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调查,章天映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可口可乐公司的股价虚高,具有欺骗性。
可可口可乐公司在股市上正表现得如日中天,连续几周涨停,股价高高徘徊在九十多美元。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判断。
那些从各个部门抽空前来给他们上课的分析师、交易员、投资人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谁还会停下脚步去理睬一个菜鸟实习生的荒诞言论呢?
何况最近桥亚正陷入一场巨大的纠纷之中,堪称全球金融界的大事。
章天映伏在桌上叹气。
黑皮肤的妹子Beata凑过来关心她,她摇头称没事。
恭送完债券部门的Matt,章天映透过开合的门看到玻璃电梯里多日不见的梁柏清。只是一瞬间,梁柏清往培训办公室的方向转头,他们似乎对视了一眼,门很快合上,阻隔了视线。
章天映顿时一个激灵。
她可以找梁柏清先生帮忙!
虽然她和梁柏清并不熟识,可他的东方面孔,以及身上流淌的一半的中国人的血液,令她没由来地对他产生了一股亲切感。
在公司培训这段时间,她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说。
他是正统交易员出身,通过几个大案子一跃而为投资顾问和公司合伙人。晋升之快,令人望尘莫及。
而且,尽管他对下属十分严格苛刻,但仍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他的部门里钻。
章天映当然也想。
打定了主意,下班后,章天映便抱着厚厚的文件蹲在公司门口等待。
她不敢妄自找上他的办公室,那样未免太不合礼仪,因此只好沦落到大晚上还窝在公司门口守株待兔。
谁知道梁柏清先生竟然会工作到这么晚。
亭亭玉立的街灯在幽长马路上排布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地面刚被雨水冲刷,蒸发的气体带走热量,留下微凉寒意。
章天映正搓手哈气,看到玻璃门后走出来的朗朗身影,她飞快地冲上去,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
“Heckscher先生您好,我是培训生Chung!”
梁柏清被眼前黑影晃得一愣,看清来者后回答:“我知道你。”
“有什么事吗?”他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手指。
这个愿意交流的态度令章天映欢欣鼓舞,她急不可耐地把文件夹递过去:“是这样的,Heckscher先生,这是我做的关于可口可乐公司的研究报告,我认为他们的股价具有欺骗性……”
梁柏清的视线只在厚实的文件夹上停留了一秒,便错身经过她身边,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章天映的笑容凝固住,手僵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虽然料想过会遭到冷遇,但真的遇上时难免沮丧。她是知道的,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那是本分。
她无权责怪他,更无权要求他。
章天映默默把文件夹收回来,头低在胸前。
“你不过来吗?”
她一愣,看到对方立在一束光柱下,挺拔得如同一棵松柏:“上车再说吧。”
章天映急忙受宠若惊地钻入车里。
梁柏清跟着她坐进去,吩咐司机:“巴德(Bard),把暖气温度调高。”他看向她手里厚厚一叠文件,“Chung,看得出来你的研究报告很详尽。但我没有时间去看一份冗长的报告,我只能给你一分钟。”
章天映咽了口口水,低头瞄了眼手表,开始快速阐述自己的观点。
她认为可口可乐公司的盈利数据值得怀疑。经过初步判断,她得出营业额年平均增长率只有5%的结论,可管理层和分析师却宣称盈利平均年增长率达到了19%。为此她特地展开调查,确定了可口可乐公司的实际盈利增长率确实只有5%。
“可口可乐公司的股价是一场骗局,它理应每股五十美元以下,如今却蹿升至每股九十美元以上。我们应该抓住这次做空的机会。”她的手紧张地攥紧。
梁柏清思忖后终于接过她的文件夹翻看。
纸张在他手里翻动,沙沙作响。
“这份报告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章天映点头:“嗯,都是我一个完成的。”
这样资料详实、数据准确的报告定要花费不少力气去完成,可她丝毫没有提及背后的辛苦。
他抬起头:“你喜欢研究公司股票?”
