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陷阱
陷阱
其实只是很短暂的一霎间,李孝恭转瞬已恢复了知觉。他能感到李世民那扳在他肩头的手已改为搀扶的姿势,另一手也搂在他腰间,帮助着他站直。他的身体除了这两处与世民接触的地方仍能感应着世民的体温而有些暖意之外,他只觉自己全身都像是落在冰窖之内一般,冷得甚至禁不住格格的打颤。
原来,世民破天荒地主动邀自己前来,不是为着要与自己亲近,不过是为着他真正与之亲近的杜伏威而向自己大兴问罪之师!
这个念头在孝恭的脑海中转悠了一阵子之后,他渐渐的真正恢复了神志,最初的惊恐之情之上,也慢慢的叠加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苦之意。这种酸苦之意,他在云门之时旁观世民与杜伏威初次见面就已经是一见如故、直如是相交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时,就已隐隐地泛起心头,却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抑压了下来,如今却因世民这着着进逼的追问质疑而从他的深心之处搅动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害杜伏威?那你又为什么那样的维护他一个降王?
这句恼怒的反问,李孝恭自然是不敢真的当着世民的脸说出口,但还是按纳不住的从心底浮了上来。
“孝恭……”世民仍是一手扶着他的肩头,一手搂在他腰间,双眼深深地看进孝恭的眼里,但他那适才是一片冰寒怨恨的眸子已转作悲痛之色,“告诉我,伏威是怎么死的?告诉我真相!”
世民这不再是怨恨而是悲痛的神色,让孝恭心中那股酸苦之意所燃起的怒火霎时降了下去。他的心也似是跟着被什么用力地揪着,疼痛难耐。
杜伏威之死的……真相么?
今年元日之后,李孝恭很快就被皇帝任命为平定江淮叛乱的元帅,正月之内他就率军出征了。而不过是一个月后,杜伏威就忽然在长安暴毙,向外公布的死因,是他在服用自己炼制的长生药之时,误食云母而中毒身亡。从表面来看,杜伏威自降唐之后似乎是迷上了炼制仙丹,整天在家里架起炉子炼药而烧得烟缭雾绕。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他一介降王的身份,肯定无法在唐室之内得到重用。如此投闲置散,若不弄点无伤大雅的爱好来消遣时光,难免会受到猜疑。
虽说长安之内的达官贵人也多有这种喜好,但竟会一不小心吃下毒物致死,则未免太过稀奇。因为一般来说,炼出来的丹药,总会先让猫狗乃至下人之属试吃一下,以确证无害,才会慎而重之的服下。而且这些所谓长生药,即使真的有毒,也不可能是一吃下就会立时取人性命的剧毒之物,最多是因为长期服用而致积重难返。杜伏威这样因误食云母而致死的情况,还真是万中无一。
更何况,这时正值江淮的叛乱如火如荼之际,杜伏威居然早不死、晚不死,在时间上死得那么恰到好处,也实在是太让外人生疑了。因此,即使不是像李孝恭那样,早在元日之时于东宫之内对太子、齐王的言行察颜观色之后隐隐猜到些许端倪,坊间的种种猜疑自然也是纷纷扬扬的了。
世民是皇室中人,本该比坊间中人对此事有更确凿的了解。但现在听他这么追问自己,似乎连他也只是知道那表面上的说法而已。
对了,他们――皇帝与太子、齐王――深知世民与杜伏威关系密切,所以谋害杜伏威的真相连他也给瞒过了。
孝恭心中一转过这个念头,势如破竹似的一下子把其它事情都全想通了。
所以世民要从我身上下手来得知真相!他知道如果去问皇帝和太子、齐王这些人,他们根本不会告诉他真相,只会对他敷衍了事,甚至反而会把他与一介降王过从甚密此事拿作了把柄,质疑他对唐室的忠诚。
可是,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真相啊……
孝恭不由得在心底处苦笑了起来。
我其实算是什么呢?太子、齐王不过是把我当作工具来利用而已。他们根本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世民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以为太子、齐王他们真的把我当他们的心腹了?真的把我看成是东宫的人、因此对东宫的事情都无所不知了?可是,如果我真的就是东宫的人,我还会因为你的追问就如实地交待一切吗?世民啊世民,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从最初的惊惶,到醒悟到世民这一约会的真正用心时转作的酸苦,到见到世民痛心的神色而跟着感到难过,到现在,李孝恭的心情又变作了无穷的苦涩。与之前的酸苦不尽相同,现在的苦涩是深感自己夹在这李氏三兄弟之间,实在是左右不是人。
