识佩服起来。
却见这时世民沉吟了一下，道：“老板，河东城顽抗了差不多三年，现在终于还是降了大唐，这城里的父老乡亲，能乐意吗？”
屈突通心中一凛，紧紧地盯着世民的眼睛，那里似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潭水，他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异动，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可屈突通深知世民的身份，自然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心。
没想到，他微服到这里来吃个小食，还不忘打听民情……
屈突通想到此处，忽然心里又是大跳了一下。
还是说，其实他微服到这里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吃这么个蜂蜜粽的小食，而正是想打听民情？
“这城里的父老乡亲，哪会不乐意？”老板却只道眼前这年轻人真的只是多年流落在外、如今听说战事结束就赶回老家来看个究竟，对他自是全无戒心。再说，他整天整天地守着这么个小摊子卖小食，难得来了个爱聊天的客人，他更是越说就越是兴致勃勃，“今上的老家也就在这儿，河东城里他们的朋友多着呢。其实大家早就巴不得能赶紧归顺大唐，在这个时候还跟大唐作对，那不是逆天而行吗？”
“那这城里的长官一个接一个的都不肯投降，你们又怎么看？”
那老板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天边，道：“河东城里这三年就换了三个长官，从屈突通老将军，到尧君素，再到王行本，他们其实都算得上是忠臣义士，只是与天道相违，如此白白殉命，真是可惜了。”
屈突通看到世民笑着向自己瞟了一眼，不觉脸上发热。世民却还不放过他，故意大声的向那老板说：“屈突通老将军可就没有白白殉命啊？”
“对对对，还是屈突老将军为人最是有节也有理。（wwW.广告）”
世民偷偷地看向屈突通，只见他已被自己惊吓得额上冒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有些滑落到长眉之上，被眉毛所挡，沿着眉骨滚下，把刚刚描上去的浓墨也化开了。屈突通这时却已浑然忘记了自己的眉毛描成黑色之事，只晓得满头大汗淋漓，一边急急忙忙地低头吃着余下的凉粽子解热，一边无意识地举手往额上一抹……
屈突通忽听见身边的世民“扑哧”一声失笑了出来，他不解地抬头看向那一手掩在嘴上，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儿，只见他另一手不住地指向自己的衣袖。他低头一看，却见那衣袖上已是墨黑的一团，他这才猛然想起描眉之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一时举起手来想抹，但一时又想起这样岂不是更加会暴露了自己的原来面目，再一转念又想到现在自己这汗流浃背的样子肯定早就掩饰不了改装……
屈突通心里千头万绪，各种心思此去彼来，表面上却是手足无措，举在半空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耳边听得世民嗤嗤的笑声之外，是那老板目瞪口呆的指着他结巴地道：“你……你的眉毛怎么……融化了……？”
世民一跃而起，把一锭足以买下这个小摊子里所有家当的银两抛在桌上，拉起屈突通一边往外走，一边向老板道别：“老板，我和爷爷有急事要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吃你的蜂蜜凉粽子。”一句话才说完，已扯着屈突通上了马，两骑绝尘而去。
一路上世民仍是笑得伏在马背上直不起腰来。屈突通越是尴尬焦急，汗水就冒得越多，这时他已用不着顾及暴露原貌，一个劲地伸手用袖子擦拭。世民见此景况，也赶不及回营，拉着他找到附近的一处水流略作清洗。屈突通往水中一照，但见满脸的乌墨，要说想遮掩本来面目，现在倒确实是更加认不出自己的样子来了。
世民一边帮忙着屈突通洗去脸上的墨污，一边还是忍俊不禁的笑个不住，却又连声的道歉，“老将军”前、“老将军”后的叫得嘴甜，比起适才二人吃下的蜂蜜粽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害得屈突通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才好。
待清洗干净，世民却说此处风凉水冷、景致不错，一时也不急着回营，与屈突通一起在水边坐下休息。
世民望着身边的流水淙淙，刚才的笑意渐渐隐去，忽道：“屈突老将军，刚才我叫你‘爷爷’之时，你流下泪来，莫非是想起了现下在洛阳的两位公子吗？”
屈突通一惊，道：“元帅怎么能猜得到？”
世民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事说起来是我大唐对不起老将军你，是以我一直耿耿于怀、中心难安。”
原来大业十三年那次，屈突通从潼关往洛阳突围，被刘文静所率的军队追上时，曾让他在长安的儿子屈突寿到阵前劝降。屈突通愤怒之下说出“昔为父子，今为仇雠”的气话，还命左右向儿子放箭。屈突寿为此深感羞愧，当夜逃离刘文静军营，奔往洛阳，本欲向王世充报信，想让他发兵前来救援、接应父亲。没想到他离开之后不久，屈突通还是力尽而降，屈突寿反而被王世充扣留在洛阳。世民说唐室对不起屈突通，指的就是此事。而屈突通另一个儿子屈突诠原本就在洛阳，这样一来，他自己归顺了唐室，但两个儿子却都滞留在洛阳。
刚才在小摊子上吃蜂蜜凉粽子时，世民假装与他是爷孙二人，唤他作“爷爷”，一下子勾起屈突通对两个儿子及其孙儿的挂念，眼泪刹时就给引了出来。
屈突通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低声道：“末将在元帅面前现出如此小儿女态，实在惭愧之极。”
世民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从来不曾有机会叫‘爷爷’，刚才一时心血来潮竟然就脱口而出了。可是一旦叫了出口，心里还真的忍不住就想：如果我能有个爷爷，那该多好。贪恋骨肉，大抵都是人之常情，概莫能免，将军又何须言愧？”
说着，他渐渐的敛去了笑意，举目望向东边：“本来按父皇的计划，去年就已经让我筹备东取洛阳的大战，只是不巧被河东的变局打乱了部署。如今河东已完全平定，估计父皇很快就会任命我为东讨元帅。屈突老将军，我……还可以请你作我的行军元帅长史吗？”
屈突通心头是一片的炽热，霍然仰首，肃然的道：“末将老朽，本不足以担此重任。但元帅既然待之以廉颇，末将自当以此身此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末将的两个犬儿，若因此而丧生，那也是他们的命数使然，末将绝不敢以私情害公义。”
世民慢慢的站了起来，深深一躬，道：“听老将军此言，世民方知尧君素之忠义不过小忠小义，老将军的忠义才是大忠大节！老将军的公子，就如同我李世民的叔伯尊长，我一定尽己所能，保存两位公子的性命周全。”
屈突通一时又是热泪盈眶、哽咽不得语。
世民却也不再说些什么，微笑着牵起他的手，上马而去。
后记：
1、真是可爱到绝的世民吧～～～～～hc中……另，上一章小s以为屈突通听到世民喊他“爷爷”就哭起来是伤心自己比世民年纪大、没有机会鸟～～～～这真是想得太多了啊～～～虽然这是耽美小说，可偶还是很注意分寸滴～～～～其实老将军只是想起自己的孙子流落在外而伤心啊～～～～
2、此章后半部分世民在水边问屈突通关于攻打洛阳会不会危及他儿子的话，真实历史里其实是李渊问的，这里就都分派给世民来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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