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梦,新愁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因为电台媒体的交流学习,祝璟被台里安排她出差到CD。她自己本来就非常喜欢这个古来就叫做“花重锦官城”的文化古城。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在CD呆过几年,学习川剧,她曾告诉祝璟,春天的府南河,懒洋洋的阳光,那是一个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的城市。穿过春熙路,走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迎面走来的那些面孔,常常可以看到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这真是一个令人快乐的地方。在这里,祝璟觉得心情格外开阔,她突然想起了陈川,他,会不会还在CD呢?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联系了。现在想起来,她心里仍然有一点歉疚感,倒不是那个行为本身,而是,自己当时的一意孤行根本没顾忌陈川的感受,以及对他的毫无解释。不过,她想,陈川是比自己强大得多得多的人,他应该活得特别有激情,也会很幸福。
电台的学习很简单,尽管只是呆两个星期,同行们对她也非常友善,下了班如果有饭局歌局也叫上祝璟。不过,一有时间,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走走,感受一个陌生的地方的细微之处。宽窄巷子,锦里,这些游人必去的地方走完以后,她也会走走同仁路,泡桐树街,青莲上街以及四川音乐学院附近那些琴行遍布的小街道。下午的时候,微风拂面,树荫下的街道美丽怡人,总能听到叮叮咚咚的美妙琴声。每一步踏在人行道上,都好像会踏出一个音符。这又是一个雅俗共享的街道,好吃的川菜、小吃特别多。
在四川音乐学院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祝璟坐下来吃有名的乐山钵钵鸡。撒满芝麻的红油汤汁油亮油亮的,浸着各种有荤有素的串串,令人食指大动。她打算干完眼前这一钵再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胖了也值得,何况赵杰民还总抱怨养不胖她。这家小店店面不大,但是已经人满为患,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小店。她坐在窗边的小桌,慢慢品尝着美食。彼时一群年轻男子说说笑笑的走进店里,领位的服务员告知要等位置,几个人有些焦急,但又站在门口不愿离开,看样子是很想吃这里的东西。祝璟无意中抬头看了一下,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吴果吗?她心里一热,站起来招招手,叫了他的名字。
“祝璟!你怎么在这儿?”吴果走了过来,松垮垮的灰色休闲毛衣,领口露出淡蓝色衬衫,竟然文静得有些学生气。
“我出差来CD好多天了。”在外地遇到他,她心里惊喜,感觉好像遇到多年的老友。她对他还带着一丝粉丝的仰慕之心,又刻意掩饰,把语气变得更像是很相熟的朋友。
“你一个人?还是在等朋友?”
“对,一个人,原来一个人埋头吃很爽。你们坐这里来吧。”祝璟笑着招呼他们。
这一来,一伙人也不客气,直接叫服务员加了椅子,跟祝璟挤了一桌。稀里哗啦点了一桌菜,叫祝璟一起吃起来。
“介绍一下,我在Y市电台的朋友,祝璟。”吴果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对祝璟说“这几个都是我川音的同学。”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川音毕业的。
“主播小姐好啊。”
“无花果儿,缺什么都不缺女性朋友。”
“是啦,女神收割机来的。”广东口音的男生满是羡慕的口吻。
祝璟略有点尴尬,客气的跟这些陌生的男子点着头打招呼,看了吴果一眼,他低头啃着鸡爪,不亦乐乎。她夹在中间,听他们聊天,才知道他们是十周年同学会。一帮学音乐的孩子,回味着他们曾经在这里有过的青春岁月,欢乐中带着感概,带着点学艺术的学生身上固有的理想主义。一个被大家叫做“背时”男生,有人特意跟祝璟注解——“贝多芬的儿子,背时”,CD人,他直接说四川话:“我最恶心现在有些参加选秀节目的人,动不动就说屋头妈和老汉儿不支持我搞音乐,怕我赚不到钱,但是我要坚持我的音乐梦想。梦想个锤子,就知道乱日白。你妈老汉儿不给你钱学音乐你就实现梦想了。乱煽情。”
另一个眼镜男生眉飞色舞的说道:“事实证明音乐是可以换钱的。”说着他锤了一下“背时”,“你记不记得曹大炮弹一个晚上吉他的故事?”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狂笑起来。见祝璟不解,眼镜男生开始表演情景再现:“话说有一个春天的傍晚,曹大炮内心骚动,一个人抱着吉他说去湖边练功,湖边丽影双双,CD女娃子都穿的清凉,大白腿一条条从面前走过。曹大炮忍不住了,爬将起来,跑到学校外面的发廊偶遇美女小白,遂进行了有深度又有湿度的交流。事后人家小白说要100块,曹大炮身上只有68块五毛加两张开水票。他说,妹妹,我是穷学生,不是那种无赖,我给你弹琴,算补偿好不好。结果,人家小姑娘也不傻,弹琴,可以啊,弹一个晚上就算数。结果咧,曹大炮弹了一晚上手指都脱皮了哈哈哈哈哈…….”
