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往事
往事
李孝恭注意到,杜伏威说起辅公祐的事时,眼中就不觉流露出痛楚之色。
他们二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事情,是杜伏威刚才的简单叙述之中并没有真正揭示出来的吧?
心思细密的孝恭立时就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只听得李世民的声音响起:“那伏威你的意思是……?”
“上京入朝之事,我一定会亲自去。但我那两个义子,我最多只能带一人去,必须留下另一人在江淮这里替我坐镇、主持大局,免得被辅兄觑到机会,谋得大权而操纵了江淮军。他一旦兵权在握,我恐怕这东南之地就难为大唐所有啊。”
杜伏威说毕,室中一时沉寂了下来。世民久久没有吭声,孝恭借着月色能看到他垂着眼帘似在沉思着什么。
这确实不是很好决断之事。虽然杜伏威同意了入朝,却留下他的心腹之人在江淮,如果此人对大唐心怀不轨,则情况岂不是又回到此前的局面——虽然这江淮之地名义上降顺了大唐,实际上却仍是不奉号令、割据一方——吗?虽然杜伏威在长安之内起着人质的作用,但此人若其实并不在乎他的性命安危,又或者此人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唐室戒备松懈之时让杜伏威悄悄地潜逃回江淮,所谓人质的作用又何在呢?
世民虽是大唐秦王兼一军元帅之尊,但他毕竟并不是皇帝,还无权决定此等事宜。这就难怪他此刻显得有些迟疑难决了。
杜伏威等了一会儿,室中的沉寂像是无形却有着重量的物事,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刻比一刻更显沉重。终于,他叹了口气,打破沉默,道:“我知道此事让世民你很为难。本来我也可以先带着两名义子到长安去,在了圣上的面前再剖陈此事。但辅兄之能……不是我对自己人夸大其辞,我真的是担心,哪怕我只是离开江淮十日半旬,这里的局面也会变得不可收拾。”
“伏威,你的意思我明白。若非你是全心全意为我大唐打算,又怎会现在就把这关窍之处坦陈无忌?我并不是因为觉得为难而犹豫不决,而是在想如何替你在父皇面前说清这厉害关系,让他能同意你这样的安排。”
杜伏威不觉又是一把揽住了世民的臂膀,道:“有世民如此知我心意,伏威对大唐若有半分异心,教我七孔流血,不得好死!”
世民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啐道:“这当儿发什么毒誓?你若七孔流血而死,那不是中毒吗?好好的你怎么会中毒?除非是我唐室表面上相信你,其实还是对你不放心,暗里给你下毒。你发这样的毒誓,那岂不是在讽刺我们是心口不一吗?”
杜伏威笑了起来,道:“是我说错话了。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的,以前起义的时候,与一帮粗汉立誓决不背叛对方的时候,发的就是这种毒誓。”说到此处,他的眼神忽又转作黯然,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我跟辅兄盟誓之时,发的也是这样的毒誓,现在却是……”
“伏威,你不要怪我多事。我知道这涉及到你私下的事情,我是不该多问的,毕竟我们相交之日尚浅。但你跟你的辅兄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恶化到何种程度,你能否跟我说得清楚一点?这样我也能心里有个底,好向父皇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必须留下一名心腹在这江淮之地防范他。”
杜伏威长长地“唉”了一声,眼中满是追忆往事的落寞之色:“辅兄与我,曾经是刎颈之交的过命交情。(wwW.广告)我出身于齐郡章丘县,少年之时家境贫寒之极,可以说是到了今天吃过一顿,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揭开锅来的境地。辅兄与我交谊很深,他自幼父母双亡,靠寄居在姑父家中过活。有一次我病倒了,其实也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饿得太厉害了。他见我饿到奄奄一息,一急之下就把姑父家的羊偷出来给我吃。可是他姑父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就靠着那几头羊挤奶卖点钱过活,很快就发现家有内贼,把他倒吊起来毒打了一顿,逐出家门。”
说到此处,杜伏威不觉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才又续道:“辅兄本来还能吃得上一口饭,为着我却连家都丢了。但他没有半句怨言,仍是想方设法去偷羊给我治那饿出来的病。后来,我的病是治好了,可是他偷羊的事也给泄露出去了。其时天下已乱,到处盗贼成群,章丘县刚刚新来了个地方官,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显示他有能耐治乱,下了严令哪怕只是偷窃一文钱都要砍头。辅兄这个案子正好撞上了风口,眼见只有死路一条。我本来想替辅兄去投案认罪,他自然死活不肯,无奈之下,我们索性再也不做良民了,投身到就近的一支义军之中。就是这样子,我们两人的一生,就全给改变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年是大业九年,我才十六岁……”
