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李氏
李氏
李建成和李孝恭两人一骑跑进另一片林间空地时，见到正在跟李世民吵架的，却竟然并非李元吉。――事实上，这时元吉单独一骑离开世民那四个男孩子有一丈之遥，双臂抱于胸前，脸露冷笑，一副袖手旁观看好戏的神情。
站在世民那群男孩的对面，是另外五骑人马，却是穿着儒生的服饰，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正在翻过这个山头、路经此地的旅客。为首的一人手里倒提着一头大雁，大雁的胸前插着一支羽箭，流出好大一滩的鲜血，雁头耷拉着，看来已然毙命。
建成、孝恭所乘的一骑赶到元吉身边。建成低声问：“四弟，是怎么回事？”
元吉向着正与世民等对峙的那五骑人马的方向努了一下嘴，道：“他们赶在我们来到之前就把那头大雁捡起了，不肯承认是我们射下的猎物。”
原来如此。刚才他们远远听到世民怒喝“这是我射下的大雁！”原来不是向着元吉喊的，而是向着这群人喊的。
建成立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只要不是世民与元吉这两个弟弟之间又起冲突，外人的事都好解决。
这时只听得对面提着那头大雁的儒生道：“你说这是你这小鬼射下的大雁，你有证据么？”语气甚是傲慢无礼。
世民强抑着怒气，朗声道：“那射中大雁的一箭，箭杆上刻着我的姓氏，这就是证据！”
那人把手中的大雁举至眼前，仔细往插在大雁胸前的长箭的杆身看去，果然在靠近杆尾的地方刻着一个“李”字。
他心念一动，冷笑一声，道：“李？你姓李？”
“是。”
“那又怎么样？这天下姓李的人多的是，凭这个就能证明是你的？我也姓李，那我也可以说这箭是我射出的啦？”说着回头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一伙人挤眉弄眼，那伙人明白他的用意，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世民等只道这人自称也姓李，是故意说来气他们的，建成听在耳里，心中却是一动，想：此前爹爹跟我说过，这次曾祖父的六十年忌辰，他不但把曾祖父还在世的子孙都请来了，还特意修书给山东李氏，邀请他们也前来出席。
山东是魏晋士族聚居之地，虽历经南北朝至如今的隋代，仍被天下人视为高门贵第，崔、卢、李、郑、王五姓尤其名高望重。李渊一脉出自陇西，与山东李氏并无近缘，但也受了这崇尚望族的观念所影响，声称他们与赵郡李氏有亲缘血脉的关系。只是赵郡李氏虽然在北齐之时官位显赫，郡望远胜李渊所属的陇西李氏，但与高居五姓之列的山东李氏相比自然仍是大为不如。因此李渊借此机会邀请山东李氏前来，说白了其实就是很有些想向对方示好、甚至是攀附对方的意思。
只是山东士族一向视他们这些久居边陲、沾染胡气的族门为不入流的贱姓，即使凭着上代的军功得了富贵，那也只是暴发户而已，他们到底愿不愿意受这攀附，还真是难说得很。李渊也就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卑辞谦语的写了邀请的书函，备上一份厚礼往山东送去。随着李虎忌辰之日渐近，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只道对方到底还是鄙夷不屑，已是有些绝了指望的。
李渊的这一番煞费苦心，其用意虽然不好明确地向建成这长子说得很清楚，但建成自然明白父亲的心思。这时他猜测对方很可能就是应邀而来的山东李氏，要是世民不知就里把他们得罪，那可就大大的坏事了！
建成连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去，抢近世民的坐骑旁边，拱手向对面的五人行了一礼道：“五位也是姓李的么？尊驾是路经此地，还是来这里游玩？在下是唐国公李氏讳渊的长男建成，河东这里是我们的老家。远来都是客，更何况如果尊驾也是姓李，那我们可就五百年前是一家啦。可不就让我们陇西李氏一尽地主之谊，为各位接风洗尘，饱览此地的山山水水？”
世民见对方如此放肆的大笑，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只想一夹马肚冲上前去就赏那出言不逊的酸书生几个巴掌。却见大哥忽然抢上前来，还把话说得那么谦卑，心中固是大惑不解，却也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自己可不能不分轻重的胡乱造次，便强忍下一肚子的怒气，但脸上不免仍满是忿忿之色，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珠子，瞅着对方有什么反应。
