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海浪霞
文若仙官在昊临后边无比担心着晨光的凄惨下场，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帝君竟没发火，在晨光不休的叽叽喳喳邀功中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已昏睡过去的小狐狸，脸色也平静得全然看不出他之前是如何的阴云密布焦急暴躁。
昊临微微俯下身，将不省人事的小狐狸兜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仿佛揣了个天下奇珍一般，因怀罪在身而不敢直矗矗地盯着昊临的文若仙官，更因之这模糊的夜色而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大略觉得昊临现在各类举止都有点奇怪。
不像抱狐狸，倒像是抱媳妇。
文若仙官心里头突然冒出这么个荒唐想法。
昊临从头到尾对晨光都未置一词，脸上的神情也如这朦胧飘渺的夜色一般令人捉摸不透，只抱着怀中的小狐狸，转身回了极宸殿。
而身后那团没脑袋的胖云还在那儿胡吹海喝，唾沫水花四溅：“文若你是不知道，我们今儿个有多么痛快！小九兴奋得那是哇哇大叫，那声音大的，把我都要震散了……”
文若仙官长叹一声，也不想再跟这坨云再说些什么，有气无力地打着那盏迷蒙的星灯，垂头丧气地走掉了，徒留晨光一个在后面仍喋喋不休地乱叫：“怎么都走了啊？我还没讲完呐！……”
万千星华通过打开的窗棂倾泻进来，倾洒在那只伏在榻上酣眠的蜷缩小狐狸身上，给它现在已无一丝疤痕的雪白身躯镀上一层淡淡星辉，朦朦胧胧，外面云海歇浪，鸟鹤归巢，整个妙有无迹真境都无一丝声响，无比安静得飘在这三十六重神霄高天之上。
而这极宸宫殿之内，也仿若是巨兽陷入了沉睡，宫殿内外，都弥漫着安宁静谧的氛围，昊临把头深埋小狐狸的雪白毛发之间，安静的宫殿里只听得断断续续有只言片语飘渺传来……
“小……九，小九，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能……呢……”
极深的眷恋伴着求而不得的微微叹息辗转飘荡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继而悄然坠地，碎成一地湮灭的心事，幽深苦闷而无人得知。
那日被晨光折腾得已经是很晚才回极宸殿了，加上惊吓嘶吼抓扯过度，小九愣是睡到了两日后的傍晚时分才醒，当它气力不济地瘫在昊临怀里观云海时，仍是小爪子伸伸，打了好几个哈欠。
昊临这次不是坐在极宸大殿前的那底层台阶上，上次的唱戏事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膈应，他这次选了个观景的极好地方，坐在这里，整个妙有无迹真境的云海霞色尽收眼底，他这双眼，已是许久未曾认真看过这九重天上的风云变化，流霞四散了。
妙有无迹真境云海尽头，一株近乎十丈的粗壮大树漂浮在半空中，身下盘根错节的千条老树根紧紧抓缚着一大块五彩斑斓的沙土，周遭云雾缭绕，远远望去，便只见得一株枝叶婆娑的古朴大树静立空中。
这株是三古纪时便已存在的若寻木，它一直静静生长在这妙有无迹真境的一隅，名气远不如外界盛传的四大神木来得响亮，但那神魔一般悠久的树龄与古朴的气息，却丝毫不弱于那四大神木，甚至犹有过之。
昊临抱着小九坐在这树岛之上，微微仙风拂过若寻木茂盛的枝叶，枝叶婆娑间只闻得沙沙作响，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在诉说着昔年它所经历过的辉煌与沧桑。
小九很喜欢听这种声音，安静地趴在昊临腿上，听着风拂古叶，感受着这神霄天上无处不在的清润仙气温和浸润身躯的奇妙感觉，整只狐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昊临也很享受着这样的静谧时光，他在无声的安眠环境中躺了太多年，而且这具身躯仍不停地叫嚣着要他回到那个环境中去，所以他眼下还无法适应那些喧嚣闹腾的场合。
眼下这般，便很好。
他轻轻抚着小九的头，如玉脸庞在夕阳晚霞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明媚暖色，恍然间，如神明一般惑人眼神。
不经意抬头撞见他这副模样的小九，顿时便小狐狸眼都动不了了。
昊临微微一笑，温暖笑意在余晖霞色中潋滟荡漾，瞧得小狐狸一颗狐狸心都跟着荡起来了，还好它现在是只白毛狐狸，要是人形不然指不定得脸红成啥样。
小九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转开眼珠，只瑟缩着脖子小心地一瞧一瞧的，昊临看着它这副憨傻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一些，那双小九只要稍微看上片刻就不由得自惭形秽迅速躲开的眼睛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底的愉悦，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像天另一边尽头的流霞落了两朵融在了他这双眼里，光彩变幻，绚丽无比，
小九狐狸一次比一次肯定，世间再没什么景色能比得上昊临的这双眼了。