大业九年……那是那次曾祖父六十年忌辰的两年之后……
十六岁……世民也正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在雁门之围中崭露头角……
李孝恭的脑海里忍不住冒起这些零碎的念头。他又往并肩而睡的二人瞟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一晃眼间,他觉得那靠在一起的两张脸庞,是那样的相似……
“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我们乘黑逃出县城落草为寇,路上跌跌撞撞的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膝盖啊、手脚啊都流出了血。当我们终于能安顿下来的时候,辅兄和我悄悄的起誓,我们两人要一辈子都两心如一,绝不背弃彼此,否则……就是七窍流血、不得好死的下场!”杜伏威喃喃的复述着跟刚才一样的毒誓,李孝恭只觉那低沉的话语之中尽是说不出的凄然。
“可是后来……后来还是一切都变了。原来这世上不变的只有变化,没有什么能经得起时日的变迁。以前我也听说过古人有‘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说法,但怎么也想不到,那种情况也会发生在我和辅兄之间。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我那两个义子王涎雄和阚陵成为我的亲信而让他觉得我疏远了他吧,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总之他对我的心思就是变了。当年世民你在洛阳之战的期间遣使来招抚我江淮军,他就已经很不同意我向大唐示投诚之心的做法。但那时事情看起来还不是迫在眉睫,他私下里跟我吵了一顿之后,就说要跟他的故友左游仙习神仙之术,从此不再怎么理会政务。我知道他到底还是记得当年我们的盟誓,他若背叛我就要受那毒誓的报应,所以只要有我一天在这里,他应该不会做些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一旦我远离此处,其他人就很难镇得住他了。”
杜伏威说完这一番话,室中又沉寂了下来。但这次只是静默了一会儿,世民很快就开了口:“伏威,你的担心我都知道了。这样吧,就如你所愿,你的两位大将军与小将军,你留下其中一位留镇江淮。只要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对大唐又精诚可靠,我自当竭尽所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说清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世民微微一笑,道:“好啦,今晚实在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睡了吧。明天你先回丹阳,把那里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就到长安去。我明天也要回山东那边的大军驻地,很快也会把军权移交给淮安王(按:即李神通),然后就会回长安去,可能还要赶在你之前去向父皇禀报你这里的事情。到时,我们在长安再见吧。”
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翻过身去,就这样沉沉入睡了。
翌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梳洗之后,世民便与随他前来的秦叔宝、尉迟敬德等护驾亲卫整理了行装上路。行至将近十里之处,他回头对仍一直陪着他的李孝恭和杜伏威道:“好啦,伏威,你送到这里已经够,我在长安恭候你从丹阳前来。孝恭,你也回荆州去吧。”
李孝恭躬身应了一句“是”,却见旁边的杜伏威轻轻摇头,道:“不,世民,我昨晚想过了,我不回丹阳了……”
“什么?”
“我现在就跟你走,先到山东那边你的军营去,然后随你一同前往长安!”
后记:
1、杜伏威与辅公祐的事也全是史实(当然他们小时候的事偶略为编得丰富了些儿~~~),可怎么偶写出来总感觉是他们二人之间有路~~~~~爆!
2、世民对杜伏威很好,史书的字里行间也是这样透露出来滴~~~~于是小杜就在偶这《凌烟阁》系列里继无忌gg之后“荣登”被世民“爱护”的宝座鸟~~~唉,不过他不是凌烟阁24功臣之一哎,所以小攻还是没他的份哎~~~~爆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