对面那人听建成如此道来，脸上讥嘲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减，道：“哦，原来你们就是陇西李氏一族啊？果然是久居蛮夷之地，都给胡儿沾染得不懂礼数了，才会有这么没家教的小鬼出来丢人现眼吧？”
世民实在是忍无可忍，抗声道：“什么叫没有家教？抢人财物，还骄横霸道、出言无状的，这反倒是有家教了？”
建成低声急道：“二弟，你别再说了，他们由我来应对就是。”
他这声音虽低，但两群人相隔不远，对方还是听见了，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道：“对啦对啦，你这做哥哥的，还是赶快把这小鬼领回家去好好的教养训导吧。”
建成拉住世民的坐骑的缰绳，只怕他一气之下就会赶马上前跟他们大起冲突。世民双手本来确实已经一把扯紧了缰绳，但见大哥这样，只得竭力按纳着怒火，脸色一沉，凛然的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河东地界来撒野使泼？”
那人往建成一指，道：“喂，你这小哥，看你弟弟多无知，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是谁。”
那人看起来虽是比建成年长几岁，但建成毕竟已是年过二十之人，被他以“小哥”这么轻蔑的称呼，心头也不觉有了气，道：“舍弟确实是孤陋寡闻，但尊驾不表露身份就怪罪他不识尊颜，这不是太也强人所难了么？敢问尊驾，可是山东李氏？我们一向听说山东李氏乃天下第一等的名门望族，族人无不知书识礼、谦和退让，难道是传言有误，还是我等认错人了？”
建成这一番话捧中带刺，说得对面那人微显尴尬之色，强笑了几声，道：“不错，我们就是山东李氏。是你父亲手书信函，邀请我们到这儿来，却才刚到这里就已经给这小鬼一箭射下来的大雁砸中，差点把我们给伤了。你们这又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对方何以一直揪着世民不放，以言语讽刺个不住，原来是有这样的由头。再仔细打量那人身上，看到他冠帽戴得不甚整齐，有些歪扭，而左肩的衣衫也起了摺皱，刚才只道是他骑马奔跑所致，现在估量起来，其实应该是因为被那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雁给砸歪弄皱的。
世民想象着大雁从半空中像一块石头一样急速堕下、把眼前这好摆架子的书生砸个正着的情景，忍不住“扑哧”一下的失笑了出来。
建成赶紧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惹怒对方了，脸上摆出万分抱歉的神色，道：“这确实是我二弟的不是。可他也不是故意的，所幸也没有造成身体的损伤。尊驾既是山东李氏这等名门望族的子弟，一定也是胸怀大量之人，就不要跟他这小子计较了吧。寒舍就在山下，各位请屈就前往，沐浴更衣，可好？”
对面那人却仍是一脸怒容，道：“你倒说得轻巧，你可知道我这身衣裳非同一般，被这头死雁的鲜血弄污了，再也用不了啦！”
众人听他这么说，再更加仔细地察看，这才发现果然那人左肩的衣衫上染了一摊血迹。只是因为他的衣衫本来就是深色的，远远望去并不容易看出被鲜血弄污的痕迹。但如果很仔细地察看，或者就在他旁边，就会注意到那衣衫上以银丝在肩头、前胸等位置勾勒出流云水纹般的图案，甚是精致高雅，这时左肩处的花纹图案自然是已经被血迹弄得一塌糊涂了。看那衣衫是吸水的质料，只怕真的很难把血迹洗得干净。又或者如果要洗干净，难免会弄坏了这些精致的银丝图案。
后记：
1、大哥真是好会说话，文绉绉的，话中带刺～～～～这方面可就比世民这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强多啦～～～
2、山东氏族的事～～～～后来世民当了皇帝之后曾为编修《氏族志》时第一稿把山东崔氏列在第一位，盖过他李氏大为不快，要求重修～～～这一段就是根据这史料编出来的啦～～～其实世民应该与山东氏族也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仇口啦～～～山东崔氏在贞观年间也有为官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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