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生寂灭
焓烨望着身前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一时有些懵了，小夜她，就这么急着让自己走吗……
可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哦，好。”他勉强露出笑脸回答道，僵硬着四肢朝那通道走去，小夜眉眼淡淡，纱袖下一双玉拳攥得生疼。
“小夜，”在即将进入通道的那一刻，焓烨突然停了下来，连迈出去的一只脚都收了回来，回头望着她道：
“我一直都有件事忘了问你，就是，当初你给我看的那颗鲛珠，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小夜心脏骤然一紧，旋即狠咬舌尖，勉强稳下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他道：
“没有，你，”
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谁吗？
“哦，因为那个时候我在那颗鲛珠里看到了你，我还以为，它是什么检测情谊的东西呢！”焓烨灿然一笑，望着她的火红深瞳也充满明亮的笑意。
小夜整个呼吸都为之一窒，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原来，原来，她握着的拳头都微微颤抖，可惜，我若能早一点知道，焓烨，我们……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了。
她抬起头，转了转酸涩的眼，逼回那些汹涌而出的湿意，声音飘散在魔道的夜风中，带着微微的喑哑：
“没有，你想多了。”
“这样啊……”焓烨的眸光黯淡一些，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重又燃起了点点亮光，“那你也有看到什么吗？譬如，我？”
清澈的声音中挟裹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小夜差一点就要绷不住了，眼里的东西一直在打转，脑门也箍得生疼，
焓烨，焓烨……
“你走吧。”
她转开眼，淡淡道。
一头冷水浇下来，焓烨被淋了个透心凉。他再找不出理由，鼓不起勇气，只能僵硬地转身，向着那黑暗的通道走去……
“焓烨，我以后都不会再去招摇山了。”淡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已是凉透的身躯再度一僵，他硬梆梆地杵在那里，听着她在身后云淡风轻地说话声：
“我以后都会留在魔道里，再也不出去了。”
“你应该以后也不会在招摇山了吧，去西海龙宫也好，你这具从鬼门关前面拉回来的残破身躯，靠你这么一个穷光蛋在那个山旮旯里肯定养不好，估计以后都要靠你那个小龙女了，不过，你都愿意为她付出如此多了，想必她也会同样对你的。”
“焓烨，再见。”
生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身后，他再也忍不住，立马转身，一道柔软的物体落在他的唇上，
凉凉的，咸咸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夜樱香气，
是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焓烨蓦然睁大眼眸，晶莹的黑色泪瞳清楚地近在他眼前，幽深似海的墨瞳，混杂着深重而纠缠的情感，绝望而缠绵，如此凝望着他，
一颗泪自眼角滑落，嘀嗒，碎在谁的胸口。
一吻即逝。
唇上余香仍在，焓烨睁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贴在他胸口的手掌蓦然发力，将他一把推入身后那漆黑通道……
“小夜！”
暗红的身影转瞬即逝，只余一声歇斯里底的嘶吼。
她一袭黑纱伫立山崖，雪白脸颊上道道泪痕遍布，黑曜石般高贵而纯粹的无瑕眼眸里尽是苍凉，整个人也都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虚幻之感。
“小夜。”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成熟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只微微颤着声音道：“大哥，你帮我同二哥去说好吗……”
话语未落，她终是强忍不了悲痛，已是半透明的身躯颤抖起来，一道又一道的泪水掉落下来，身后玄色王袍迎风招展的魔道君主拥她入怀，沉声道：
“你知道二弟苏醒后知道你这么做，是绝不会原谅你的，他会撕了那个小子的。”
不仅是他二弟想这么做，就连他，也想生吞活剥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外界家伙。