哪怕是他的嘴巴，鼻子，耳朵，通通都比不上。
小狐狸无比确信，但凡见过昊临这双眼真正清醒时候的样子，便再也瞧不上其它的眼睛了。
只是可惜，他好像很少这么睁眼，这么笑，总是一副昏昏欲睡耷拉着眼皮的样子，瞧着就像刻在极宸宫墙壁和柱子上的雕像，总让人觉得少了些生气。
小狐狸有些遗憾地想，不过它转瞬又想到，既然昊临只喜欢没人的时候睁开他那双眼，那不就意味着只有它还有极宸宫里其他几个与他亲近的能看到他这副模样了么？
一直患得患失的小狐狸如此想着又高兴了起来，瞧着昊临近在咫尺的那张丰神玉脸，十分心满意足地又往前靠了靠，直勾勾地睁着两只狐狸眼上下左右地仔细瞧了个遍。
“你瞧什么呢？”
昊临看着它的模样，好笑又宠溺地捏了捏它的两只小爪子。
当然是瞧你了……
小狐狸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抽出小爪子，突然黑眼珠子愣愣盯着他的脸，似是在踌躇什么，却在昊临还未琢磨出来之际，迅速戳了昊临脸庞一下，接着闪电收回，一扭头装作目不斜视看远方云海浪霞的模样。
“……”
仙界史上首位被狐狸“轻薄”的帝君愣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再瞧向腿上方才某只大胆包天的色狐狸强自镇定的后脑勺，实在忍不住一声轻笑：
“敢轻薄本帝君，你个小狐狸胆子不小啊！”
昊临狠狠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但观其模样，听其语气，明显是乐在其中，被“轻薄”得十分愉悦。
哪有！明明是你先勾引我！
小狐狸义正严辞地呜呜反驳着，毫无惧意地反抗着昊临施加在它头顶上的“魔手”。
“居然还说我勾引你？看来我真是太宠你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昊临却似乎能读懂小狐狸心里的想法，竟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小九惊奇地眼珠子轱辘一转。
“那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小九———”
昊临紧紧盯着终于露出一丝惊慌的小狐狸，笑容狡猾得比眼前这只狐狸还狐狸，“不然这样吧，”昊临习惯性地摩挲摩挲弧度完美的下巴，眼神诡秘而奸诈，“你既喜欢轻薄本帝君，那就罚你好好学一下轻薄的本领，每天轻薄三次，花样方式不许重复，若是有一次我不满意，就得一直轻薄到本帝君我满意为止，如何？”
这，这是什么惩罚？
小九被一连串的“轻薄”给说得覆着长长白毛的小狐狸脸都忍不住臊红了起来，咕噜呜呜地连忙表示反对，
它小九，可不是一只色狐狸啊，
方才，那，那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罢了。
“不同意啊？”昊临望着抵死不从脸色可疑的小狐狸，状似遗憾地说道：“那就没办法了，轻薄侮辱帝君，对仙帝不敬，在九重天上按照天规可是要除仙籍剔仙骨万道天雷加身堕入无间地狱的，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私下里的小惩罚，那现在我就把你送到雷部众仙那儿领罪去吧！”
雷，雷部，领罪？
但凡是个兽身的道修，就没有不怕雷公的雷鼓槌的，更何况小九这只连人形都没有的小狐狸，那一道雷下来，早就成红烧狐狸了！
它被昊临的话以及作势去拎它的手掌惊得一起，慌乱之中连忙捧起两只小爪子就按住了昊临的脸，叽哇一声就撞了上去————
小九的小狐狸嘴歪咧咧地撞上了昊临的嘴，昊临蓦然间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虽然他心里想的就是这样的事，但很快，他就将小九那张狐狸嘴给推开了，
小九愣生生地瞧着昊临，不知道他对自己这番“轻薄”还满不满意，会不会再将自己送去让雷劈。
在小九忐忑，紧张，不安而期待的眼神注视下，昊临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方才撞了我鼻子，嗑了我嘴巴，而且刚刚不久前你还吃了一条晨光给你从西天佛祖莲池里捞出来的肥鲤鱼，生的，而且吃完没有漱口。”
昊临拿出一方雪帕面无表情擦了擦长鼻子笨狐狸沾在自己脸上的口水粘液，以及尖尖牙齿不小心磕破自己薄唇留出的一丝鲜血。
小九表情如遭雷劈，心凉似铁，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双眼一黑，半吓装昏地倒下去了。
昊临轻笑一声，也不戳穿某只装模作样的狐狸，只轻轻摸着它的毛发，眺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浪霞，
小九，你知不知道，我想着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万顷云海之上，婆娑神树下，一名白衣出尘的男子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神态安宁而空远地眺望前方，一双眸子，映霞藏星，似是包纳万千山河，却又似空荡无边，
只等一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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