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一天的云在天边散尽，那一天的树落了叶，等待那一天随着日落而结束时，翼望山上已经不见了曾经的人。
大抵是很远，却又说不出究竟多远。
只是那些离去的，远走的，都将不会记得这里曾有一个红衣女子来过，她曾在溪边梳洗长发，赤脚走过鹅卵石的小路，静静看林鸟远走，如今她便也化作了一只远去的林鸟，飞向远方，也许今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黒木，你放开我的手啦，我走累了。”红袖有些不安，心里像是有什么扑通的跳。
“哦，我背你。”
黒木像是抓小鸟一样将她放在背上，安然道：“天亮以前就可以到宛州了。”
“……唔。”红袖的脸有些发烧。
这样走了很久，天色已经从漆黑变得深蓝起来。
“红袖，你冷么？”黑木问。
“……”
“红袖，你饿么？”黒木又问。
“……”
“红袖，你怎么不说话。”
黑木有些奇怪的转过头，背后的女子倚在他的背上，把头深深埋进衣服里——红袖已经睡熟了。
黑木觉得很高兴，他咧开嘴笑笑，像是松鼠终于抱紧了手中的松果。
渐渐地，最后一抹深色在天边化作了白晕。
宛州。
作为秦川第二大都城，这座历时千年的古老都城如今依然矗立在宛州大地上，俨然，过去曾征服这片大地的帝王已随尘烟消散，而今熙熙攘攘的大街，潮来潮往的人群，街上叫卖的小贩与商贾，往来不绝的人踏过这一条路，一直通向生与死的彼岸。
“宛州的人好多。”红袖抱怨道。
“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药老头说：“我们剩下的十三味药材，有两味便在此地，九曲香应该能买到，我去一趟药店，你们先在这里等我。”
红袖点点头。
“这有十文钱，你去给黒木买点吃的。”
“你还能再小气些么？”红袖鄙夷地说。
“那二十文。”药老头又递过十文钱，道：“别让黒木乱跑啊……咦，黒木呢，红袖姑娘，黑木在哪呢？”
“他不就在……”
红袖突然发现黒木并不在身后，转头向四面看去时，发现黑木正在一处小摊前，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个不停。
红袖咬咬牙，忍住要拍这家伙的冲动：“不是告诉你不要乱吃东西么！”
“可是很好吃。”
“很好吃么，那我也尝尝。”红袖也拿过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
“很好吃吧。”
“一般啦。”红袖咂咂嘴。
“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黒木说着，转身离开小摊。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看得直发愣。
半晌。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先给钱啊！”
红袖装作没听到，与黒木一同挤进人群。
“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好吃。”
“不要看啦，我吃过，一点都不好吃。”
黒木停在包子摊前：“肉包子。”
卖包子的老板热情地招呼：“小哥，来个尝尝吧，新出炉的肉包子。”
红袖撇过头：“你要吃这个么？”
黒木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吃货。”红袖轻哼，扭过头看向老板：“来五个肉包子。”
老板收拾好五个肉包子：“五个，十文钱。”
“好贵。”红袖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黒木。
“我们走吧。”
两人再次走入人群，后面的包子老板提着用油纸包好的包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红袖，这个糖人是怎么做的？”
“红袖，我饿了。”
“红袖，我有些困。”
“红袖，红袖，红袖……”
红袖顿了顿脚，扭过头来：“不要喊我了，我就在你前面。”
“哦。”黒木点点头：“我怕找不到你。”
“傻瓜，我又不会丢下你。”
“哦，那我牵着你的手好不好。”
“不好。”红袖吐了吐舌头。
黑木低下头不说话。
“好啦好啦，怕你了。”红袖伸出一只素手：“只能牵一会儿哦。”
“那，前面。”
黒木带着她快走几步到了前面的一个小摊。
在簪花摊子前，黒木目光停留下来，片刻，他挑出一支浅白色簪子，上面嵌着淡色的珠花。
“小哥要这根么，我这便宜，就收你十两银子。”
“我要。”
“不要！”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两位这是……”
