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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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元日

1元日

    

    武德七年,正月元日。东宫显德殿。

    

    李孝恭端坐在那里,垂首看着眼前堆放得满满的丰盛酒肴,却是没有丝毫的胃口。他的脑子里,现在盘旋着的,只是刚才玄武门前的那一幕。

    

    今天是元日,朝廷照例是举行首度大朝。这种日子自然不会庭议什么要事,只是君臣之间互相寒暄祝贺一下。朝罢,群臣陆续散去,平日肃穆有余、热闹不足的玄武门前此刻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从荆州驻地前来京师出席元日大朝的李孝恭,一边随口应酬着身边大小官员的上前道贺问安,一边却只想着赶快回京中的宅邸歇息。只因昨晚除夕通宵守岁,他一直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时颇有神困意倦之感。

    

    可就在这时,后面一阵人声喧嚣,他听到太子李建成的声音响起:“孝恭,孝恭……”

    

    太子是何许人也?他这样公然高声呼唤,本来嘈杂不堪的玄武门前一时安静了下来。较远处的人群还在喧闹,但听到这边寂然无声,也觉察到不对劲,都止住了声音,转头看过来。

    

    李孝恭心中惊疑不定,连忙回身看去,只见李建成、李元吉两兄弟并肩从后走来,二人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笑意盈盈之色,看来并无恶意。李孝恭心中略定,但他为人一向低调,这时却成了众目睽睽的对象,终是深感不安,连忙躬身低声道:“太子、齐王安好?”

    

    建成却上前一手挽起他的一条臂膀,笑道:“这里又不是朝堂,自家兄弟的那么拘礼干嘛?来,到我东宫去,今天你可要和四弟跟我喝个不醉无归啊!”

    

    不知为什么,建成的手一挽上他的臂膀,孝恭本能的就想缩身闪开,好不容易才按纳住这个冲动,没让旁观的人看出他的回避之心。(wwW.广告)可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另一边——那是秦王李世民所在之处——瞟了过去。世民身边自然也是团团的围着不少人,有平日与他过从甚密的皇室宗亲如淮安王李神通、任城王李道宗等,也有与他关系较为亲善的朝廷重臣如侍中陈叔达、民部尚书萧瑀等。这时世民似乎正与李道宗说着什么,一手揽着他的颈项,嘴巴凑在他的耳朵上,一开一合的说个没完,脸上更是笑得灿烂夺目……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这边给建成挽住了臂膀吧……

    

    孝恭的目光装作只是随意地往世民那边扫视过去,不便停留太久,视线一掠之间已自然而然地转到近在建成身边的元吉脸上,却见他那本来就显得向外突出的下巴这时更是向自己这边努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他那尖嘴猴腮的脸庞上泛起的笑意更像是一种讥讽。只听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孝恭哥,你不是在这长安城里还有别的邀约吧?大哥和我一起恭请,都请不动你吗?”

    

    李孝恭又再有意无意地瞟了世民那边一眼,却见他在自己的眼角余光之中已然只剩下一个背影——是他一如建成挽着自己的臂膀那样挽着道宗的臂膀,转身离去了。

    

    似乎有无声的叹气掠过心头,同时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岂敢岂敢,齐王这么说可是折煞臣了。是太子和齐王两位贵人事忙,故臣不敢多所叨扰。但既然太子如此盛情,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

    

    于是,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之中,也在太子和齐王一左一右的热情夹峙之下,李孝恭向着与世民离去的方向截然相反之处行去。

    

    他……都看见了吗?

    

    孝恭的脑海里总是按纳不住的冒升起这个念头,伴随着的是那个挽着道宗的臂膀转身而去的背影。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也让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焦虑难安的情绪,使他面对着眼前满目的美酒佳肴也食欲不振。

    

    他的心思分作了两半,一半游离开去、在那个念头与背影上盘旋往来,另一半则礼尚往来地应答着太子、齐王二人的闲谈劝酒。

    

    如此酒过三巡,李孝恭仍在心思纷乱、心神不属之间,忽听得建成道:“江淮那边的叛乱,孝恭你怎么看?”

    

    建成此前一直说的都是些不打紧的闲话,是以李孝恭即使分心想着别的事情也能应对过去。这时忽然听他说起如此正事,心头悚然一惊之下,立时收敛思绪,凝神斟酌了一下,才答道:“臣一直也有关注那边的局势,却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征讨?”

