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为情所困
墨瞳幽深似海，几乎要把青晗吸进去了。
青晗一愣。
她震惊无措地看着他，碧瞳宛如一泓清泉般清澈，清楚地倒映出对方执着坚定深深凝视她的模样。
她再也不敢看他的眼，低下头，良久，才低声说道：
“我要回万象宫了。”
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指甲再一次陷进肉里，尖锐的疼痛刺得心里更疼。
周遭的气氛似乎顿时就冷了下来，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青晗心里无比的慌乱，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他肯定很不高兴了吧？
可是，又能怎么回答呢？
青晗的眼睛酸涩得难受，只是低着头惟恐让凌桀看见。
凌桀一双墨瞳像是深冬的海洋，黑沉无边又暗流汹涌，，仿佛一场暴风雨将至的大海，即将掀起万丈波澜。
可是看着眼前低着头单薄身体微微颤抖的青晗，所有的狂风暴雨终化为心底无声的疼惜，他蹲下来，拾起她方才掉落的黑袍给她披上，低低地开口说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听着近在耳旁低沉的声音，青晗蓄在眼底的泪立马破眶而出，她咬着下唇，死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我再来找你。”
分别之前，凌桀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青晗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悲伤。
回到万象宫，青晗蹑手蹑脚地潜回卧室，发现紫妍还未醒。还好现在时辰尚早，海底也不比得海面上亮堂得那么早。
青晗心底松了一大口气。可是想到昨晚和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某人方才的一路无言，青晗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
只当是梦一场吧！昨晚那样的美好，只能是出现在她的梦里，而现实比美梦要残酷多了。要是硬要把梦拉进现实，只怕美梦也只能变成噩梦了。
青晗俯身替紫妍掖了掖被角，一袭黑袍衣角垂落手边，青晗微怔，还了一件又披回一件，她跟他之间总是这样牵扯不清。
打开的窗户透出海底清晨的幽幽光线，恍然间似乎有凉爽的海风吹来，吹散了昨夜一地的星光，空留一房的旖旎梦幻，深存记忆中。
在万象宫的日子每天都是一个样，姥姥费尽心机地想把青晗和紫妍打造成仙姬名媛。殊不知，她们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再怎么装模作样也只是惹人笑话。或许姥姥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吧。赫赫有名的巴蛇一族，如今人丁凋零，名声不复，作为现如今巴蛇一族之长，姥姥是想洗刷爹爹和娘亲带给巴蛇族的耻辱吧！
爹爹娘亲在姥姥眼里是耻辱，是整个巴蛇一族都引以为耻的污点。那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成为某个人的污点和耻辱呢？一想到这点，青晗就心揪得难受。
绝对不要！
我不能带给你幸运，也绝对不要给你带来不幸。
碧瞳深沉如碧海，青晗逼得自己心坚似铁，不去想那个眼睛如墨璃一般的人。
而那个被青晗逼着自己不去想的人此刻正喝着闷酒，坐在南海龙宫的水晶顶上看着星星。
斜躺在琉璃瓦上，旁边放着一盘海心糕，一壶酒，凌桀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拿着一个酒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慵懒地看着海底的星星。
“唉！”看着海底闪闪烁烁斑斑点点的海底“星光”，凌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叹什么气！嫌这酒不好喝，糕不好吃，还是夜色不够美？”揶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桀转头一看，自个儿二哥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正一脸名士风流的笑容地望着自个儿。
“酒也不好喝，糕也不好吃，夜色更不够美！”最重要的是缺了某人的陪伴。凌桀吐出几个字，仰头一杯酒灌下去。
“这样啊，”敖顼二殿下摸了摸自个儿下巴，高深莫测地想了想，
“赫赫有名的白玉腴酒你嫌不好喝，驰名六界的海心糕你嫌不好吃，南海最美的夜景你嫌不好看，”
二殿下一把凑过来，
“那你必是为情所困了！”
凌桀一口酒呛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你这是什么歪理咳咳……”
瞧着自家打小就神气的弟弟这个模样，敖顼眼中闪过一抹你也有今天的笑意，然后迅速挪到凌桀身旁，十分贴心地拍着自家三弟的背：
“别紧张，多大点事，我保证不会告诉父王和大哥。”
“什么事？咳……咳，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凌桀手握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喉咙，对他不怀好意的二哥警觉地盯着。
“是吗？我怎么听说某人因为一位美人而在我们小侄子的百日酒上大展龙威呢？听说还威胁人家要统一四海呢！可把我们堂堂的东海二公主表姐和西海的小表妹都吓得够呛呢！啧啧，这要是被父王还有其他的叔伯听到了，怕是有一场大麻烦呢！”
