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马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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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马列毛

  梧桐里被一纵一横两道路划为四部,二道交汇点是一块开阔的高台,旁边梧桐树足供三人合抱,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高台上,游徼正在慷慨激昂,“乱民四处为祸,先前在颍阴劫掠粮车,流窜至周边乡县,如今又潜入阳翟,意图作乱,我大汉子民当奋力为国,巡检里坊,戒备严守,擒杀贼酋,彰我等勇武之气,扬我大汉法理之威……”

    

    林昭与其他里人一并站在梧桐树下,吹着寒风,仰望夜空,宛如一个思考人生的哲学家。

    

    就差一句“消灭乱民,人人有责”的宣传口号了,游徼唾沫横飞的演讲时,视线数次从他身上扫过,阴阴沉沉,林昭似乎未意识到他目光中的不善,仰着头冲他露出一个乖觉无害的笑。

    

    对方一滞,移开了视线,林昭面上挂着笑,心里嘚瑟,你再瞪我也是光明正大落了户的良民。

    

    他与秦思运气都不好,没一个能穿成锦衣玉食的权贵阶层,全成了社会底层的流民。好在无父无母不用担心被当成邪祟入体处理掉,坏在无依无靠就怕活不到下一个春天。

    

    不过秦思比他厉害,林昭遇见秦思时,对方已在阳翟梧桐里落了户,他就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厚颜以远亲从兄的身份把名字写在了秦思的户口本上。后来对这个社会了解稍深,林昭一度好奇秦思如何说服里正落的户,毕竟他的阳翟话比自己还烂,上古汉语那让人风中凌乱的古怪发音堪称穿越后最大挑战。

    

    “凡协助擒杀乱民流贼者,受一千赏。贼酋另有嘉奖。”游徼以一个充满诱惑的短句为今晚的讲话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其实他说了这么多,唯有最后一句让众人稍稍提起了兴趣,林昭也不例外。他很眼馋这赏钱的丰厚,然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掐灭了贪念。据游徼王吉之言,这群乱民劫掠过粮车便说明绝非手无寸铁之辈,以他这个身板上去了多半是送人头。

    

    宣讲完毕,王吉下了高台,与一旁里正三老协商人手分配。里正相当于片区区长,乃是李平叔父,名为李标,据李平方才所言,与王吉也是姻亲。三老不是三个老人,而是一种职务,是古代掌管教化的官员,本意是具备三德的长者。三老名繁查,姓有些少见,为人德高望重,众人尊称一句繁老。

    

    月光阴寒,映得里正与繁老面色都不太好。林昭好奇地瞧了一眼,只有王吉神色亢奋,双唇开合,不停说些什么。

    

    梧桐里一共八十七户人,这次出了五十四人,多数是青壮,间或夹杂了几个健妇和老者,五短身材的林昭站在其中格外打眼。不过他脸皮厚,群众基础打得牢,旁人对他很是宽容,见了皆笑问,“阿昭来了啊?”

    

    “今天又是替谁?”

    

    “又是哪个懒汉雇了你来?”

    

    “可是没了余粮?明日来我家予你一捧豆。”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声揶揄他,“今日不怕游徼罚你了吗?”

    

    “今晚王吉主役,阿昭带够钱了吗?就敢跑来替役?”

    

    “阿昭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林昭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有回答,只是一一回以微笑,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脸被冻僵做不出其他表情。

    

    不过他不答,自有其他人开口,一旁孙广很干脆地出卖了他的雇主。“阿昭今日替的是李平。”

    

    孙广就是那位家住东七户,被林昭连累受罚的倒霉蛋孙君。他一说,诸人恍然大悟,纷纷表示阿昭你今天有人撑腰安然无忧了。

    

    游徼与里正、三老商议完,召集了众人,宣布五人一伍,共分为十一伍,于梧桐里东南西北四部轮换,彻夜巡检。这下应征而来的里民一片哗然,纷纷表示,这么冷的天你让我在外边吹一夜的冷风脑子瓦特了吧。

    

    王吉满不在乎,自顾自的点人,一副智珠在握的镇静。

    

    众怒被无视,里民更加群情激奋,林昭以为王吉的安排确实没有人道主义关怀,不过他经历过抽筋扒骨的资本剥削洗礼,这点淡定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旁人齐心协力地声讨王吉,他混在人群不做声有点说不过去,遂紧跟群众附和了几句。

    

    毕竟他又冷又饿,若是巡上一个通宵,也怕交代在这儿,再算上大病初愈的秦思,约莫就是一尸两命。

    

