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织女送霞
天河汤汤，白浪无边，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鹤羽定底沉。
“小九，瞅着下面这条大河没有？我上次就跟你讲了，这是天河弱水，原为净坛使者前世天蓬元帅掌管，现在换了哪位水兵总督来着我给忘了，但总之你记得，除了在这里操练的八万天河水军，九重天上但凡是谁都不许贸下天河的，你可记着了！”
小九望着下方波涛汹涌水势滔天的宽阔巨河，咬着小鱼干，点头如捣蒜。
晨光十分满意加欣慰，踮起小短腿给小九顺了顺背上的毛。
文若仙官觉着此时这幕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实是太过难得，一颗饱经沧桑蹂躏的灵芝心颇感慰藉，心里头那句“瞧着你们如此吾心真是甚慰”还未麻溜滚出口，小九却是突然叽呜一声，含着小鱼干朝着下方某处含糊不清地呜呜叫了起来——
文若仙官同晨光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一大片彩色云锦飘在鸿毛不浮的天河上，七彩绚丽颜色大团大团地渗出晕染开来，直直把这大片白浪翻腾的天河水域染成一条彩缎，远远望去，光彩绚烂，美如云霞。
“那是织女姐姐在浣纱，我们下去瞧瞧吧！”
晨光欢快地大叫一声，直直就往天河下方冲去，穿云破雾，几个呼吸之间，他们几个就降在了天河岸边的一座光彩变幻仿若霓霞造就的宫殿旁。
小九踩了踩爪子底下感觉货真价实的凡间泥土，小草青青，露水湿润，加之前方立着的那栋小茅屋与歪脖子垂柳，小九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了凡落在了不知哪个山头的村野人家。
瞧了瞧旁边不远的彩云宫殿，小九确定晨光没有一时心血来潮头脑错乱落错地方。
这九重天上竟能见此番凡界光景，可着实稀奇。
小九的小肉爪同文若仙官的小布鞋踩着长着青青小草的土地，跟着撒了欢蹦在前头的晨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茅屋前，垂柳下，一位身披纨素的仙女手持仙梭，坐在一台精巧机杼前，正一下一下地织着那灿若云霞的云锦天衣，那浮光摇色的云锦源源不断地自飞梭机杼下流淌而出，堆叠在她脚下，蜿蜒前行，铺成一条彩路，直至那天河水中，晕染开一河云霓。
“织女姐姐！织女姐姐！”
晨光无比欢快地跑过去，顺着地上那云锦彩路打个滚，胖胖的白云娃娃瞬间就化身为身披五彩祥云的富贵福娃，十分欢喜地冲着素衣织女撒娇道：
“织女姐姐，你瞧我这样好不好看？”
织女面容素淡如莲花，老早听见晨光的声音就停下了织作，瞧着喜气洋洋的祥云娃娃，翦水秋瞳似是蒙了一层轻纱，既有柔情喜悦，又莫名透着淡淡哀愁，对着晨光婉婉一笑，道：
“好看。”
晨光欣喜骄傲万分。
这时小九同文若仙官也已行至，文若仙官同织女仙子相互见礼，小九却是十分好奇地瞅着那张仙气彩华四溢的天器织机，头次见这仙家宝物，顿时倍感新奇。
“织女姐姐，这是我家主子的仙宠，也是我的跟班狐狸小妹，它叫晨曦，来，晨曦，见过织女姐姐，晨曦？晨曦小狐狸！”
小九霎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是叫它，被晨光最后一嗓子才惊得下意识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云锦上，慌忙起身，光秃秃的后面印了个花屁股。
晨光哈哈大笑，小九委屈得直呜咽，织女温柔一笑，柔声道：
“不打紧的，去那天河里洗洗就干净了。”
天河？不是不能下去的吗？小九惊讶地呜呜说道。
“小笨蛋，天河弱水自是去不得的啵，可是织女姐姐这里的河，别人想洗还没机会呢！”
晨光哼哼道，织女对这番追捧的话，却并未展现多大喜悦，只温婉一笑，美目间微微流露出一点淡淡哀思。
文若仙官见状，悄悄扯了扯晨光，同时自个儿连忙扯开话题，道：
“仙子的手艺是越发纯熟了，这云锦天衣可不知九重天上多少仙姬公主日思夜想梦寐以求呢！”
织女微微一笑，纤纤素手抚上各色光线倾泻流淌的织机宝杼，小巧飞梭顿时轻快地移动起来，轻盈灵巧若精灵，在旁边三只惊诧瞠目的眼神中，缕缕五彩光线眨眼间便编织成了尺尺灿若云霞的云锦，当真是巧夺天工，无与伦比的惊艳与神奇。
“晨光说你是只母狐狸，日后化了人形，想必也是个冰雪可爱的小仙女，这件霞衣，便送了你，也期你早日能够穿上。”
织女素裙席地，微微躬身，一双素手将一件飘彩轻纱披霞衣呈递到一脸懵相的小九面前，语笑嫣然。
“哇塞！织女姐姐，你都没给我织过衣服，竟然就给小，晨曦织了件这么好看的，你太偏心啦！”
晨光顿时鸣不平，文若仙官也十分惊讶，织女只淡淡一笑。
小九愣愣望着眼前这件淡淡流光如天边云彩的仙裙，脑子都是蒙的。
送给自己？
小九扪心自问，想着方才在天河边不小心望见自己呲牙咧嘴叼着小鱼干撕扯的模样，觉得这件美得冒泡的衣服给自己实在是受之有愧暴殄天物，就连伸出自个儿的小肉爪去碰一碰这件仙气飘飘的仙衣都觉得是罪过。
