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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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嘴炮

  林昭既然识文断字,即使不答《左氏传》《尚书》《春秋》此等大经,也该说《春秋繁露》《吕氏》《淮南子》之类,怎会胡编乱造出一个《马列毛》,这名读起来拗口,无从顾名思义,倒有几分像儒师口中冷僻的旧学小经。

    

    他越想越觉可疑,对先前的判断更是举棋不定,沉默片刻,还是谨慎之心占了上风,试探问:“那你有何心得?”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给你即兴演讲一段唯物辩证法吧!

    

    林昭恶意满满地笑了,张口就来:“世上无永恒,有生必有灭,无灭必无生,旧者消亡,新者诞生,历史进展是旧者灭亡新者产生的更替,进展循环往复构成当世……”

    

    林昭一度觉得马哲是一门字他都认识,组合起来就完全看不懂的神秘学科,当初全凭死记硬背才侥幸蒙混过关。他水平虽菜,忽悠一个王吉还是不在话下,定义信手拈来,唯一的困难是如何把现代词汇组合翻译成古汉语,幸而他阳翟话说得不好,一向语速缓慢,边想边译,没露出马脚。

    

    “换言之,世界即是永恒进展过程的总和。”

    

    这特么都是什么玩意儿?王吉听完脸都黑了,不知该作何反应,斥责林昭胡言乱语吧,人家好像又挺有道理,起码能自圆其说,有心挑错吧,醒醒,他根本听不懂林昭说了啥!

    

    他已如此,台下里民就更糊涂了,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从王吉的脸色分辨出高下。慢慢地,众人看向林昭的目光带了点不自知的敬畏,这是对士子儒生天然的畏惧。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会,王吉干咳两声,决定暂避锋芒,抛弃原定套路,单刀直入,厉声斥道:“你即是知书明义,怎么学得愚民一般不通事理,煽风点火,鼓动里民行悖逆之事?”

    

    对手一合不敌就换了路数,不能继续表演,让王吉感受一下云山雾里,不明觉厉的哲学理念,林昭有点遗憾,还未惋惜上几秒,便被哐哐哐扣上了几顶罪名,震得他叹为观止。

    

    当真是人在路边走,锅从天上来。原来游徼不止谙熟人心,还是个罗织罪名的高手。

    

    “敢问游徼,我鼓动里民悖逆何人?”他仰头诚恳求教。

    

    王吉冷冷道:“都尉严令在前,我早已公告诸人,你不仅不从,还明知故犯,简直罪加一等。”

    林昭得庆幸当今社会生产力低下,政府财政负担不起庞大的公务员体系,作为梧桐里片区派出所所长的王吉只是个光杆司令,不然人家保管大手一挥,示意几个小弟直接把他拖下去治罪。

    

    当着众人,他怀了几分读书人的自矜,不肯公然对小童出手,失了颜面。

    

    “既然里君、繁老皆在,那我斗胆问一句,都尉可有手令抑或口令明命各里彻夜擒贼?”他慢条斯理地问,咬重了口令和手令四字。

    

    王吉面色瞬间不太自然,看了眼里正与繁老,都尉传令使来时这两人亦在场,说服他们已是艰难,让二人帮他圆谎更是难上加难,岂不见他不答,这两人也无意替他说话,公然作壁上观。王吉心中暗恨不已,正欲开口解释却被林昭截断了话头。

    

    “请教里君、繁老可曾听说我等反对巡检贼匪?”初步试探得到满意答案,林昭哪里肯给他分辨的机会,拉紧两个同盟,步步紧逼。

    

    繁老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笑容,摸了摸胡子,摇头。里正亦是笑,“未曾见到。”王吉求功心切,借都尉口令,一意孤行惹得两人不满。林昭未开口便罢了,既然开口他们自然不会偏帮王吉。

    

    林昭十分满意,又回头望向台下,问,“君等可有反对擒贼之意?”

    

    里民十分上道,齐齐摆手回答没有。

    

    “那敢问游徼何来鼓动里民行悖逆之说?”

    

    “强词夺理,巧言令色。”王吉气得面红耳赤。

    

    林昭心知他词穷不是因为自己多有道理,抑或口舌多利,无非是他把持民意,里正和三老也站在他这边,狐假虎威的感觉……真不赖。

    

    王吉已经开始后悔寻林昭麻烦了,奈何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你既然无异议,又为何鼓动里民喧哗吵闹?”

    

    林昭不怀好意地冲王吉笑笑,就让你见识一下人民百姓的汪洋大海吧!

