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威慑
14威慑
随着窦氏那一声厉喝，众人紧接着又听得“啪”的一声轻响，转头一看，只见那本来高举着板子的仆人手上一松，板子已跌落在地。另一个按着李世民后背、正要扯下他裤子的仆人也连忙松开了双手，退开一步。二仆均脸色发白，双腿都在明显的打颤，望向一脸秋霜之色的窦氏立在厅门之处。
忽然，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窦氏身后探将出来。虽然那小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但李孝恭在这一瞥之间已认出那人正是李道宗。他心下霎时恍然：原来这小家伙刚才溜开了，不是因为害怕逃脱，而是跑去搬来窦氏这救兵！看来众儿郎之中，还得数这小家伙最是聪明伶俐。他这一招，可就比起智云刚才的一味哭闹要有用多了。
窦氏双目犹如冷电般扫视厅内众人。刚才她那一下先声夺人，已是震住全场，这时她视线所到之处，众人竟都是不由自主的心中发怵。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跪伏于地上的世民身上，道：“世民，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领受家法？”
“因为孩儿……”世民瞟了一眼山东李氏一众人等，“……打了这些山东来的‘贵客’。”
“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人？”
世民不觉向父亲看了一眼，却见他神色平和，并没有使什么眼色要自己隐瞒真相，便朗朗的答道：“因为孩儿不忿他们出言不逊，侮辱祖母和娘亲您，说你们是什么‘鲜卑的野女人’！”
窦氏的目光本已森寒已极，此时听得世民的回答，越发增添了几分凛冽之意。她眼眸一转，看向李渊：“世民可有撒谎？”
“这……”李渊脸现迟疑之色。
厅中李府上下人等都深知，在这家里，窦氏这女主人可比李渊这家主更要厉害百倍。要论对待世民这儿子，他们夫妇二人也不晓得谁比谁更疼爱他。可世民顽皮捣蛋之时，却往往是窦氏坚持要对他执行家法，李渊倒是站到一旁去一副想劝阻却也只能忍痛的样子。现在却竟是颠倒了过来，是李渊要对世民执行家法之际，窦氏却突然来到，横加阻挠。如此情景，实属绝无仅有。
而另一方面，李府上下人等也同样地深知，窦氏是识大体的人，平日并不会公然地干预李渊的处事，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当着这许多族人、甚至是外人之面让丈夫为难。是以众人心下均是暗暗称奇。
李渊心里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他之宠爱世民，其实哪里会真的舍得责打这宝贝儿子？只是山东李氏那人不惜涎皮赖脸的咬住世民不放，以语言挤兑得他非如此当众责罚世民不可，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不痛不痒地打他几板子也好。可窦氏这一来，还摆出这么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立时就把事情都揽到她身上去了。李渊与窦氏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妇，哪有不明白妻子心思之理？他晓得窦氏其实是在帮他的忙，好让他能从这事里脱身出去。以她一介女流之辈，慈母护犊又是天公地道之事，由她来保护世民那是容易办得多了。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李渊心中明白，脸上便配合着也摆出一副左右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其它的道：“这个嘛……这些贵客也不是真的有心要说出这种话来，想来也是一时气在头上有所失言而已……”
“那就是说……”窦氏把声音提得更高，压过了李渊的声音，更打断了他的话头，“……世民说的都是真的啦？”
李渊连咽了几口涎液，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出来。
窦氏的目光又转向世民：“世民为着此事要领受家法，就是说他错了？独孤老夫人和我，的确都是‘鲜卑的野女人’了？”
她的话音落下，全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言搭她的话。
直到这时，窦氏这才举步走进厅内，在李渊身边的座席上坐下，向仍跪在前面的世民一招手：“世民，到娘这里来！”
世民跪行了几步，靠近母亲的身边。窦氏伸手揽起他的腰肢，他便顺势斜身倚进了她的怀里。窦氏一手柔柔地抚挲着世民的脸颊，眼中的光芒却依然凌厉冰寒的扫视着厅内，口中的话语更是慑人心魄：“好，我这‘鲜卑野女人’就坐在这里，看——谁敢来打我的儿子！”
窦氏说了这一句后，不再发话。厅内中便是长时间的静默。众人不但不敢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几乎是屏息凝气。窦氏的目光扫视到谁身上，谁就禁不住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孝恭的双眼，却是情不自禁的盯在窦氏那轻抚着世民脸庞的手指之上。那修长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抚过世民的脸，宛如拂过水面的春风挑弄起一圈圈的涟漪一般，笑意也在世民的脸上散溢开来。他微微侧仰着头，在窦氏的怀中凝望着母亲，眼神是那么的专注而充满着崇敬之情。
孝恭看着这情景，不觉十指轻颤，似乎是自己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一次又一次的拂过世民的脸庞，柔滑而温暖……