见小狐狸傻傻盯着又小心翼翼不敢上前的样子，织女微笑，素手一拂，那件轻薄若纱浮光映霞的云衣便落在了小九的身上，转瞬隐去。
小九惊慌地左转右转，却任是瞧不出那条仙裙霞衣的一点儿踪迹。
“别找了，等你化了人形，自然就现了。”
织女嫣然一笑，解释道，素净容颜上的那双盈盈秋瞳虽看似蒙着一层纱似的朦胧，但其下透出的清明眼神却早已看出了这只无尾小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儿渴望。
“等晨曦长大了，变成人了，披这霞衣，定也是位绝俗仙姬。”
那双九重天上最巧的素手一点小九的鼻尖，说道，看着小狐狸有些惊惶又有些羞赧的眼神，织女心底暗笑，这小狐狸，怕早就是一颗人心蠢蠢欲动了吧！
如此想着，织女又牵扯出自己那时时柔肠百结的心绪，目光放远，似是飘到了那宽阔天河的对岸……
见此佳人伤神模样，文若仙官心生不忍，当下便出声宽慰道：
“仙子莫焦急，七月七日眨眼便至，到时鹊桥相会，仙子很快便能解相思之苦。”
闻言，织女也收回目光，神情略有松动，垂眸低笑道：
“我知道，眼下这般，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低声轻语，柔情百转，幽愁暗生，文若仙官听着不禁鼻头有些酸酸。
初来乍到的小九却有些不明所以。
“唉，织女仙子也真真是可怜，一年才能见着自己相公孩子一面。”
告别织女仙子的回程路上，文若仙官感叹道。
“哼哼，要我说，织女姐姐也真是眼神不好，怎么织锦的时候那么灵敏的一个人，下了凡眼神就不灵光了呢？”
晨光虽也很是同情织女仙子的遭遇，但它却更加难以理解，织女姐姐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天仙，怎么就瞧上了天河东岸那个原先在凡间砍柴放牛的糙汉子呢？
“晨光你不知情爱滋味就不要妄议，要是被仙子听见了，可不更给她添堵么？”
文若仙官拍了拍小晨光的头，嗔怪道。
“哼，本来就是一朵鲜花被牛拱了，还不让云说了，哼！”
晨光重重哼了一声，十分不悦道。
小九一来二去地总算是听明白了。
织女仙子原本在九重天上呢，一直是担任编织云雾绢缣之衣的职责，她年年劳役，日夜织锦，浣纱炼彩，所织出的云锦天衣每日交由彩云宫的几位云霞仙子，朝为锦云，晨为栖霞。
天河弱水三千，皆是恶水无可沾染，唯天织宫附近一段河水，长年被织女仙子用最纯净的日月星辰之光织作的云锦天衣晕染，长此以往，这附近的天河水融了许多光华颜色，便脱了恶性，既有五色彩河，也有清明水域，是难得的天河弱水中可涉足的地方。
而且当某些盛大节日，织女仙子织出的云锦天衣不够去遮盖装点这浩瀚苍穹时，几位云霞仙子便去舀这彩河中的水，随意一泼，便是漫天的华彩。
就是这样一位心灵手巧貌美如花的仙子，只一次凡间之行，竟然被一介山野村夫凡夫俗子给拐骗了，怪不得九重天上诸多仙家才俊甚是可惜不平。
仙凡相恋，自是违抗天条，织女仙子被天兵抓上天时，许多青年俊仙还争相给她求情，盼着她能回心转意忘了那凡人，哪成想，那放牛郎竟得一只快要成仙的万年黄牛精相助，偷偷给他渡了精元，自个儿主动牺牲，让那牛郎披着飞天牛皮，担着扁担挑着一对儿女追上了天宫。
织女仙子的顶头上仙天后娘娘自是怒不可遏，还好织女仙子在天上仙缘颇好，不仅一众青年男仙给她求情，平日里一同共事的云霞霓虹仙子，还有诸多受她恩惠最喜穿这些七彩霞衣云锦天衣的仙女们，譬如张凡天帝的七位公主便在其中。
虽犯天条，但因着众仙家求情，且织女仙子此等手艺在九重天上确是无人能及，天后娘娘也就勉为其难地小惩大诫了一番，将她禁足天织宫五百年只能日夜织锦以作消遣。
而那放牛郎，因那黄牛精修炼万年，竟从未杀生，只一心食素，清心向道，积累的功德法力都足以飞升成仙了，却甘愿万年苦修一朝付诸东流，将精元渡给自己的恩人去助他希望渺茫地追妻。
所以黄牛精那万年精元，虽还未化成仙元，却至清至纯未沾一点儿妖气血光，足够那放牛郎脱胎换骨延年益寿了，更遑论他那一双娃娃本就是半仙之体，这一家三口，也勉强有待在九重天上的资格了。
但毕竟是凡人出身，只机缘巧合才得此仙缘，且触犯天条在前，可没那么容易就这么上了天就成仙得个天仙作老婆。
天后娘娘罚放牛郎居河西，正对河东织女仙子的天织宫，但天河浩荡河面无垠，云雾缭绕既见不着自家娘子也无法渡过这三千弱水深的天河，明明知道娘子就在对岸却无法相见的放牛郎只能抱着自己的一双嗷嗷直哭要娘亲的儿女把泪垂。
之后不知哪位好心仙人，趁着每年七月七日天后娘娘都要去人间巡礼之机，驱赶灵鹊，搭坐鹊桥，供这对苦命夫妻聊解相思之苦。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九重天上一个众所周知却又都十分默契地秘而不宣的事情了。或许天后娘娘也早已知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可真是个哀伤而美丽的故事啊。
小九眨巴着狐狸眼，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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