    

    “回游徼,我们并未喧哗。”林昭睁着眼睛说瞎话,差点气歪了王吉的鼻子。

    

    这下连繁老也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就听林昭笑嘻嘻道,“我们只是比较激烈的与游徼交换意见。”

    

    此言一出,台下哄然大笑,纷纷附和,“对对,我们只是同游徼交换意见。”

    

    “阿昭说得没错。”

    

    有人声援,林昭底气更足,继续道,“今年冬日太冷,夜间更是森寒,滴水成冰,在列诸位许多未必有足够的衣袍御寒,一个时辰下来就怕已冻僵了手脚,夜晚昏暗,视物不清,里内道路多坎坷,又被积雪所覆,极其容易失足。”

    

    他这一番话正戳中了台下诸人的心,引得里民连声附和。

    

    “又冷又黑让我们巡上半夜,怕是连命都得去半条。”

    

    “我前几日回家就差点摔断了腿,这大半夜的在外巡夜,难道定要我断了一腿才肯罢休?”

    

    “嘉善里的陈郎君雇我明日替他家中筑灶,这一晚折腾下来,我还如何践约?”

    

    王吉听见众人七嘴八舌一通乱说,面色越黑,林昭得意地扬了扬眉,继续发难:“敢问游徼可有办法供巡夜之人照明取暖?可有医药救治跌倒损伤之人?若是没被贼匪所害反因半夜巡检出了意外,又有何人担负此责?”

    

    林昭不知这群人潜入阳翟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为了劫掠杀人,除非那贼酋是个嫌命太长的反人类。就已知信息来看,几率委实不大。

    

    王吉被问得哑口无言。

    

    “游徼一意孤行,不思里民实际,又假传都尉之命,无非是求功心切,欲以旁人性命换做自己升迁的本钱。”不就是扣帽子嘛?谁不会一样。林昭十分不屑。

    

    这话说过了线,里正也咳嗽了下,提醒林昭见好就收。他说得太溜,一时没刹住,被警告后才意犹未尽的闭上嘴。可惜王吉已气得怒发冲冠,疾声厉色道,“一派胡言,你可知这贼匪如何凶残?若不早日擒获,迟早为祸乡里。”

    

    “我不知啊。”林昭理直气壮,“请游徼教我,这贼匪一行几人?来自何处?年龄几何?怀有何种兵器?现在身在何处?”

    

    王吉哽住。

    

    林昭呵呵一笑,道:“我以为都尉下令首要是卫护百姓安全,其次才是搜罗贼寇。既然首要是保卫城民安全,那么三人一组,以打更为号,相互帮扶,半个时辰一次轮换便已足够,何必兴师动众,逼挟百姓,徒作无用之功?”

    

    王吉心中大恨,坚持道:“贼寇凶横,三人一组如何防御,唯有以攻为守,以多胜之。你这竖子,没听过孙子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双拳难敌四手,我率半百之数,擒获贼匪易如反掌。”

    

    呦呵,还拽文秀起兵法了?林昭反唇相讥:“那王君是否听过孙子兵法里有一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若是贼匪以此法应之,游徼又当如何?”

    

    王吉一僵,他真没听过。

    

    林昭见一气胡扯唬住了人,也不穷追猛打,不屑笑笑:“王君这兵书读得不求甚解,不读也罢。”

    

    台下哄然大笑。繁老见时机差不多,抚须打了个圆场,道:“游徼年轻气盛不失锋芒,阿昭思绪缜密仗义执言,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王吉脸色更加难看,年轻说他做事不稳妥,气盛指他求功心切,就差没明着说他办事靠不住了,这老匹夫也偏帮那流民小子。

    

    里正得意地觑了眼王吉,趁机站出,大声道:“既然众人皆有异议,那便重新商议一番,好拿出一可行之法。”

    

    半道□□的里正显然比游徼更得人心,十分效率的议定了行伍和班次,改为两人一组,半个时辰换班轮休。林昭搓了搓冻得发乌的脸颊,听了半晌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再一扭头看向四周,不管陌生抑或熟识的里人皆笑呵呵地看他。

    

    “阿昭今晚多亏你了。”

    

    “你小子是个有前程的。”

    

    生疏一点的拍拍他的肩,熟悉之人便凑近了,放肆地揉揉他的头发。

    

    孙广一脸感慨地踱到他身边,瞟了眼另一侧笑得近乎小人得志的李步,低声道:“阿昭,多谢你替我出了这口闷气,那日王吉这竖子仗着自己读过几本诗书就骂我不学无术不通廉耻,今晚看他也不过如此。明日来我家,赠你半只子鸡。”

    

    说罢神色自得的一振袖,飘飘然而去,原地留下被天降馅饼,哦不,天降子鸡砸得心花怒放的林昭。

    

    李步是李平族兄,素来看不上没读过书却故意效仿儒生的孙广,当然他更看不上读过几本书就整天显摆的王吉,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些人也不知认得几字整日摆出一副醋大模样,还是阿昭你小子闷声不吭攒了一肚子坏水。”

    

    林昭:“……”这是在夸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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