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恨生

下载APP

第8章 暗恨生

  秦思初一听觉得荒唐,可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两人原身是流民,想寻出来历无异于大海捞针,便是找出来也很难解释他们为何识字,口音何以改变。若是编造来历也不容易,古代虽信息闭塞,到底还是有迹可循,吹嘘是隐士有点异想天开,却可以巧妙回避很多问题。

    

    见秦思没有出言反对,林昭清了清嗓子,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隐居在哪里呢?”

    

    秦思摇头:“我们连现在身处何朝都无法断定。”

    

    林昭静默片刻,说:“我觉得像是东汉。”

    

    秦思倏然一惊,“你有把握?”

    

    林昭神色沉痛地点点头,“当朝是汉我们都知道,西汉一朝前期皇权独揽,后期外戚专权,我前些天在市集上听闻有人骂人时提起阉竖,他说得声音很小,我当时还没挺懂,后来问过赵班才知是在骂宦官,终其两汉,只有东汉才有宦官之祸。”

    

    “东汉……”秦思沉吟了下,“后期一堆儿皇帝,任用外戚与宦官博弈,我们不知道如今皇帝名讳也不好断定是在哪一朝,以东汉朝局来看不管是哪个都不太好过。”

    

    林昭亦是苦笑,“我只求不是东汉末年,那可是地狱模式,烽火连天、朝不保夕的,虽然很想瞧一瞧阿瞒玄德兄煮酒论英雄,可我更想活在和平年代做一条安享晚年的咸鱼。”

    

    这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把话题扯得很远。那厢王吉颜面尽失,有些狼狈的仓皇退场,向东疾步走了一刻方放慢脚步,厚实的皮靴踩在雪上,吱呀作响,随步幅晃动,铜质剑鞘与搭扣摩擦发出的声音略显尖诮,仿佛都在嘲笑他的落荒而逃。

    

    王吉牙根紧咬,心中大恨。提步一脚踢翻了一旁的土篱,黄土所筑的篱笆被雪水浇筑冻实后异常坚固,却被他重重一脚踹得四分五裂,哗啦掉在院里的土面上发出扑通钝响。

    

    突如其来的声息惊动主人家,不一会耳房里钻出个手脚粗壮的麻衣女使。天色已暗,她只瞧见缺了个口的土篱,不由破口大骂,“哪儿来的老狗坏了我家篱墙?”

    

    看清断口处走出的武弁男人,周女使差点没咬着舌头,两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结巴道:“郎、郎君,奴……”

    

    王吉冷冷望了抖若筛糠的周奴一眼,大步迈进了屋子。屋里烧了陶盆,比外间温暖许多,正堂靠近内室的案几上点了一盏豆灯,将偌大屋子的一角点亮,灯旁妇人正借着昏暗的光缝补衣裳。

    

    瞧见这一幕王吉只觉心中暴戾稍稍散了几分,妇人早已听见了外间的动静,放下手中针线,从一旁陶盆上取下尚还温热的酒,倒了满满一耳杯奉给王吉,道,“郎君先饮一杯热酒,暖一暖身体。”

    

    王吉虽是个成年男人,穿得也厚实,毕竟在外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手脚早已冰冷,饮了一杯热酒,顿觉暖和不少,心头郁结的情绪舒缓不少。尚朱嫁予王吉十几载,对他的脾气早已了然于胸,察言观色知他怒意稍褪,便放柔了声音,问:“郎君脚上可还冰冷?我让阿周送些水进来烧热泡上一泡可好?”

    

    王吉“呵”地冷笑一声,到底没驳她的面子。

    

    尚朱心中了然,扬声吩咐,“阿周,送一盆水来。”

    

    女使姓周,微末的末。王吉不发话她不敢动弹,依然跪在外边。周末穿得单薄,外边又冷,不一会抵在地面上的两条腿就失去了知觉,听见尚朱的声音,踉跄了下才从地上爬起来。

    

    不一会,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尚朱拉开了门,周末蜷身缩首地用陶盆端了半盆水进来,尚朱示意她将水放在火上烧热,自己举着豆灯引王吉进到内室,为他更衣。

    

    内室比正堂逼仄狭小,一盏豆灯照亮了大半间,尚朱为他解下皮甲武弁,换上布袍,又将佩剑放到外间兰锜之上。解了兵甲,王吉坐在床上,周身戾气软化许多,尚朱心下稍安,故作不经意地说:“妾不知郎君早归,没来得及准备,还烦请郎君稍候。”

    

    似是被勾起痛处,王吉浓眉一拧,厉声道:“你这是在怪我回的早了?”

    

    尚朱吓了一跳,连忙伏跪在地,“妾绝无此意。”

    

    外边周女使余悸未消,被王吉这一省训斥吓得全身一抖,没抓稳陶盆,哐当一声摔下,溅起满地水花,浇在炭火陶盆上滋啦直响,紧接着飘出一阵呛人的烟气。炭盆放在临近内室的门口,不一会烟溢满了内室,王吉被呛得猛咳了几声,额头青筋暴跳,一拳锤在身侧木案上,震得木床都颤了颤。

    

    “谁教你用陶盆烧炭火的?”