孝恭的双手也搭上了世民的双手,正要把他轻轻推开之后,如实地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知晓什么真相。至于世民会不会相信,这是他无法控制,也难以顾及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感到世民双手反而是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甚至是把自己拉进了他怀中,竟是与他深深地拥抱在一起,他的身子与自己的身子紧紧地相贴。
呼的一下,李孝恭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自己的脸庞,他怀中抱着的直似是一轮骄阳,直灼烤得他唇干舌燥,脑子里更全是一片空白,什么皇帝太子,什么杜伏威,什么要为自己申诉明辩……一切一切的意念全在这一瞬之间给那烈日烧得灰飞烟灭、影踪全无。
然而,这一切也就只是一瞬之间,旋即,他听到世民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却是直接地说进他耳腔之内:“孝恭,我会一直记住你的,记住你……是你冤枉了伏威,是你害死了阚陵!”
孝恭还没来得及品味出这这充满着刻骨怨毒的话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世民已放开了他,只余一手仍拖着他另一手。
在一片昏昏沉沉之间,世民的话声伴随着欢快的笑意响亮地在这柏梁台上回荡了起来:“大哥,四弟,怎么你们也来了?”
大哥、四弟?是……太子、齐王?
李孝恭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人用大铁锤在他的后脑勺上狠敲了一记。当他眼前的一片昏黑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他这一辈子最感恐怖的一幕――太子、齐王正从远处飞奔而来,脸上的神色都是一般的铁青得可怕。不过最让他打从心底颤抖出来的,还不是太子那满目尽是万分猜疑的神色,而是齐王――元吉――那像是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孝恭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元日那天元吉跟他一起走出东宫时低语的那一句:“杜伏威这小子,居然敢插在我和……他之间,这孰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的自己,在元吉眼中看来,何止仅仅是插入到他和世民之间而已?
在这一刹之间,李孝恭想起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当年元吉是如何“巧妙”地害死自己的五弟李智云的――元吉的嫉妒之烈、报复之狠,他从那一刻起就可是已经深有体会的了。
李孝恭立时只觉世民仍拖着他的手的部位,像是被烙热了的铁块在烤灼。他下意识地想从世民的牵手之中挣脱出来,世民却竟是刻意地牢牢抓紧了他的手,以至于他连甩了几下,都甩脱不下,反而引起了太子、齐王二人的注意,目光嗖的一下都射向了二人两手相握之处。
被二人的目光所注视,孝恭更觉得元吉眼中不是像要喷出火来,而是已经喷出火来,恨不能把自己被世民拖着的手烧成灰烬。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太子的声音显得甚是含混,似是包含了太浓重的疑惑,他都有点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好。
“怎么了?我跟孝恭就不能私下谈心的么?”世民的面上仍是一脸春风般的和煦,孝恭却只怨地上怎么不能马上裂出一条缝来,好让自己钻进里面去。
“孝恭总是在外打仗或驻防,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有机会来长安一趟,再续……”世民回眸冲着李孝恭莞尔一笑,“……去年在云门与杜伏威相会之时咱们同床共寝的情谊。”
李孝恭的眼前又是一黑。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世民今天破天荒地主动邀自己前来昆明池相会的真正用心。
原来,他并不真的是要来这里从自己身上查问出杜伏威身死的真相,他是早就认定了自己是有份参与谋害杜伏威的凶手,他这是故意设下了陷阱,让自己踩进来,以便他能替杜伏威……报仇雪恨!
后记:
1、好惨的孝哥哥~~~~
2、好狠的世民~~~~~爆!果然李家兄弟的心计手段都了不得――似乎只有大哥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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