“假的，不要买。”红袖撇撇嘴：“我才不要。”
“可是我喜欢。”黒木抓了抓头发：“药老头说，买了这个，以后可以送给喜欢的女孩。”
“那……你要送给谁。”
“我就喜欢你一个。”
“那……可是我买不起诶，况且花我的钱去买珠花送我，你不觉得你很没良心么！”
然后黒木转过头看向小贩：“这个给我好不好。”
“不好。”小贩显然不傻。
“真的不好？”
“真的不好。”小贩感觉到了危机感，连忙道：“大人我这是小本生意，做起来不容易，这样吧，我就收您五两银子，不，三两……”
“这东西也就两文钱，我买了。”红袖大方的递过两文钱。
“您这是抢劫啊！”小贩有些不甘：“五文钱！”
“三文钱我要了。”红袖又递过一文钱。
熙熙攘攘的大街，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喘息的瞬间，珠花摊前，黒木抓起那根浅白色的簪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又抬头对红袖说：“你喜欢么？”
“一般啦，我对这种女孩子的装饰品没什么兴趣。”红袖装作在看周围。
“那我先收着。”
“你！”
蓦地头发被他轻轻一抓，一只淡白色的珠花轻轻插入长发，黒木呆呆的看着她头上的珠花，又看了看她。
“好看么？”红袖小声的问。
“嗯。”
“我可没打算买的哦，是你非要我买的，买的东西又不能扔，其实我才不需要呢……”
“嗯，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啊？”
“真的。”
黒木抓了抓头，又说：“药老头说，女孩子收了我的信物，就要嫁给我……”
“什么！”红袖瞪大眼睛。
“看，这是你的信物。”黑木亮出胸前的红玉。
“你你你……本姑娘才不要嫁给你呢！”红袖感觉脸‘腾’的一下红了。
“我开玩笑的。”黑木一本正经的说。
他看着红袖，短短一眼，仿佛漫长悠久的等待。
“红袖。”
红袖不满的说：“又干嘛。”
黒木又笑了笑：“你知道么，我们以前见过。”
红袖满不在乎：“你又说傻话了。”
“也许吧。”
“什么也许？”
“红袖。”
“嗯？”
“总有一天。”黒木静静的说：“你会喜欢上我的。”
红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往来的人群将她细小的声音淹没了。
许久之后，并州高楼的楼顶上，又多了两个人影。
高楼下，人已经变成了米粒大小，红袖抓住黒木的袖子，有些害怕：“爬这么高，掉下去怎么办？”
“不要怕，如果你掉下去。”黑木想了想，说：“我会抱住你。”
“如果是悬崖呢？”
“我会抱的紧些。”
“哼！”红袖摇摇头：“抱得再紧也要死了。”
“不会的，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掉下去你也死了。”
“不会的。”黑木摇头，默默的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我一定找到了能保护你的人，而那一天你会忘记我，还有……喜欢上别的人。”
“哼，你以为你对我很重要么？本姑娘喜欢谁干你什么事，我，我才懒得管你是死是活呢。”
“这样啊。”
“好啦好啦，送你肉包子。”红袖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肉包子，包子还是热乎乎的。
黒木看着包子，不自觉的呆了。
“我说真的，红袖。”黒木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转而道：“肉包子好吃。”
“好吃吧。”红袖也拿过一个肉包子，大大的咬了一口。
一阵风吹来，两个吃肉包子的人面向西方，大片阳光从东面射过他们的背，将身影拉长，那身影中似乎有着永远的光阴，而永远总是那样短暂。
黒木悄悄看了眼红袖，红袖似乎在想什么，低头不说话。
“喂，红袖。”
“嗯？”
红袖刚刚抬起头，又咬了一口包子，汤汁粘在脸上，她又满不在乎的咬了一口。
“嘴……嘴角。”黒木伸出手，在她嘴角轻轻刮了刮。
有些痒痒的，红袖突然把脸转向一旁。
“红袖，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
“你的脸很红。”
“我……大概是噎住了。”
黒木解下水袋递过去，呆呆的看着她，然后开始抬头看天。
黑木咬了一口包子：“红袖，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红袖也咬了一口包子：“吃完再说。”
于是两个人一起吃包子，等到包子吃完，已经忘记了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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