孝恭正是神游物外的当儿，厅外忽又响起了杂沓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少年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一边口中还叫嚷个不住：“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渊抬头一望，认出那两个正是自己的庶出的哥哥李湛所生的两个儿子李博义和李奉慈。李渊之前的另外两个哥哥李澄与李洪或早死或夭折，都没能留下子嗣，因此这两人就是李渊最亲的侄子了。可是这两人生性贪酒好色，不求上进，李渊多次劝导，他们都听不进去，是以李渊对他们甚是失望鄙夷，平日惟恐自家儿郎会受了他们的不良影响，与他们都没有什么来往。这次若不是为着李虎六十年忌辰之事，李渊其实是不想邀请他们前来的。这时族人齐集，惟独这两个家伙迟迟不至，让一众长辈在此等候，真是太不像话。现在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却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冲进来，举止慌张，更是有失体统。
李渊喝道：“都给我站住！你们都慌张些什么？”
二人这才止住奔跑，但脸上仍满是惊惶之色，喘着粗气叫道：“有……有人造反了！是山东那边的事！”
此言一出，惊恐的就不止是他们二人了。山东李氏那一伙人都一弹而起，七嘴八舌的追问：“什么？山东那边有人造反？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说话不清不楚，山东李氏的人又心急，扰攘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当今天子杨广一意孤行要征伐高丽，就在靠近前线的山东置府养马以供军役，又征发民夫运米，大多却是车毁牛死一去不返的下场，而士卒亦死亡过半，以致当地耕稼失时，粮价飞升，再加上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自是民怨沸腾。
山东邹平人王薄率先举起反旗，占据长白山，自称为“长白山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公然喊出“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号召百姓反徭役、反兵役，一时之间百姓避役者闻风归附、应者景从，迅速发展成上万人的队伍。受此鼓励，山东其它地方也纷纷扯起反旗，如豆子坑的刘霸道拥众十余万，自称“阿舅贼”。还有漳南的窦建德、鄃县的张金称等，不计其数。
山东李氏的族人听着这些消息，都吓得面青唇白。山东李氏虽然已经衰败，但历经南北朝时的战乱，深受其害，自然很害怕再生变乱。这时他们已然顾不上报复世民这小孩子损衣殴辱之耻，五人聚首商量了一阵，就匆匆地向李渊告辞，赶返山东而去。
这事竟就此不了了之，陇西李氏众人倒也暗感侥幸。他们却不如山东李氏那样惶恐不安，一来是因为家室不在山东，二来有变乱就意味着有仗可打，也许就能因此而积累军功获取功名出身。因此，厅中众人待山东李氏一众离去之后，反而是热烈地讨论起这乱事来，颇有兴奋难耐之色。
世民仍是靠在窦氏的怀中，看着众人谈论得兴致勃勃，忽然凑到母亲耳边，道：“娘，朝廷会不会派爹爹出战？孩儿也想跟着进军队里历练一下，娘能替孩儿向爹爹求这个情吗？”
窦氏莞尔一笑，道：“怎么？连你这个小鬼头，也想趁此机会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么？”
“孩儿是不想再只是纸上谈兵了。娘，行吗？行吗？”
看着儿子热切的目光，窦氏不觉疼爱之情大盛，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道：“行！娘这阵子也正想着，该是到了赶你进军队里去好好地磨练一番的时候啦。”
他母子二人呢喃密语，站在远处的李孝恭等人自是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看到世民笑语盈盈的像是在跟母亲撒娇，窦氏对着他又是笑又是亲的，一整副宠得他不行的样子。
孝恭忽听得身边响起几声粗重的呼吸。他转头一看，见到的自然是李元吉正怒目圆睁的瞪着那一对母子。元吉的目光之中接连的变幻闪动过好几种不同的眼神，似是嫉恨，又似是悲苦，还似是绝望……
一直拉着他的李建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四弟，这里已经没事了，我们走吧。”就要拉他一起离开。
元吉的双脚却像是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建成一步都拉不动他。
建成急了，道：“四弟，不要这样。刚才娘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你在场。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吧。否则等会儿一不小心给她看见你，她又该要发火了。”
元吉身子一颤，似是想起刚才窦氏威慑全场的情景，终于万般不舍的跟着建成往厅外走去。可是他走上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只是，他看见的自然不是窦氏望到了他，而是世民这时张开双臂，搂住了母亲的颈脖，双唇贴在她耳边正叽叽咯咯的说笑着什么。窦氏则是听得笑靥如花，一个接一个的亲吻不住地落在世民的脸上、手上、身上……
后记：
1、窦氏与世民两母子这副样子，元吉是想不嫉妒得要死是不可能的啦，叹～～～～
2、话说，这一章从时间上说，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志洁节玄》那个短篇里世民初次出阵犯了错被渊爸罚跪通霄、然后窦氏前去劳军的情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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