敖顼二殿下挑一挑俊眉，冲着凌桀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听说？听谁说的？除了我那位未来二嫂，这种事，谁敢多说一句嘴？莲心表姐再蠢也不至于蠢到这步田地。而妙婧，她可不蠢。便是云絮，也只是在你跟前嘟囔吧！”
凌桀无所谓地说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敖顼看着他，俊眉微皱，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你既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种话便不应轻易说出口。如果传了出去，就算是你一时气盛的冲动之语，纷扰和惩罚也是少不了的。”
敖顼沉稳的声音中透着老于世故的睿智，淡然的眼神中犀利暗藏。
“而且那位青晗姑娘，怕是要受更大的牵连。”
凌桀瞳孔微缩，手指顿时抓紧了酒杯。敖顼一看他这副模样，向来淡然的眼神中流露出微微讶异。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弟弟，难道真的动了凡心啦？
“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
低沉的话语，却让敖顼这位南海龙族二殿下脸色骤变。
“你在说什么？”敖顼眉头紧锁，语调也不复先前的轻松，冷静地问着凌桀。如海般深邃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紧盯凌桀，凌桀读懂了那层意思：
想好再说。
“我若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如果自身力量不能达到那个要求，我不介意通过操纵外部环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之，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对她造成任何伤害，我会想办法铲除一切阻碍。而且，如今四海甚至仙界，本就有许多条规毫无道理早应废除。最是呆板数仙界！”
凌桀虽是一杯一杯地饮着酒，但声音无半分波动，眼神也是一片清明的执着。常年游历在外见识六界各色生灵，凌桀本身也对仙界规矩和四海的一些风气颇不赞同，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些仙姬水姬的缘故，实在太过呆板无趣。
敖顼却是俊眉深锁，聆听思考斟酌，不动声色而心思百转。
“如果你想保护的是那位青晗姑娘，而且想要她不受任何形式的伤害的话，恐怕你真的要统一四海才行。不过在那之后，你还要保证她不能踏出四海一步。”敖顼脸色如常，眼神也恢复如水的淡然，深处却是一片洞察之后的明了。
“而在这之前，你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如何说服父王和母后，接受那位身份复杂的青晗姑娘，做你的龙妃。”敖顼二殿下拿起地上的酒壶，手指一转，一个玲珑龙纹翡翠杯便出现在手里。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敖顼便一口一口细品起来。
便是第一步已是无比困难，没有哪个种族比龙族还看重血脉传承，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依托血脉力量。而当凌桀这位拥有五爪金龙初始血脉的龙族殿下想要娶一位血脉驳杂的低贱蛇女时，会导致何种结果，可想而知。
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不牵累巴蛇一族。
而那位青晗姑娘，除了身死，别无其他。区别只在于是堕入轮回还是灰飞烟灭。
当凌桀出世的龙鸣成为四海的福音，他本人成为所有四海水族的希望与寄托之时，就注定了这一点。但凡是四海水族，都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低贱的蛇女玷污他们心目中无比尊崇的龙族殿下，他生来便是无上光荣，他的使命便是重现九爪神龙荣光，光耀四海。而像青晗那种在他们看来肮脏低贱得只配在淤泥中打滚的混血蛇女，胆敢有一点点的痴心妄想，都是自取灭亡。
敖顼清楚地预见了青晗未来的下场，如果她真的选择和凌桀在一起的话。不管是用何种方法手段，四海龙族都会绝对抹杀她。龙族的骄傲，绝对不允许这种低贱肮脏的蛇族混血玷污他们高贵的血统。
对象是凌桀，尤其如此。
准确地判断出自家三弟头回的春心萌动结果只是无疾而终，敖顼又有些微微的怅然。如果只是一场风流韵事也就算了，可看凌桀这副模样，明显是极其认真的。一向眼高于顶捉摸不透的三弟初次动凡心居然是喜欢上一条仙妖混血的蛇女，这小子，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敖顼看着凌桀闷着头不作声只一杯杯灌着酒的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凑过去耐心地开导自己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动情的三弟：
“虽说娶那位姑娘作你的龙妃不太可能，但是二哥我替你想个法子作你的贴身侍妾却未尝不可。以那姑娘的身份，委实不太可能能够放到四海水族的台面上来。莫说父王母后大哥大嫂我们一家人，四海龙族想必无一人同意。”
事实如此，不想承认也要认清。敖顼向来是如此认为。
“我的事，为什么要别人同意？”凌桀端着酒杯闷着声说道。
“因为你的身份。”敖顼嘴角略微勾起，话语中却透出点破现实的残忍。“身为龙族殿下，你既享受着你血脉带来的尊荣，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包括挑选一个令四海水族都满意的龙妃。”
