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翼望山下的都城，客栈里。
许久，药老头终于一一抽出插在红袖身上的银针，长长吐出口气：“好险，来的再晚一些，姑娘怕就是没命了。”说罢，药老头擦擦头上的汗珠，看向身后的黒木。
蓦地又是一怔。
黒木脚下落了一地血，他的脸划出道道伤痕，肩头的血还在滴落，大片胸口被鲜血浸红，以药老头的眼光看，他的肋骨至少断了四根，而他居然一声不吭在自己身后等了两个时辰，一直陪着红袖。
“你……你该不会是跌下山崖了吧。”药老头声音有些发颤，目光扫过黒木血肉模糊的脚，眉头又是一跳。
“她——她——”
“什么她她她，你这样子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傻子傻到你这地步，老子我也算佩服你了！”药老头瞪了一眼黒木。
“哦。”
黒木点点头：“不要说——是我——我带她来，我先——出去——”
“出去？”药老头有些惊讶：“你且走走看。”
药老头闭上眼睛默数一，二，三，然后扑通一声，刚刚打算要走的傻子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药老头摇头叹息，活动手腕准备救地上的人。
烛火在店里低迷的闪烁，一场雨似乎也到了尽头，忙过大半晚之后，药老头有些苦恼的收拾地上的血迹，满腹牢骚，而看着屋子里唯一的床，登时又是苦恼不已。
天光破晓，渐渐又落入黄昏，不觉之间，三个日月眨眼飞逝。
第三日清晨。
“唔……”红袖揉着惺忪的睡眼，全身酸痛。
“药老头，本姑娘睡了多久？”红袖感觉有些不对劲，手臂上暖暖的，似乎……似乎搂住了一个人，红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果然，她的手搭在黒木身上，两人盖着一张被子，红袖看着全身缠满绷带的黑木，又闭上眼睛。
“一定是在做梦。”
不过一会儿，红袖再次睁开眼睛，果真自己的手还在黒木身上，床还是那张床，被子还是那个被子。
“呵呵呵，好奇怪的梦。”红袖干涩的笑笑，下意识的把手抽回来，然后捏捏自己脸颊，自言自语的说：“不疼不疼啊……”
吱呀！
门被推开来，药老头端着菜从门外走进来：“红袖姑娘，你终于醒了，哦你不要误会，其实这是因为……”
枕头飞过去。
砰！
药老头应声倒地。
红袖终于躺不住了，从床上蹑手蹑脚的下来，就在准备穿好衣服的时候，发觉左手还被什么紧紧抓住——是黒木的手。
红袖有些绝望。
照这般常理，红袖本该如一般女子惊呼出声，可她却是耐心的掰开黑木的手，安安静静坐到桌旁，从容的吃起早饭。
“喂，药老头这是怎么回事？”红袖瞥了眼躺在床上的黒木：“黒木和谁打架了？”
药老头一愣，心想这和打架有什么关系，不禁道：“哦，姑娘你不记得了，黒木把你从山上……呃，把你从山上推下来的时候，没有推到，自己一个人滚下了山，就成了这幅样子。”
红袖同样一愣：“他推我干嘛？”
“我觉得可能是姑娘你挡住了他看雨。”
“嗯，应该是吧。”红袖咬了口馒头，点点头：“所以我就把他带到这里，然后我是不是累倒了不省人事，我们手头上钱不够，只要了一间房，结果房间只有一张床，于是你就把我们放在一张床上，喂，本姑娘说的没错吧。”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药老头发觉自己低估了红袖。
“是才有鬼！”
红袖砸过馒头，大怒：“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姑娘体内毒素发作，昏迷过去，有人将你送到了我这里。”
“是他？”红袖指着黑木。
“不，不是，黒木是跌下山崖没错，不过是同你一起被送来的，那人送来你们之后就离开了，我也觉得那人很奇怪，就没敢多问。”
“那本姑娘怎么会和他睡在一起？”
“因为钱不够，只凑合一间屋子。”
“哼！”红袖一声冷哼，脸上怒气渐消，又道：“那人是谁，你总该有些印象吧。”
“天太黑，我夜盲。”
“哼！”
红袖狠狠瞪了一眼药老头：“你以为本姑娘是呆子么，大雨天谁会没事跑到翼望山上去，去赏雨么，你当本姑娘和你一样蠢。”红袖气哼哼的扭过头，道：“那么瘦的手抱着一路，你以为我会感觉不出来么。”
“哦，姑娘真聪明。”药老头随和道：“姑娘你脸红了。”
“屋子太热！”
“姑娘我开玩笑的，我眼睛不好使，看不出来……”
“你！”
然后是噼噼啪啪一阵拳打脚踢，药老头抱头逃出屋子，红袖咬咬牙，哼的一声关紧门。扭过头，又看了一眼还是昏迷不醒的黒木，红袖不自觉的摸了摸脸，自言自语道：“不争气，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
然后声音变得温柔：“可他那么拼命诶。”
声音再次变得严肃：“一定是贪图你的美色，不要上当！”
声音愈加温柔：“那是他喜欢你呀，男人不是都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么？”
声音严肃而庄重：“可他只是……”
红袖的声音突然哑了哑，下意识的感觉有人在看她，她缓缓的抬起头，发觉黒木正在用他漆黑的眼瞳盯着自己，眼中有好奇与黑色的光。
红袖僵硬的笑笑，伸出手晃了晃：“早上好呀。”
黑木不说话。
红袖觉得有些尴尬，又笑了笑：“那个，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其实……”
黑木闭上眼睛，躺下继续睡。
红袖眼角微微抽搐。
屋子一时静的出奇，隐约间，似乎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许久。
“红袖，你喜欢我么？”黒木想了很久。
“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红袖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喜欢呢？我从生下来就没人喜欢我，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而且我也讨厌别人说喜欢，因为那都是假的，所有的喜欢都是假的。”红袖皱起眉头，幽幽道：“所以，我不喜欢所有人，也不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啊。”
红袖莫名的觉得脸上有些烫。
“你……你又说傻话了。”
“不，我想知道。”黑木睁开双眼，目光慢慢落在红袖身上：“你讨厌我，对么？”
“……嗯，有点，你傻里傻气的，什么都不懂。”
“你会一直讨厌我么？”
“也许会的。”
红袖情绪低落了下去，又像是回到了翼望山的夜晚，她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星光照亮了大地，可再亮也只有那么一个夜晚，而漫天的星光中，不知哪天有一个星星就不见了，你便你不曾发觉她来过，亦不曾发觉她何时不见。红袖感觉自己就是那样的一颗星星，命运赐予她的光阴如此短暂，她不敢喜欢，也害怕任何人喜欢自己。
黒木将目光转向一旁，眼中有些失落：“红袖，你走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么？”
吱呀！
门声悄然响起，红袖推开门，只身走了出去。
留给黒木的那个背影，显得有些瘦弱与孤单，黑木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门前，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有一种感觉，红袖不会再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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