    

    周末战战兢兢地俯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牙关直哆嗦:“今冬雪多寒重,旁人家里都烧了这样的陶盆取暖,据说是里北林小郎所创。”

    

    林昭!又是林昭!蓦然再听到这个名字,王吉脸颊一阵抖动,起身快走几步,一脚踹开了通往正堂的门,带起的风将豆灯一下子扑灭。一时黑暗的屋舍里,只能听见王吉粗重的喘息声和怒气爆发的呼喝:“给我扔出去!以后再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进家里,我定取你性命!”

    

    周女使从未见过他如此暴虐的一面,吓得软倒在地,涕泪横流。尚朱亦是身体一颤,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侧间传来了女童哇哇的哭闹声,大抵是被父亲吓醒的王萱。

    

    王吉共二子一女,幼女王萱不过四岁,年纪尚小还安置在父母的侧间。尚朱也顾不上王吉,连忙摸索着起身进去抱起王萱,轻声细语的哄着。王吉自觉失态,勉强压抑了怒火,踢了一脚周末,狠狠道:“滚!”

    “兄长何故发怒?”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

    

    周末抽泣声一滞,面上顿显喜色,室内尚朱拍抚女儿的手微微僵住,眼睑低垂,王吉本人则是一怔,下意识的正了正衣冠,亲自上前拉开门,尴尬道:“家奴蠢笨,某正在训斥,未料得惊扰了贤弟,当真失礼。”

    

    门外是个身穿布袍的男子,瞧着有点文弱,五官平平,颌下留了短须,笑起来倒是极和善,“我既然称君为兄长,王兄又何必如此见外?奴婢蠢笨训教便是,不值得大动肝火。”

    

    王吉似是极信服他,回头瞪了一眼周女使,语气缓和许多,“奴可听到?还不起身将灯点上,请毕君入内。”

    

    周末赶紧起身,不料地面洒了水变得湿滑,一个趔趄又摔了下去,王吉额角一跳,又要发怒,就听室内咔擦几声火石敲击的声音,火光慢慢亮起,从漆黑的内室一点一点转移出来——尚朱捧着豆灯走了出来。

    

    灯光将她的脸映得蜡黄,透过升腾的烟气看去,笑容亦有些扭曲。尚朱对毕方行了一礼,道:“毕郎君深夜远来,妾有失远迎。”

    

    毕方并非梧桐里人,受王吉之邀临时居于里内南六户,一路走到东二户的确称得上远来,只是这话由她说来,显得不太妥当。王吉皱了下眉,毕方恍若未觉,拱手还礼道:“不敢,不敢。”

    

    尚朱将豆灯放在窗边的案上,将两条包布的草席铺在两侧,道:“请郎君与贵客稍坐,妾去备热浆。”

    

    王吉却不耐,自顾自地取了灯,道:“夜间寒重,我同毕君在内室长谈,你温些酒送来便是。”

    

    尚朱不得不顺从应下,看着二人举灯进了内室。正堂再度陷入黑暗,唯有大开的门户与窗格透进的月光将地面照得细白如雪,尚朱半幅衣袖便露在月光下,她枯瘦的手指缓缓蜷起,一分一分捏紧了衣袖,终于缓缓道:“阿周,明日再收拾吧,你先换一身衣裳去看顾阿萱,我去温酒。”

    

    黑暗中摸索着捡拾碎陶片的周末异常感动,连忙起身向尚朱一礼,“多谢夫人,我这便去。”

    

    她三年前家中遭疫被丈夫卖为奴婢,辗转了几家最后入王家为奴婢,虽然王吉人凶脾气坏古里古怪的规矩还多,还有一家老小随时随地克扣使唤她,可她仍旧十分满足。毕竟王家是根基深厚的官家,不必担心如前几家一般遭灾破户,更不忧饿死,主母尚朱又是一等一的好人,明里暗里不知帮她多少次,连最近上门的毕郎君亦是和气之人。

    

    内室二人听闻这一幕,毕方忍不住笑:“嫂夫人与兄长皆是好心之人。”

    

    得了他的恭维,王吉并未开怀,沉沉道:“可惜好心之人未必便有好报。”

    

    他想起十一岁那年家中容留的孙伍,父母皆是好心,可惜买下的是背主之奴,甚至害得他在儒林声名尽毁,无望仕途。王家世代为吏,不知寄予了多少心血在他身上,全被孙伍和儒生毁尽,他如何甘心?

    

上一章 下一章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

字号

A-

A+

主题

护眼 旧纸 桔黄 纯黑 实木 淡紫 浅灰 灰蓝 暗灰 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