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悠悠岁月，十年光阴眨眼飞逝。
不知何时起，翼望山迎来了冬天，凛冽的风在窗外呼啸不止，有时天会降下来素白的雪，红袖静静的看着雪花落下，心底偶尔会生出一丝惘然。
她背对着药老头说：“药老头，他怎么还不醒啊。”
药老头呵呵的笑：“快了，快了。”
红袖‘哦’的应了一声：“那你再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好不好。”
“啊，好，好啊……”
药老头放下木柴，盘膝坐在地上，说：“那我给你讲一个，讲一个很威武的故事吧。”
“那是在恒帝三年，有一日天上突然没了太阳，下起大雨，这雨一直不停，下了足足有三个月，后来大雨停了以后，源天河的大水泛滥，吞没两岸几十里土地。可是啊，两岸的百姓偏偏认为这是河神发怒，要用人头祭孝敬河神。”
“人头祭是什么？”
“就是把十二三岁的少女，丢进大河里去，源天河的河神闻到了少女的体香，就会扑上来吃掉少女，可是城中家家户户谁愿意把女儿让出去喂鱼，城中的人最后似乎是连夜带走了青楼里的孩子，那些孩子大都是没爹没娘的，也没人管，就这么捆扎好了，准备明日午时孝敬河神。”药老头捋了捋胡子，说：“可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河里刚刚丢进了一个女孩，大晴天里突然落了雷，像是老天爷发怒一般，河里一个白影闪过，从河中一路跑到岸边，那时候人们才看出来，是一个骑白马的男人，怀里还抱着刚才丢下水的女孩，女孩似乎是吓坏了，躲在男人怀里哇哇大哭。”
“然后呢？”
“然后，他就抱着女孩走了。”
“就这么走了？”
“走了啊，你还想怎么样？”药老头说：“你以为就这走出来很容易，源天河两岸几万的人，换做我早就被一同扔进河里，可他骑着白马，那些人不但没敢拦他，还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真的有这么厉害？”
“哼，厉害，”药老头笑笑，说：“我要是告诉你，那一年他只有十五岁，你是不是觉得他更厉害。”
红袖眨了眨眼睛，说：“药老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药老头一窒，摇了摇头说：“别人都这么说。”
树屋中的火炉烧的旺了些，暖暖的，药老头似乎也不想再说下去，眯着眼睛有些犯困，红袖就这么静静的守着火炉，火光映在她的眼中，一簇小小的火苗仿佛天日。
那一声惊天霹雳之后，骑白马的男子怀抱女孩，面前是无数道凶狠毒辣的目光，数万人叫嚣着，要杀了他祭祀河神。
他沉默。
滚滚雷鸣从天际而来，他抬头望着天，仍旧沉默。
可是，怀中的女孩突然哭出了声，他像是呆住了，惊愕的看着女孩，用手轻轻擦去女孩眼角的泪珠。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长剑，直视那几万道目光，暴怒的眼神似乎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红袖禁不住想起他的声音，那一定是高傲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肯低头，他相信手中的剑，剑在手中，万夫莫敌！
在他怀中的女孩真是幸运啊！
红袖想着，禁不住问道：“药老头，他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一睡不醒呢？受了重伤么？还是太困了？“
药老头已经打起了呼噜。
“喂，药老头你先不要睡，你别睡嘛，你总是不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还不醒呢？”
“啊，别推我了，我醒了。”药老头揉了揉眼，有些不耐烦：“上次不是说了么，他会醒的。”
“可他为什么会睡着呢？”
“因为他傻。”
“……”
“没错，他就是傻，好端端的做什么不好，偏偏认准了一个女人，我就不觉得她有什么好的。”药老头瞥了一眼红袖，说：“虽然说长得的确很好看，但是脾气就是差了些，没事总爱拿着向日葵到处乱甩……”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红袖有些失望。
“怎么，你喜欢他么？”
“才不是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药老头你再胡说，我就在你睡着了拔你头发！”
红袖两只手握爪，像只小猫般挥舞着手。
夜深。
雪下了很久都没有停，飘飘洒洒的，翼望山上的大树上落满雪花。
时间分分秒秒都好像很漫长，红袖躲在屋子里，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觉得饿，唯一就是会感觉到冷。
“冬天怎么还不走啊。”红袖看着火炉。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两个番薯大抵已经烧了很久，飘出淡淡香味，红袖从火炉中扒出番薯：“好烫，好烫！”
手没抓稳，滚烫的番薯落在药老头脸上，不曾察觉的药老头还在熟睡。
过了片刻。
又过了片刻。
翼望山上，一声凄厉惨叫穿破树屋！
药老头捂着烫红的脸：“姑娘你想吃烤肉么！”
“不，不是啊，我一时手滑。”
“可你也不能报复我啊。”药老头说：“你看，我每天给你买吃的，天冷了买木柴，天热了替你打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是啊，一个冬天就吃烤番薯和煮番薯，人家过生日，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红袖撅起小嘴，捧着手里的番薯：“番薯番薯，药老头很抠门的对不对？”
然后红袖摇了摇番薯，用纤细的声音说：“是啊是啊，药老头很抠门的。”
红袖说：“快要过新年了诶。”
然后又摇了摇番薯：“番薯要去城里，要吃肉包子，要吃肉包子！”
红袖双手举着番薯，转过身来对药老头说：“番薯说它想吃肉包子……”
药老头：“……”
红袖又凑过来：“番薯真的很想吃肉包子！”
药老头：“……”
红袖气馁的咬了一口番薯，坐了回去，低下头不说话。
“唉。”两人一同叹气。
“你又叹气了？”红袖好奇的问。
“我老咯，等你老了也这样。”药老头说：“我给自己看过命，算命的人说我最多只有三十年活头了。”
“那不是很好么，你还可以好好的活三十年。”
“那是我三十年前看的。”药老头幽幽的说。
“唔……”红袖想了想，说：“药老头你要死了。”
“快了。”
“真的啊？”红袖眨眨眼睛：“那我把我的番薯给你吃好了，这样你就多活一会儿。”
“我是快要死了，不过姑娘你是不会死的。”药老头又叹了口气：“姑娘你是永远不会死的。”
“我么？”红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番薯：“还是它？”
药老头摇摇头说都不是，然后也拿起一个番薯，剥开皮咬了一大口。
红袖学着他的样子，也咬了一大口。
“唔，好烫，好烫！”红袖捂着嘴。
药老头又咬了一大口。
“药老头，你，不怕烫么？”红袖指着被药老头咬了大半的番薯。
“我快要死咯。”药老头又这样说。
“你死了就没人给我挖番薯吃了。”红袖有些伤感。
药老头瞪了一眼红袖，想要发脾气，半晌又咬了口番薯。
一老一少围在火炉旁，吃着手中的番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翼望山的雪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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