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兄弟
31兄弟
“孝恭，你知道吗？”李世民说得很慢很慢，而且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若非这牢房既狭小又静寂，就坐在他对面的李孝恭几乎觉得自己竖起了耳朵都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小的时候，我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大哥。你总是跟我大哥在一起，如影随形。你的举止神情又是那么的像他，都是那样的少年老成、沉稳庄重。”随着这往事的叙述，世民的眼神越发的显得幽远迷离，似是他的心思也回到了那久远的过去。
我像李建成？连他……世民也这样觉得吗？
孝恭不觉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像建成？为什么只有我自己觉得我应该是跟世民你相像才对呢？
另一方面，孝恭心头也有隐隐的惊异：原来……世民一直有留意我的吗？我还以为他好像是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我，我在他眼里只是一大堆堂兄弟之中沉默寡言的一个，不可能引起他的注目的。
“后来，我李氏坐了这江山，我们各自在南北两地征战，往往要在元日之时才有机会于大朝之际见上一面。看着你，我总是禁不住会想，如果父皇也让大哥领兵征伐的话，他大概就会是你这样的吧？找到一个像李靖那样的良佐留在身边，然后就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倚重他，按部就班地把敌人压制至绝境，最后顺理成章地获得胜利……你和大哥是一样的性子，你们打起仗来，也一定会是一样的作风吧。”
听着世民这样的猜想，李孝恭也不由得跟着在心里琢磨起来。可能真的会是这样呢。建成负责第二次对刘黑闼的征伐时，确实就是完全听从他那东宫冼马魏征的建言，尽管那魏征只是一介文人。
说到这里，世民沉默了好长一阵子，才又再继续：“小时候，大哥一直在河东老家代父皇照顾家眷，我却是跟在父皇身边四处游宦，在河东老家勾留的时日都不长，也就很少机会与大哥相处。打下了这长安之后，我四处征战去了，大哥又留在这长安辅佐父皇处理政事，我们仍还是很少机会相处。到这天下大致平定，我可以较长时间地留在长安了，可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已经不复孩提时的兄弟之情了。”
听世民忽然长篇大论地说起他与建成的事，孝恭却一时弄不明白，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又跟世民刚才的那句“我很伤心，因为你”的话有什么关系。
“小时候大哥对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很好，这你是有亲眼所见的。他对我尤其的好。虽然父母也都宠爱我，三姐跟我也很是手足情深，但我顽皮起来，他们也有生我气的时候，也有骂我的时候，娘亲甚至会以家法侍候、打我板子。可大哥对我的好是特别的好，他从来没有骂过我，甚至不会说我一句重话，更不要说会打我了。大家都夸大哥对我好，娘亲有一次甚至在众人面前开玩笑的说，这家里最宠我的其实是大哥，我要是被宠坏了那肯定是因为大哥的缘故……”
李孝恭回想着大业七年那次见到李家兄弟的情状，不觉对世民这些叙述暗暗的点头。
“所以，在一众兄弟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大哥了。四弟总是变着花样刁难于我、找我的茬，我最讨厌他了。每次父亲说要回河东老家去，我心里就会生出两种矛盾的心情，一时很盼望快些回去，可以见到好久没见到的大哥了；一时又不太愿意回去，因为不想又要跟四弟这讨厌鬼挤在一处，免不了会跟他拌嘴争吵。可是这两种心情争持到最后，我还是想回去，因为跟大哥久别重逢的渴望最终还是会压倒跟四弟相处得不愉快的厌恶之情。”
孝恭听到这里，心中猛的一颤：世民……是一直在暗地里眷恋着建成的吗？就如……元吉其实是喜欢着世民那样？这李氏兄弟之间还真是……
他这样想着，不禁抬头看向世民。只见他仍是一副沉醉在回忆往事的迷离之色。然而，那神色这时倏急一变，追述的语调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所以，当武德二年那阵子，父皇执意要以谋逆之罪诛杀刘文静之际，忽然从东宫的太子詹事李纲上书朝廷的奏章里传出大哥‘疾秦王功高，颇相猜忌’的话来的时候，我真是恍如晴天落下霹雳，五雷轰在头顶。大哥……那个孩提时起就一直对我那么好的大哥，怎么会是……这样……！”
李孝恭其时被皇帝任命为山南道招抚大使，正在巴蜀一带招降士民归附唐室，却也风闻到一些传言，由此可以想见此事当时在京师之内是弄得如何的风风雨雨。这时见世民脸上渐现惨痛之色，再回想刚刚过去的玄武门之变，也只有暗暗叹气的份儿了。
“我开始时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可是李纲的奏章不是递了一次，而是递了两次，甚至还声称大哥不听他劝谏，仍是‘信谗言、疏骨肉’，让他深感心灰意冷，闹着要辞官归隐，弄得父皇连下旨意对他大加安抚、竭力挽留他继续在东宫辅助大哥。自此之后，大哥对我也再都不复往日了。私下里我们兄弟没有再见面谈话就不用说了，公开的场合里虽然他还是没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但他面对我时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礼仪周到、虚有其表，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是永远地……荡然无存了！”
说到这里，世民脸上忽闪过一丝自嘲似的苦笑：“或者，其实在他心中，我们之间从来就没存在过什么兄弟之情吧？小时候他对我那么好，但后来我回想起来，那好更像是一种客气，而不是亲近。这跟我和三姐一起时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完全不同……”说着，世民又沉默了下来，眉尖轻蹙，似乎还在竭力地在繁杂的往事之中摸索他与建成之间的那种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吗？
李孝恭也在自己的回忆里揣摩着建成与世民之间的兄弟之情。可是建成是一个绝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的人，不要说他对总是光芒耀目、如凤凰般受尽众人百般宠爱的世民会否其实难免怀着嫉妒之心无法为旁人所知，就是他当年对元吉的百般包容的背后有多少是为着遵从父亲的嘱咐而强忍下内心的厌恶、有多少确实是出于对这个面目丑陋性情暴躁的弟弟的同情，孝恭也觉得那是深不可测、无从揣度之事。
在这方面，其实……我还真的挺像建成的……
孝恭的心头忽然按纳不住的涌起了这个想法。他心里想着些什么，也总是从来不轻易地形之于色，更不要说会宣之于口了。便是父母兄弟，自小就已经常常说猜不透他的小脑瓜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就好比，他觉得自己更像世民，甚至他对世民怀着某种隐秘的心情，这些心事除了他自己一人之外，这世上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也许只有……元吉除外？
孝恭不自禁的挑了一下眉尖。
又是元吉？孝恭越发的觉得，元吉有一种简直堪称是神乎其技的敏锐的直觉，好像总能看穿他身边的人最深藏于底处的心事。莫非元吉也看穿了世民对建成的心情，甚至是建成对世民那过分客气的态度背后可能会是的嫉妒之意？
李孝恭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甩了甩想得有些发疼的脑袋，决定要放弃再深究下去。毕竟，建成也好，元吉也罢，他们都已经死了，他们其实怎么想，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还是想有个大哥，不管他对我是像客人那样客气地好也罢，是像真正的哥哥对弟弟那样亲热地好也罢，我真的想有个大哥……”世民又诉说了起来，眼睫随之轻轻的扬起，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孝恭脸上，“所以，孝恭，当我见着你时，我对自己说：至少我还有你，你这个堂兄，你这跟大哥很像很像的……孝恭哥！”
后记：
1、不准说世民最后叫出的那声“孝恭哥”很寒爆～～～）
2、其实世民爱的大哥啦～～～～到这篇快结束的时候才爆大锅啊～～～～所以更详尽的描写留待这篇的“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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