凌桀默不作声，敖顼面色淡然。以凌桀的聪慧，这些道理他怎么不明白。可明白不代表接受。一杯杯酒水入喉，凌桀本就苦闷的心情愈加低沉。
“二哥也不同意吗？”凌桀忽地发问。
看着凌桀投过来的眼神，敖顼淡淡一笑：
“站在龙族的角度，我不同意。”
凌桀眼神愈沉。
“如果你真的娶了那位青晗姑娘，先不说四海龙族的声名如何有损，最重要的是，你身上五爪金龙的初始血脉可以说是完全浪费掉了。这是我们无上崇拜血脉之力的四海龙族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你这条血脉直接关系到九爪神龙光辉能否重现四海。凌桀，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从你从小就高人一等的修炼天赋和条件，你就应该清楚这一点。所以身为四海龙族一员的我，不同意。”
二哥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更加让凌桀的心堕入深渊。那么父王母后大哥大嫂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吧！想到这些，凌桀更加烦闷不堪。
“不过，”看着凌桀一言不发的模样，敖顼微微一笑，搂过凌桀的肩：“作为我弟弟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身为二哥的我还是表示支持。难得我这个神气十足的天才弟弟终于开窍，肯纡尊降贵地喜欢一个人了。你二哥我还是很欣喜的。知道吗？我还一度怀疑你是不是个断袖。”
突然转开的话题，炸得凌桀猝不及防。一口酒又呛喉咙里。
“咳咳咳……你，咳，你才断袖，咳咳……”凌桀这次呛得更厉害。今天已经看了凌桀两次出糗的敖顼二殿下笑眯眯地拍着凌桀的肩，“不是就不是，紧张什么。”
“咳，二哥，你为什么又改变想法了？”凌桀恢复后低声问道。
敖顼嘴角一勾：“我没有改变想法，只是站在不同立场阐述了下我的看法而已。而到时候到底我要站在哪方立场，这还是要取决于你。如果你铁了心要把事情摆到台面上，那时候就要看你的话语权到底有多大。如果你能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四海龙族，你二哥我不介意帮你分裂内部，可是如果你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我出口帮了你也是于事无补。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二哥我可不会做。”
坦坦荡荡的打算，一点也不辜负二殿下“海狐狸”的外号。
凌桀明白了，但心底还是感谢二哥的这份心思。
“谢了，二哥。”凌桀低声道。
“谢什么，我又没有答应一定会帮你。”敖顼二殿下毫不避讳地嘲笑着恋爱中的某人不清醒的头脑。“云絮可是对那位青晗姑娘赞赏有加，还说想要认她作妹妹呢。怕是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帮你吧！”
听着某人语气中微微透露出来的酸气，凌桀一直沉郁的眼终露出一丝笑意：“我说你这头海狐狸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听了媳妇的话。二哥，你以后一定跟大哥有的一拼，一个比一个，妻管严。”
“哼！”敖顼二殿下很是不屑地白了凌桀一眼。“那又如何？我倒起码有个未婚之妻。你没看到大哥也是乐在其中吗？哪像你小子，连媳妇都讨不进门来！”
一句话又戳到了凌桀的痛处，顿时脸色又沉下来。但他又想到了某些令他苦苦思考纠结了许久都无法确定的事情，便又转过头来，以略带犹疑的口吻不太自然的脸色，问道：
“二哥，你是怎么确定云絮喜欢你的？”
这话突然问的莫名其妙，敖顼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脑子极聪明的二殿下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匪夷所思无比惊讶地问道：
“凌桀，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知道那位青晗姑娘是否喜欢你？”
凌桀没有回答。
这个事实对于一向自认魅力爆棚倾倒四海之内所有雌性生物的南海三殿下来说，确实有些丢脸和难为情。因此凌桀脸色很是有些不太自然，视线飘呀飘的也没看自家二哥。
“哈哈哈！凌桀，你也有今天！哈哈哈！那位青晗姑娘真是非同凡人，难怪你会喜欢她。你小子刚才叽里咕噜问了一大堆，我还以为你就要把人家姑娘领回家了，结果人家压根还没有看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敖顼二殿下实在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被自家二哥这一番毫不留情的嘲笑，凌桀的面子明显挂不住了。
“我说，二哥，你忘记当初是谁给你和云絮牵的线吗？你若再笑，我不介意把你过往的一些情史告知我那位未来二嫂。譬如，你曾经带着我偷看我们某位表妹洗澡之类。”
“咳，咳，二哥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再说，你二哥我曾经年少无知犯的一些错，就没必要广而告之了。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哦，你说我是怎么确定云絮喜欢我的是吧？是这样的……”
瞧着马上变了个脸的二哥，凌桀悄悄在心里唾弃了一声：妻管严。
但内心深处，又似乎有着那么一丝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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