    

    孝恭一边这样巧妙地以问话又把话头抛还给建成,一边不禁回想起这段时间来江淮的乱局。

    

    将近两年前的武德五年夏天,杜伏威跟随着世民入朝晋见皇帝,皇帝果然龙心大悦,加封了杜伏威为太子太保、兼行台尚书令。此前武德三年世民招降杜伏威之时,唐室已经给了他吴王这亲王的封号、还赐姓李,这时更是进一步明确了他的地位在齐王元吉之上,也就是成为大唐皇朝之内仅次于皇帝李渊、太子建成、秦王世民的第四号人物了。当然,这只是名义上而已,以他一个外姓降臣,不可能真的掌握超越元吉的实权。自此之后,杜伏威就留在长安之内养尊处优,其实是形同软禁。这样的结果他早该料到,也没作任何的抗拒。

    

    然而,杜伏威早在云门禅寺那一晚与世民同床共眠之际提出的担心,却真的并非多余或故作惊人之语。本来与他出生入死、其后却渐显离心之象的辅公祐果然不是甘心雌伏之人。杜伏威还在江淮之时他不便公然反对降唐,但杜伏威一走,他就与密友左游仙密谋叛变。

    

    其实唐室已经依杜伏威之议让他的义子王雄涎留在江淮掌握军权、弹压人心,此人也确实对杜伏威忠心耿耿,只认准了杜伏威临走时嘱托他要防范辅公祐、效忠大唐之言,无论辅公祐怎么费尽唇舌的劝他起兵,好救回他义父重返江淮掌权,他都不理不睬。

    

    可是此人如此认死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就是个脑筋不灵之辈。辅公祐见劝说不成,心生一计,伪造了杜伏威写给王雄涎的一封书信,在信中训斥他独揽江淮兵权、事事自作主张,是否对义父生出贰心了?

    

    一来是辅公祐与杜伏威自小亲善,摹仿杜伏威的书信,不但笔迹毫无破绽,连语气都如出一辙,不由得王雄涎不信。二来也确实是王雄涎为人耿直、脑袋不会转弯,明明这江淮军的兵权就是杜伏威刻意地交给他、免得旁落在辅公祐手上,怎么又会突然责备起他独揽兵权了呢?如此前后矛盾之举,王雄涎本该去信向杜伏威求证,他却在读了那伪造的信件之后伤心欲绝,竟是从此托病在家、闭门不出,不再沾手军务,欲以此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杜伏威绝无背叛之心。

    

    可是王雄涎这样撒手不管,只是正中了辅公祐的下怀,他正好乘机接管了江淮军的大权。辅公祐见伪造杜伏威书信之计进行得如此顺利,索性又再伪造一次,这回更是直接伪造杜伏威的密令,称他在长安受到虐待,命辅公祐起兵前往相救。辅公祐在江淮军中本就素有威望,众人又见有此杜伏威的密令,群情汹涌之余也不作细想,一致地拥戴辅公祐兵变。

    

    于是,只不过是距离杜伏威随世民入朝归顺才一年多的时间,去年的武德六年八月,江淮军又在辅公祐的唆摆之下再次脱离唐室独立。辅公祐甚至自称为帝,国号宋,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而王雄涎至此才知道自己上了辅公祐的恶当,却已经无可挽回,也只能是以严词拒绝辅公祐劝他随之起事而被杀,来向杜伏威尽最后的忠诚。

    

    “朝廷的意思嘛……”建成的声音响起,把李孝恭回忆往事的心思唤了回来,他抬头只见建成的目光却不是看着自己,而是转向他身侧的元吉。

    

    元吉会意,不待建成这话说完,就把话头接了过去,道:“朝廷还能有什么意思?逢有征讨之事,还不都是找那人去?所以才会功劳都全是那人的了,旁人还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人,自然指的是世民了。

    

    世民功高震主,但首当其冲被震到的,不会是兼有君父之尊的皇帝李渊,而是眼前这个与他同一辈份的储君建成。自洛阳之战这统一全国的战争结束之后,秦王夺嫡、太子拒守的形势就变得如此的明显,便是瞎子都能看到。而元吉自小就厌恶这个二哥,虽然洛阳之战以来便如李道宗等堂弟们那样一直跟随在世民军中效力,却始终没有跟世民处好关系,反倒是一下子就站到了建成那一边去,与之共倾世民。

    

    后记:

    

    1、这章既是发展故事,也是追述史实啦~~~~

    

    2、为着写这章去查了一些春节的风俗,这才知道如果“春节”这个说法是民国之时才有的,唐代那时是称为“元日”(现在日语就仍然保留着这个古汉语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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