    里人的义愤填膺,王吉不以为忤,他一身皮甲武弁,腰上别着宽刃铜鞘佩剑,反手握剑,用力以鞘尖在身后的大铜钟上撞了三下,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与古朴钟声瞬间将沸反盈天的吵嚷声压了下去。他力道拿捏得极好,铜钟上震开的雪沫细盐似的,洋洋洒洒,半点没落到自己身上。

    

    反是梧桐树冠上积雪簌簌掉下,洒在人群,引起一片惊呼,强行中断了喧闹,还有弄不清状况的惊叫道“又下雪了”,将局面搅得越发混乱。这个冬天太冷,雪也下得太多,好不容易放晴,再下下去,百姓更加难熬。

    

    等到诸人平静下来,反对声势已不如之前。林昭瞧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古人聪慧非凡,早早领悟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王吉俯视台下,沉声道,“你等既知夜间巡检艰苦,我又如何不闻?我们同乡同里,君等与我自幼相识,我岂是不通情理之人,一力刻意威逼尔等?”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今日卯末都尉派遣令官通传各个里市,说的正是乱民贼匪混入城中,要求各里严加巡检搜查,务要擒获贼酋乱匪,若有不尊谕令、阳奉阴违者便视为党羽,一并处置。我也是左右为难,不得已出此下策,诸君以为冬夜森寒,那就以十一伍之数,从戌亥子丑寅卯六时轮转,每一伍巡上三个时辰,若是再予缩减,怕是都尉也要治我懈怠之罪。”

    

    环视台下,听得议论声减弱许多,王吉嘴角挑了下,又迅速抹平了弧度,声音愈加恳切:“我听闻城东高昌里中,役人听从游缴之命,昼夜轮转无休,全因此次贼匪残暴至极,你等不知这些竖子不止劫掠钱粮,动辄便杀人性命,堪称穷凶极恶,若是不能早日惩戒缉杀,阳翟城内恐无宁日,人人自危,你等均有朝不保夕之惧。何况,都尉已有言在先,擒贼众者受一千赏,协杀视其功赏三百至七百不等,擒杀贼匪则赐一百金。”

    

    这一通连消带打,里民果真不再喧闹。林昭甚至怀疑,游徼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大家彻夜巡街,只是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先打感情牌缓和情绪,借都尉严令把锅甩出去,退一步表示自己委曲求全,宣明官令严苛,再渲染贼匪之凶残恐吓,最后诱之以利。是个人才啊……

    

    王吉亦是自觉表现甚好,心底得意,欲将剩勇追穷寇,几乎指名道姓地点了林昭:“林姓小子,我见你方才义愤甚深,且上前来。”

    

    众目睽睽被点名,饶是林昭已被穿越锻炼得波澜不惊,一时也有点懵逼。他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终于确定游徼口中那“义愤甚深”的林姓小子就是自己。

    

    我真是巨冤!林昭甚感无辜,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啊!他很快意识到,王吉怕是故意的,不选旁人挑了自己恐怕是要杀鸡儆猴。毕竟他年纪小,根基浅,今天来替李平役时王吉除了瞪他两眼没其他反应,林昭还以为是裙带关系逼得对方不得不让步,没想到人家在这儿等着他呢。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满,容易立flag。

    

    既以如此,少年一拂衣上细雪,淡定走出人群,应道:“在。”

    

    吃了一晚上冷风,又被无故寻衅,林昭纵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他扫了眼踌躇满志的游徼,再看看自商议时就面色不虞的里正与繁老,露出迷之微笑:最好别把他当成软柿子捏,不然真怕你抓着了仙人球。

    

    “我闻你也曾读书识字,不知是否为真?”王吉第一句却非问责,林昭微微警惕,这家伙还挺有心机,莫不是想玩迂回战术,千万要小心,别被他套路了。

    

    遂虚应称:“识得几字。”

    

    “治何经典?”王吉又问,儒生治经是当今常态,他虽被儒师逐出门墙,底子还在,后天又自己发奋自学,同一个才发蒙的童子辩经再轻易不过,如果林昭还没开始治经,那就更好办了。

    

    林昭觉察出他眼神中暗藏的轻蔑,挺直了肩背,缓缓绽开一个略带挑衅的笑,一本正经道:“马列毛。”

    

    他也读过不少经学,何曾听过一本名为《马列毛》的,定是这竖子胡编乱造。王吉暗笑一声,张口就要责问他《马列毛》是何经典,然而瞧见林昭自信满满,斜眼看他的鄙夷表情,心底一突,下意识的将话顿在了嘴边。

    

    万一……当真有这么一本经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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