“不会的……”她含着泪在兄长面前摇头，“我知道大哥和二哥不会这么做的。我是心甘情愿的，谁也怪不了。”
魔君赤狰抱着自己一路呵护照看起来的小妹，轻轻叹息道：
“若是师尊还在，他肯定也会对你大发雷霆。”
“不过师尊若还在，你也不必如此了。”
小夜环着兄长更紧，体内的能量已稀薄得近于无了，雪白而美丽的面颊也愈加虚幻起来，可是，她露出一个纯美无瑕的笑容，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认识你，爱上你，拿命换给你。
眼角一颗泪珠滑落，破碎而消逝，魔君望着落入掌心的那枚黑樱魂印，宛如一颗种子，寂静而无声，无奈地叹息一声。
从此魔道之内，惟余两王，再无一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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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通事录记载，
飞升历三万四千五百六十四年，仙界第四任天帝悟道天帝执位期间，西海龙族公主敖妙婧与九重天衍昰天王相结为伴侣，前者晋升为九重天天妃，为九重天与四海龙族又一海天同庆之大喜。
某一凡世，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尽是各类叫卖的摊贩同穿行的路人。
“走一走，瞧一瞧，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各类珍奇异兽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啊，白孔雀绿孔雀蓝孔雀，肉质鲜美羽毛又光滑啊，小姑娘要不要来一把孔雀羽扇啊？虎鞭狐尾雪貂皮啊，汉子们姑娘们大娘们都来瞧一瞧啊，还有新鲜的猴脑补脑啊……”
行走的身形陡然一停，红衣的绝美女子转首，各类乱糟糟臭烘烘的野畜家禽中，一只浑身脏污不堪的红毛猴子正毫无声响地蜷缩在笼子里。
“诶姑娘，瞧上这猴了吗？我跟你讲，好眼光，这猴脑最是大补，而且这猴您没见过吧？这可是只火猴！传说中仙人吃的灵兽！别看它这么要死不活的，胸口可还热乎着呢！啪！死东西，叫两声给客人听听！”
一鞭下去，抽得那小红毛猴“嗷嗷”惨叫，浑身遍布的伤口鲜血横流。
“您瞧，可还是活的吧？”摊贩子堆着笑，望着身前停留的姑娘，只是那模样怎么就模模糊糊地好像跟街道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一样。
“唔，不错，虽然几乎跟死没两样了，但好歹算是还活着。”面容模糊的红衣女子扔下一碇银子，竟是出手大方到连价都懒得讲了，摊贩大喜，连忙道：
“呵呵，姑娘着实好眼光，我这就帮您把这猴子放出来，哦，需不需要我现场帮您宰了把这猴脑挖出来啊？或者您再看看我这里还有没有姑娘看得上眼的……”
“不必了。”
微风袭过，似有些迷眼睛，摊贩晃了下神，眼前的人同牢中的猴就都不见了。
“咦，猴呢？我这笼子还没来得及打开啊？诶那姑娘呢？真奇了怪了莫不是碰上母猴子成精了来救它相好的吧？”
“……”
行走在某处玄奇空间的笙灵淡淡瞟了身后一眼，看在今日如此收获的份上，她就不跟此等凡人计较了。
不过，她低头看着手底下那只奄奄一息的“神兽”，淡淡道：“见过惨的，但像你这么惨的，还真是让我惊叹。”
红毛小脏猴勉强睁开一丝眼缝，露出其中晶莹剔透的血红深瞳，
金焱赤火猴，就算是在三古纪，也是难得一见的珍稀神兽。
竟落到如此模样。
看来这世道，是真的变了。
笙灵摇摇头，身形一闪，红色的身影朝着某个方向，迅速消失不见。
古域之中，苍生之地，旧梦一闪而过。
八哥坐在焓烨房前地面上，即使门窗紧闭，但依他的嗅觉，还是能清楚地闻到那丝丝缕缕的血香，在他鼻尖挥之不去。
该死的，眼中猩红血光一闪，他转转头，望了一眼那躺着他最好兄弟的房门，无奈地挪着身子坐远了些，
猴子啊猴子，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我这个昔日的妖王在这客栈里就真的沦落到了最底层啊！
八哥长叹一声，雪白长衣上的灰尘都懒得掸了，祝愿着他的这个难兄难弟赶快好起来。
九重天，妙人宫，衍昰天王特地为其妃修建的仙宫别苑。
自打衍昰天王娶了西海龙族的妙婧公主为妃后，对其的喜爱是一日胜过一日，这妙婧天妃，在九重天上不知是收获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但这妙婧天妃也是当得起天王这般宠爱的。不说其显赫的家世，就单凭这妙婧天妃本人，自第一日登上这九重天起，就是声名大噪，艳名远播。其欺霜赛雪粉面朱唇的美貌是令人一见难忘，且随着天宫日长，这妙婧天妃也一天比一天明艳，不知有多少天上的青年才俊歆羨着衍昰天王的如此艳福。
可今日，这天妃所居的妙人宫，却已经变得一塌糊涂。
摆设寝具什么的倒是丝毫无损，安静地待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但这主人，却已半癫半狂，倒在地上颤抖不已。
