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贼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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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贼酋

  毕方笑笑,眼中光芒明明灭灭,“愚弟以为若是天公不报,自己取来便是。”

    

    王吉本是寻常一句牢骚,未料到毕方如此回答,咀嚼了一番,遂拍案大笑:“是也,是也,毕贤弟真乃吾之知音。”

    

    “一点愚见,令兄长见笑。”毕方低头作谦逊状,终于说到来意,“先前我得了消息,以为兄长要依上次计划行事,不知为何半途止损?”

    

    王吉笑意微凝,忽的抬头问:“毕君先前所言,那贼酋潜入阳翟,不知所图为何?又何故藏匿于梧桐里,更不知他藏于何家?形貌如何?带了几人?手持何种兵器?

    

    他竟是学了林昭的质问方式,并将其原封不动地用在毕方身上。

    

    毕方一愣,反问:“兄长何来此言?”

    

    王吉穿着燕居的袍服,垂胡袖搭在斑驳漆案上,青色缘边上纹络依稀。眼睛一敛,避开了对方探询的目光,慢慢道:“我不想做无备之事。”

    

    毕方勉强笑,“我有一旧识与那贼酋何群是乡友,亲眼见他入城所以识出,只是他顾及旧谊不肯出面检举,我见他容色有异,旁敲侧击问出此事,因关系重大不敢隐瞒才告知兄长。”

    

    何群是月前颍阴抢粮案的匪首,据说其人有羌胡血统,喜食人肉,力大无比,残暴至极。王吉对这些旁门小道消息向来嗤之以鼻,又被毕方诱惑,抱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念头,可一旦冷静下来,心中不免疑惑丛生。

    

    “何贼既然劫掠了粮车,自是死罪,何以自投罗网,潜入阳翟?”

    

    毕方未曾料到他有此问,一时结舌。

    

    两人口中自投罗网的贼酋此刻正美美躺在床榻上,窗台下摆了一个炭火陶盆,炭火上两旁用木棍搭了两个三角支撑,正中架着一根长仟子,正中串了一只鸡,鸡不是很肥,在火光下有点油光水亮的意味。看上去没有放什么佐料,只撒了些许盐粒,即使如此,烤肉的香气已足够引得人垂涎欲滴。

    

    何群一伸手抄起了钎子,自己先撕了一块尝尝味道,入口后他陶醉地眯了眼,抬手将烤鸡递到离床不远的隔壁长榻。榻上坐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形貌瘦弱,年纪不过加冠,精神不太好,窝在一旁望向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美食在侧,对方依然无动于衷,像是一尊木雕。何群败兴的缩了回来,狠狠咬上一口,原本味道极好的肉似乎也有些干柴。

    

    年轻人看起来像个儒生,也的确是个儒生,甚至还是最为清贵的太学生。

    

    何群漫不经心地靠在床榻上,边吃边道:“韩郎君,我依你所说来了阳翟,可这群人不认你我也不能陪着你冒险,毕竟我现在是无人不知的贼人,如果被抓怕是连多活几个月的机会都没有,立马就要丢了性命。”

    

    当朝明令春、夏不得执死刑,除却谋反等大逆之罪,秋冬乃肃杀之季,正是杀人的好时节。何群粗识几字,撑死也不过写自己名字的程度,对律法一无所知,韩时是儒生,习得经学,对律令一知半解。因为阳翟城里众说纷纭,他们很难说清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罪名,更不敢轻举妄动。

    

    韩时僵了僵姿势,转身面向土墙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何群早已习惯了他这幅模样,毕竟比起一开始寻死觅活高叫“士可杀不可辱”的太学生韩时,现在这个已经和善许多,起码他学会了另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猎户出身的何群自有一套处世道理,其中多数是祖辈口耳相传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从山林里摸索到的。这些经验帮他集结一群乌合之众劫掠了途经颍阴的粮车,又帮他们逃离官兵的抓捕,再多就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所以他才想借一借儒生的力量,没想到这些读书人学了一套一套的道理,当真用起来却又百无一策,勉强出个主意也是前怕狼后怕虎,当真不是能成事的人。

    

    他眯了眼睛思索前程,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不觉坐直了身体,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口,手里串烤鸡的长仟斜斜指外,瞬间成了可伤人性命的利器。

    

    “阿群,你睡了吗?”好在来人推门之前先说了一句话,才避免了被穿成烤鸡的命运。

    

    何群神情一松,回身躺下,懒洋洋道:“快了,你若再送我一只鸡,我定能安睡。”

    

    开门的一瞬,月光映亮了来人的半张脸,俨然是东七户的孙广。

    

    孙广一进屋就闻到了味,瞬间跳脚:“阿群你这竖子又偷吃我的鸡。”话音未落便生猛地扑了上来,从何群手上虎口夺食抢了过来,借了光一看刚好还剩半只。

    

    何群不满地抹了抹嘴上的油,“阿广,你要知我已有一个多月未沾过肉了。”

    

    孙广冷笑:“你活该,谁让你脑子一热去抢什么粮。”说着他瞟了一眼藏在黑暗角落里装死的韩时,对何群更不客气了,“抢个粮也就算了,你还抢了个人回来,你若是不想活了尽管寻死,别来拖我下水。”

