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隐情
32隐情
李世民的这番直白的倾诉不下于在李孝恭的脑际放了个大大的鞭炮。
他一直以为,世民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在他看来,世民犹如人中龙凤,万众瞩目,眼角余光能扫视到他这微尘一般的人,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之事。没想到,原来世民一直是有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但再转念一想,他又不觉是满腔的苦涩。世民关注自己,也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建成的替代物吧。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暗暗的惊喜交集。替代物也好吧,至少世民确实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而且看来是早自大业七年那时的第一次相识。如今,建成已逝,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
“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世民的语气一转,当头一盆冷水淋将下来,“伏威这件事,以你的地位就算不可能为他出头鸣冤,又何苦枉作小人,助他们陷害阚陵?就算伏威与你无亲无故,你犯不着为了他而得罪大哥;可若非阚陵在你军中麾下忠诚效命,江淮之乱又岂能如此迅速顺利地得以平定?这样说起来,阚陵于你是有恩的,你怎么竟然可以忍得下心来故意设计相害?”世民一边痛诉着,一边摇着头,满目痛惜之情。
孝恭只觉自己像是吞下了一个大火球,不止是脸上烧得厉害,整个身子都燥热得简直是坐立难安。他低下头,不敢直面世民的眼神,不住的道:“殿下,殿下,确实是臣懦弱怕事,不敢对故太子与齐王的明令暗示有半分的违逆……”
世民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也知道你很难做。大哥没有直说,四弟却是把话都挑明了,你一定也猜想到这里头也有父皇的意思在内,所以才不惜昧了良心这样相待才刚刚为你浴血拼命的阚陵吧?古人有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诚不我欺也。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有骨气,能始终坚持凭着良知大道直行,确实是要在压力之下才能真正地昭显出来的。
李孝恭更是听得两腮烫热,面红耳赤,羞愧欲绝。
牢房里又静了一会儿,只听得世民又再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太生气也太伤心了。伏威枉死,我无能力为;现在连他的家人乃至义子我都保不住,他的身后之名也被玷污,我却连说一句为他们辩白的话都不敢!当年刘文静之死已经教训了我,父皇、大哥与其说是要杀他们,不如说是在向我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我要是多说一句哪怕是对他们表示同情的话,只会是害他们死得更惨而已。而居然连你也站在了他们那一边,我更是……”
一阵哽咽又打断了世民的话,孝恭本已是向着地上的脸现在只能伏得更低。他能感觉到自己双肩都在无法自制的颤抖,世民的话语像是锐利的刀锋一下一下地割在他心上,让他难受得恨不能世民是拿真的刀子割他可能反而会好受些。
“所以……”在喘息过一阵之后,世民又继续往下追述,“我就设计了那一场昆明池的约会。我要让你亲身地体会一下,伏威被人冤枉他与我交好结党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
李孝恭眼前又是一阵的昏黑。当年惊恐欲绝的心情蓦地又全都涌上了心头。当年他只是猜到世民设此陷阱是要为杜伏威向他报复,却并未完全明白世民原来是要他也置身于杜伏威的处境之中。
“后来,父皇以你筑城自卫、有不臣之心的罪名将你下狱诘问,此事你大概已猜想到是大哥他们在父皇面前说辞,以惩戒你背着他们与我交好?”
“是。”孝恭仍是深深地埋首于地上,只是从口里挤出一丝声音。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父皇决定将你无罪开释之前,曾召我入宫,就你此案问询我的意见?”
“什么?”李孝恭像是被人重重地在脑袋上敲了一记,不由得霍然抬头,满眼星斗乱飞之外,世民那已回复沉静如水的脸容若隐若现。
“你能猜到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父皇的吗?”
“不……不知道。”虽然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最后被无罪开释了,孝恭的心仍是忐忑不安得如擂鼓般猛烈跳动。
世民眼中的神色又再变得凄然:“老实跟你说吧,当时我真的很想对父皇说,孝恭你是我朝开国功臣,军功之重仅次于我,朝廷若处置你,一定会引起物议,说是天下方定就清洗功臣,这是鸟尽弓藏!”
“不……!”孝恭在惊恐之下忍不住尖叫了出来,那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刺耳得连他自己的耳廓之内都在嗡嗡作响。
皇帝之所以会听进了建成、元吉对他的“诬陷”,固然是因为以为他与世民私下结党而大为不快,也是因为他确实是居于世民之后成为唐室之内军功最盛之人,手上掌握着不少兵权。如果世民用这样的话来劝说皇帝,一定会适得其反,更坐实了皇帝对他的猜忌,坚定了皇帝要杀他以绝后患之心。世民自己就是一个最大的功臣,手握最大的兵权,以皇帝爱子之亲都备受猜忌,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番话说出来会有这样的效果。也就是说,他若是这样劝说皇帝,其实是故意把自己往死地里推,而根本不是真心要为自己开脱罪名!
看着李孝恭吓得脸色铁青、双唇惨白,世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最后没有说出那样的话来。我是想说,但我说不出口!”他目光一转,看着牢房里的一个黑暗的角落,更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说不出口,因为我还是忍不下心这样把你害死。我已经跟大哥反目至如仇人相见的地步,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他的心了,难道……我还要再失去你吗?我真的……要亲手把你也毁了吗?”
“世民……!”无意识地,孝恭口中呼叫出来的,不是“殿下”的尊称。可这时二人都沉浸在某种强烈的情绪之中,谁都没有留意到这称谓的变化。
世民合上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某个久远以来背负着的沉重的包袱甩下:“最终,我只是向父皇回了一句:‘赵郡王乃宗室至亲,他的事要如何处置,只有父皇一人可圣躬独断,儿臣岂可僭越置喙?’”
听着世民把当年与皇帝的密谈之言和盘托出,孝恭怔成了一尊木雕泥像。
自己最后是被无罪开释的结果,孝恭自然已经知道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在皇帝与世民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隐情。皇帝这样问世民的意见,应该其实是有意试探世民与自己之间是否真的有私交结党之事吧。如果世民真的跟他有结党营私之举,免不了多多少少会曲曲折折的为自己说些求情的话,这样反而是坐实了皇帝心中的猜疑,自己大概会是当年刘文静那样的下场吧。就算因为自己是宗室至亲而不便公然诛杀,也肯定会不仅仅是像后来那样剥夺了实权,从此投闲置散,而是很可能会像杜伏威那样在某个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制造一场不小心误服毒药而身亡的事故。
想到此事,李孝恭禁不住一阵的心悸后怕。原来自己那次能从狱中出来,实在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转,差点就回不来了。
若非世民对自己还是有着一些至少是兄弟之间的情谊……
孝恭也合上了双眼。
如果自己和世民之间,还能保留着一些兄弟之间的情谊,他也是……于愿足矣……
后记:
1、往事原来是这般曲折的哦~~~~(其实是偶编得曲折啦~~~)
2、那个时候,其实世民也好,孝哥哥也好,大家的处境都是很惨很惨滴~~~~帝皇家的人和事就是那么难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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