“不,我只是喜欢做各种尝试。”她眼神透亮,“我觉得每次不同的挑战就像登山,爬山的过程很累,但看到的风景会很美。”
“你对宏观策略感兴趣吗?”
章天映点头:“感兴趣。”
梁柏清伸出手:“欢迎你在培训结束后,前来我的部门。”
不知道是哪里在举行庆典,礼炮砰地一下炸开,尖叫着蹿上天空,无数璀璨烟火在天空绚烂。
火树银花,不夜天,照亮少女姣好的脸。
章天映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大饼会砸到自己的头上,兴奋地拉着程笙激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对方沉静的声音中镇定下来。
要知道现在培训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人都已经在暗自寻找下家,能进入梁柏清领导的团队,简直是众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她把这个喜讯告诉Beata的时候,对方抱着她连说了好几个“Amazing”。这不难理解,毕竟她不是在座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她甚至连本科主修专业都不是金融学,而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艺术史。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大叫“Amazing”了。
不过,现在整个桥亚能真正和她一样开心的人恐怕不多。
此时的桥亚正处在舆论风口之中,有记者在金融杂志上曝光桥亚交易员Shawn在美国衍生品交易市场上,通过建立巨大的企业债CDS指数空头头寸,扰动了规模高达数万亿美元的债券市场。
华尔街的媒体们和几家大型对冲基金纷纷站出来指责Shawn扭曲市场价格,破坏了企业债CDS指数。
桥亚对此始终保持缄默,令利益相关者和围观的中小型企业投资人大为光火,一时之间,舆论甚嚣尘上。
这紧张的氛围很快波及到了培训生们所在的办公室,除了前来上课的前辈越发少了之外,这几天,大家茶余饭后、课间闲聊也都是围绕这件事展开。
聊来聊去,最后一致得出的结论都是:桥亚的体量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市场的影响远超想象。
章天映从讨论中退出来,拿出手机看今天的大盘。
这一看,整颗心就急速地往下坠。
距离她沽空可口可乐已经过去两周了,可可口可乐公司的股票不降反升,现在已经逐渐逼近历史最高点。
也逼近了她的平仓线。
章天映握着电话的手直冒汗,一整天都在纠结混乱之中。
一直到傍晚收盘前,她才终于咬着牙叫经纪人把她手中的仓位全部卖出。
挫败,巨大的挫败。
她明明进行了严谨调查,做了该做的所有分析和模型测算,连仓位都是在风险收益测算后设定的。
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不明白。
章天映枯坐在办公室里,直到所有人都离去,才缓缓起身。
华灯已上,夜色浓重。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在路上,没有注意到身旁经过的黑色轿车。
梁柏清透过后视镜看那抹纤细的身影。
他是刚得到消息的。
她看起来十分沮丧,全然无往日的活力自信。
章天映无疑是适合这个行业的,她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劲,肯认真埋头工作,也很聪明,那双大眼永远发着光,像性能最优越的马达,轰轰地向前奔跑。
可她也不适合这个行业,她太锐利,太有锋芒,至刚则易折。
既然已决定把她收进团队,那么就应该找个时机开导她吧。
梁柏清为自己找了个极好的理由,才把视线收回。
眼下,他还有更头疼的事情要处理。
——
接下来的几天,章天映都沉浸在惴惴不安中,培训期很快就要结束,她怕梁柏清脑中的那股热退去后便决定转要他人。毕竟她得到的只是没有保障的口头邀请。
真应该写一份合同,章天映捂着小腹趴在桌子上想。
等痛经终于缓解几分,她才背起包走出去。
现在已近九点,公司办公区的灯基本已经灭光,大楼高层的电梯也被停了,她必须从楼道穿下几层,才能乘低层的电梯到达底层。
抹黑往楼道走,安全通道的门后竟然是亮着灯的,她心里有些惴惴。
越往安全通道逼近,奇怪的声音便越大,她听到女子的低泣,细弱的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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