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月的雪轻轻飘落。
再过几日就是新的一年，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吧。红袖坐在屋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雪花飘落在她温润的手心，丝丝冰凉仿佛入骨，每当此时，红袖便不知道要做什么，是在树屋发呆还是屋外发呆，只是冷与暖的区别而已。
大概等了很久，天渐渐有些黑暗，药老头推开了门。
“姑娘睡着了么？”
“睡着了。”红袖睁着眼睛：“再不睡就天亮了！”
“哦，我跟你讲啊，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个人，模样还算可以，我私下里打听了些，虽然不是世家子弟，但是家里还是有些积蓄……”
“药老头，你不要我了么？”红袖躲到角落里：“我每天只吃番薯，不会花你太多钱。”
“可是番薯说它想去城里啊。”药老头说。
“番薯说它更喜欢大山……”
“那你不想吃肉包子了么？”
红袖接过去，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难过的说：“没有肉的包子。”
“胡说，那是馒头！”
“馒头？”
“我继续跟你说啊，那人嘴角有一个黑痣，但是不大，我看他的样子病恹恹的，想也不敢欺负……哎哟！”药老头刚说到一半，馒头横空飞来，红袖又一次缩到角落里。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肉包子，我不吃肉包子了。”红袖说：“你不要赶我走。”
“姑娘啊，不是我要赶你走，你说万一哪天我死了，你这个走三步都要回头看看，不出十步一定迷路的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药老头说：“我总得找个能照顾你的人。”
“我……我怕。”
“我也怕啊。”药老头惋惜的说：“这么好的丫头……”
红袖说：“药老头你不要怕，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到时候我们还一起吃番薯好不好。”
当时红袖说话的表情很认真，药老头听过之后，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药老头的沉默让红袖有些害怕。
“药老头，你睡着了么？”红袖问。
“快了。”药老头涩涩的说，声音有些低沉：“姑娘你不能死，我答应那个人，要让你一直活着……”
“又是他么？”红袖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因为……”
药老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坐着，一直发愣。
那天直到深夜，红袖都没有看到药老头再动一动，他像是木刻的人偶，两只眼睛不知看向哪里，也许他在想些什么，可是红袖不知道，也不敢去问。静静的夜，静静飘落的雪花，沉默的有些诡异。
红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了。
那个夜晚，红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坐在马背上，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白马穿过浩大的人群，缓缓走进院子，空荡荡的院子，只有一树落花在缓缓飘落。
“红袖。”男人对她说：“我回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女孩眼睛微微睁开，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可是……”
“不哭不哭。”男人脸上堆着笑：“哭花了脸就不好看咯，呐，你饿了么，想吃些什么？”
“我……我怕。”
“怕什么？”
“阿风，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女孩依偎在他怀中：“我害怕……”
“害怕么，”他笑着，淡淡的说：“我去把他们全杀了，好么？”
“不，不要！”女孩似乎并不怀疑他会这么做，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神色有些慌张：“我，只是有点害怕……”
“一点都不要有，我回来了，谁都不敢伤害你。”男人抱紧了她。
风儿吹过，树上飘落了些许红花，有些跌落泥土，有些落在女孩身上，男人静静的看着怀中的女孩，突然轻轻勾了一下她的琼鼻。
女孩脸上莫名一红。
“现在饿了么？”
“……嗯，”女孩点点头：“阿风，我想吃肉包子。”
再过不久，男人已经与她走过了大街，女孩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肉包子，满意的咬了一口又一口。
“真是容易满足的女孩啊。”男人轻轻的说。
“阿风，你吃肉包子么？”
“好啊。”男人接过肉包，说：“今天怎么肯分给我了？”
“你吃我的肉包子，可以不走么？”
男人咬住肉包的嘴微微一张，神色一怔：“好啊，我不走了。”
“阿风，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可是别人都很讨厌红袖，他们从来都不肯对红袖笑，只有阿风最好了……可是啊，阿风，你对我这么好，其实我很害怕的。”女孩咬着肉包说：“害怕有一天你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你……”
“是么。”男人也笑了笑，说：“其实我也很怕啊。”
“阿风也怕么？”
“对啊，我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找遍整个世界都找不到你的身影，”男人说：“每每想到那个时候，我就想在你身边多呆一会儿，否则有一天失去了你，我会很后悔的。”
“阿风，其实红袖也喜欢你。”女孩说：“所以，红袖永远不会从你身边离开。”
“永远么……”
男人抬头仰望这星空，漆黑的眼眸中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那时候女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实男人只是呆住了，什么都没有想。
又是很久，大抵肉包都凉了。
“红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么？”男人的手指扎进自己的长发中，抓了抓，说：“我问你，你相信这个世上上有一个叫做桃花源的地方么，然后你就问我桃花源是什么地方，我说那是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日月永远不会落下，东面是昼，西面是夜，可以一辈子生活在阳光下，永远不用担心战争……”
“阿风，真的有桃花源么？”红袖抬起头，问他：“为什么，你不带我去那里呢？”
“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啊……”男人笑着说。
“我们一起找好么？”
“好啊，可是……我还不能去那里，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男人说：“等到我真正放下了一切，我就带着你，我们两个人一同去寻找桃花源，我们可以走遍九州的每个角落，看不同星辰大地，站在云州的山巅之上遥望千里之外的大海，或者坐上远航的海船，去大海中寻找海外的仙岛，无论它在哪里，我们总会找到的……”
女孩有些向往的说：“真好啊，那我们要多带些肉包子。”
——后来，男人消失在了红袖的世界，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日，红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从门缝中射进来，红袖揉了揉眼，发觉火炉已经熄灭很久……
药老头倚在门后，阳光淡淡穿透，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红袖这一刻才看清楚了，这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头，真的很老了。
要多久，一个人才会老去
老去了容颜，枯朽了心
忘记了前缘，埋葬了
永远
是什么，曾使你流连忘返
是什么，曾使你困惑难堪
你等待
不过千年的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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