    

    孙广是何群父亲的养子,在孝道大于天、讲究亲亲相护的时代,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包庇何群,还要为其接下来的前程出谋划策,也是很倒霉了。他自觉是不是犯了小人,思来想去,将一腔怒气转移到了王吉身上。

    

    何群自知理亏,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作为一个经验老练的猎人,抢了粮食再抢个书生给自己当助攻简直就是顺手为之,谁知道这儒生来头吓人,是传闻中连阉党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太学生。

    

    “今晚游徼王吉还想发役兴师动众的把里内全部巡查一遍,多亏了林昭将他驳倒,不然你们这次恐怕在劫难逃。”孙广走近两步在床上坐下,神色严肃,问,“你近期可与旁人见过面?怎么有人知道你混进城里?”

    

    何群一愣,眼神深沉了几分,道:“我没出去过。”

    

    孙广不着痕迹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冲韩时的方位扬了扬下巴。何群轻轻摇头,韩时自从进入梧桐里便没出过门。

    

    “到底是怎么被人察觉了风声?”孙广不解。

    

    梧桐里分了四部,东北两部比旁的地方更宽敞一些,因为里内唯二两口水井都在西南部,里民邻水而居,西部南部大多房子挨着房子,狭小拥挤,东北虽然不甚方便,还能享受一把独门独户的乐趣。东面沾了贵字,住得多是家资丰厚的住户,屋子建得也大,藏一两个人不成问题。

    

    “谁知道呢?”何群仰头靠在床上,饶有兴趣地问,“你说多亏了林昭将他驳倒是什么意思?”

    

    孙广乐于见王吉吃瘪,将之前的情形大肆渲染了一番,眉飞色舞地转述给何群。前边《马列毛》之类的理论孙广听得一知半解,复述起来也语焉不详,后边几个问句倒是清楚的记了下来,尤其那段孙子兵法。

    

    何群重复了一遍十六字诀,嘿嘿笑了下,“这林昭真有点意思。”

    

    这时一直装死的韩时终于出声了,他冷笑一声,不屑道:“不过胡编乱造罢了,什么《马列毛》我熟读经书何曾听过这一本典籍?至于那孙武兵书……”他哼了声,“我早已倒背如流,哪里有过十六字决,全是那林昭胡编乱造的。”

    

    两人正说在兴头上,被他迎面浇上一瓢冷水,脸色都有些不好。当然并不是对韩时权威判断的怀疑,而是两人热烈八卦却被旁人冷冷甩来一句无聊的不识眼色。

    

    孙广向来对儒生有天然的向往和好感,体谅他被何群掳走的郁结,不快了一下旋即释怀。何群早已习惯了这儒生人憎狗嫌的性子,自是不以为意,问孙广:“这林昭家在何处?”

    

    他跃跃欲试,自从知晓韩时身份被刻意遮掩,自白无望之后他便绝了从良的道路,暗中滋生了几分为匪的念头,反正如今吏治混乱,行伍不堪,对匪盗的管束大大降低。

    

    孙广吓了一跳,警惕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何群起身,拍了拍他的胸口,语重心长道:“你看你这样子,我能对他干嘛?当然是起了爱才之心,想将他收入麾下。”

    

    是抢入麾下吧?孙广对何群的心思还是有几分了解,腹诽了一句,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他,半晌慢吞吞道:“我估摸了一下,阿昭今年顶多八岁,你看你将他收入麾下打算让他做点什么?”

    

    何群:“……”

    

    原本内心鄙夷林昭的韩时也是一愣,他原以为这林昭是个略读过书的成年人,甚至在心中勾勒了一个故作高深招摇撞骗的中年文士形象,谁知他竟是个幼童?不过八岁便走上邪路,这如何了得?

    

    “不过八岁便编出这一番话,果真前途不可限量。”何群由衷地赞叹。

    

    韩时:“……”

    

    闻言,孙广扬了扬手里的半只烤鸡,“为了感谢他,我已允了他半只子鸡,你这份我便收缴了,就当是替你酬谢阿昭。”

    

    “这怎么能够?”何群翻身从墙角里拎出小半袋米,塞给孙广,“明日帮我一道送给林昭。”

    

    孙广还没说话,倒是韩时跳脚了,“你这是赃物,你把这送给林昭,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何群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韩先生你终于有了一点身为谋士的自觉了。”

    

    韩时:“……”呸,他是害怕自己被连累。

    

    韩时是来颍川求学的途中撞见这伙乱民抢掠粮车,后被贼人掳走的,可他纵使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为什么贼人放着米粮不搬要将他这个活人掳走,最后的解释多半只能沦为同伙。他真是太冤了。

    

    何群希望韩时具备身为谋士的自觉,自己却没有半点罪魁祸首的愧疚,甚至还想去祸害下一个。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冬季,家里有半袋米的贫困户林昭会显得十分可疑,便是孙广拿出这米也不是那么引人信服。

    

    好在孙广还是护着林昭的,“你少给阿昭惹事,今晚他才得罪了游徼,那丘八心胸狭隘,多半要去寻阿昭的麻烦。”

    

    “那便算了。”孙广也这么说,何群只得挥了挥手以示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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