这殿里的所有仙侍们也都神色惊恐，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异动，实际上，她们想动也动不了。
笙灵望着手上方取出的那一枚火红剔透的内丹，上面还沾着丝丝血迹，嗯，虽然不在原主体内很久了，但好歹这女人也是五爪龙族，神龙后裔，这颗内丹还是保存的很好。
“还……还我……”喑哑的声音自蜷缩在地面上的女人发出，笙灵淡淡地瞥她一眼：
“还？又不是你的，怎么要还？”
倒在光滑仙晶石地板上的敖妙婧腹部鲜血直流，人前向是温柔如水的秋瞳此刻尽是狰狞恨意，喑哑着嗓子喊道：
“天王不会放过你的，我四海龙族也不会放过你的！”
方才就是这个女人，趁着衍昰天王不在，闯进了她的寝殿，还一举夺走了她的内丹，这个女人，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哦？”笙灵收好那颗火红内丹，转眼看她，“你忘了我先前才同你说的吗？”
倾世的神颜眸光流转，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艳，敖妙婧蓦然一惊，想起此人的身份，心中滔天的杀意与恨意就化作了一股凉意，直直让她从头凉到脚。
她还记得，那个女人见到她第一面时的开场白。
“我叫笙灵，是三生客栈的老板娘，此次来，只想替我的店员来向你讨回一些东西。”说完，就不费吹灰之力取走了她吞食多年却一直无法炼化的一颗神奇内丹。
那是她得到今天这一切的所有凭仗，她绝不能看着眼睁睁它被抢走，这对她来说，是生不如死的！
“殿下，殿下，”她挣扎着爬过去，匍匐在笙灵脚下，“殿下，飞羽公主，我，我求求你了，把它给我吧，除了它，除了它你要什么都可以，我，还有我父王他们，四海龙族，我夫君他们都一定想方设法给你弄来，殿下，殿下，求你了，求你了……”
妙人宫中所有的仙侍都看着她们平时高高在上的女主人此刻如此卑微而毫无尊严地哀求一个人，敖妙婧颤颤伸出一只手去抓笙灵的裙摆，笙灵侧让一步，避开了那只满是血污的手。
“不需要，你们能找来的东西我都看不上眼，而且这颗内丹本来就不属于你，借你用了这么多年，也该还回去了。”
笙灵淡淡道，躺在地上的敖妙婧却倏忽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
“是他给我的，原本就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
“是，”笙灵点点头，低头望着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不过，这实际上是一场恩情偿还交易，但鉴于你在其中使用了欺骗手段，这场交易自然就不作数了。”
敖妙婧呆了，她无法预知自己失去这颗内丹的后果，再度挣扎着想要去求笙灵，而老板娘这时候已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面花费的时间也应该到头了，即使对方是神龙后裔。
“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那颗内丹不是你的，自然要还回去，本来呢，连你这身皮囊也要剐下来的，”笙灵俯下身看她，面颊贴着冰冷晶石板的妙婧狠狠打了一个寒战，惊恐地望着她，“不过，这皮囊倒已经跟你原先的那副融合在了一起，强剐下来估计你这副壳子都要毁了，”望着那妙婧天妃惊恐到骨子里的眼神，笙灵耸耸肩，
“算了，反正没了这丹你这副皮也撑不来几天。”
说完，笙灵直起身就想要走，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再度淡淡说了两句。
“这位妙婧天妃，事后你向你夫君或父兄哭诉博取同情可以，但千万不要太搬弄是非，要是过了头，引起了你意想不到的后果，我那个苍生古域已经够乱了，我一点儿也不想那儿再多一批肥料。”
“你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吧？”
丑陋的，不能再艳光四射的活着，总比丢了性命强，是吧，笙灵觉得，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嗜美如命的女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但，管她呢，今日自己已经是浪费了很多口舌，可惜，那个衍昰天王没在，不然就可以看看，已经登上如此高位但眼光如此之瞎的仙人是个什么模样了。
唉，也许压根就不瞎，只是把这个女人当个花瓶摆设吧。
笙灵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估计是在这尘世历练太久，那些凡情俗绪，已经浸满这具躯壳了。
她叹了一口气，消失在这天宫之中。
身后，是身躯残破不堪未来不见丁点希望的昔日龙女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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