然而聊到音乐,每个人的情绪并不一样。有已经放弃音乐从商的识时务者,也有游手好闲找不到方向的,但多数人,不舍得放弃对音乐的憧憬,同学中家里有钱的去伯克利继续深造,有人在乐团,有人在唱片公司。吴果说自己,就是披着理想这件外套摆摊度日,也挺好,挺享受。他喜欢点着一支烟,抽得少,说得多。
祝璟听着听着,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学生时代。她突然喜欢上跟他们在一起喝酒吹牛的感觉。她想起班长隋凯,班草袁征,想起小胖子梁帅,想起陈川,江伟斌,当然,也想起了他。
一顿饭吃出极高的兴致,况且吃川菜怎么可能不喝酒,空啤酒瓶在桌子底下越堆越多。祝璟本想先走,却被挡了下来,吴果竟然也不替她开脱。吃完饭,他们又张罗着要去给一个以前同校的几个哥们儿捧场,那哥们儿组了一个乐队,在一家酒吧驻唱。不由分说的拉着祝璟上了其中一个同学的车,六个人挤在一辆半旧的骊威里,祝璟跟吴果在后座上,她只能紧紧靠着他,感觉到很奇妙,他不再是往日在台上唱歌弹琴那个酷酷的歌手,大大咧咧的讲话,毫无顾忌的开玩笑。而自己也收起了那种尽管努力藏起来还是会存在的粉丝心。她实在是喜欢这一刻的这种坦诚和落落大方,就好像大家是多年的老友,所有的开心都不是装出来的。她突然有点舍不得,因为她知道,离开这个此时此刻特有的环境,明天也许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在那家原本已经坐满人的酒吧,加入这一伙喝得兴奋得刚刚好的人,温度似乎又上升了一些。他们冲台上的朋友吹着口哨打招呼。舞台上的小伙伴似乎受到他们的感染,即兴来了一段SOLO,用这种方式欢迎他们,竟然得到台下观众的阵阵掌声。
祝璟跟着这些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一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开心了,她从略有些拘谨,到感觉到一种彻底的轻松和快乐。她兴致勃勃的跟他们一起听歌,玩游戏,喝酒,开怀大笑。输了照样喝到杯子见底。吴果倒是时不时帮她挡一下或是从她的杯子分走半杯酒。其他人看在眼里,刚开始还故意哇哇叫着阻拦,多几次便特意的让了步。舞台上的小伙伴儿结束表演,收了家伙下来跟他们坐了一桌,队伍又壮大了。微醺的酒意带来快乐,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酒,是同龄人在一起特有的合拍。祝璟想起赵杰民,他似乎努力让她感受恋爱,但她跟他在一起,还是像结婚以后的感觉。他会让她觉得温暖,却无法让她笑得像此刻这么灿烂。她想到这个,心里有点悲伤。她走神的当儿,被一个坐在自己对面,却一直没怎么特别留意的男子喊了几声,她回过神来回应,对方说:“美女,你叫祝璟对吗,姑娘是哪里人?”祝璟看了看他,酒吧昏暗的灯光里,这个人的脸依然很陌生,看年纪比自己大3、4岁。祝璟实话实说,贵州人。那人眼神一亮,说,“搞不好我见过你。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祝璟心里一跳,抬头看着他,其他人依旧喝着玩着,没注意他们的对话。那个人看出祝璟脸上的变化,轻轻举杯跟她示意,随即喝掉。这才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嬉笑着问,赵哥,有什么情况?
此人叫赵立,吴果的同学乐队的吉他手。他笑着说,“没什么情况,如果没弄错的话,祝小姐应该是我一个铁哥们儿的妹妹。”
“赵哥实在人儿,他要是说是,指定不是什么搭讪姑娘的手段。那你们挺有渊源啊!”
“所以说啊,人在江湖,山水总相逢。”
赵立没怎么理会其他人,他打量着祝璟,说:“虽然你长成大人了,但是我还是有印象,你小时候的样子我应该还记得的。”
祝璟心里翻腾着,她拼命的回忆着过去跟祝鹏在一起时候见过的人。她跟赵立对望着没说话,那一刻沉默是他们共守的一种默契,仿佛为逝者默哀。其他人不知就里,好奇的问东问西,赵立说,这个要尊重祝璟,她愿提才提,过去的事了。
吴果看了看祝璟,没说话也没问,点了支烟。祝璟为他这一看,仿佛受了提醒,她微笑着说:“也没什么,已经都过去了,我有一个哥哥,10年前出意外去世了。如果赵大哥认识他,那应该是他生前的好朋友吧。”
这话题一时有点冷场,不过很快大家开始聊起别的。赵立则特意坐到祝璟身边的位置,跟她说了些小时候学吉他的往事,说自己当年跟祝鹏是特别铁的兄弟,他还提到,记得小时候的祝璟像个小跟班,总粘着祝鹏,他们有时排练也带着她,还一起拍过照片,大家都说祝鹏的妹妹从小是美人胚子。祝璟慢慢的回想起那时候的一些场景,依稀想起大约有赵立这个人,说不定收藏的旧照片应该能找出他来。眼前这个男人,年近三十,像是经历颇多,神情里透出一些为生活奔波的倦意。他们因为这层渊源,如遇故人,倍感亲切。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吴果喝得正酣,其他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祝璟打算独自回酒店。赵立便放了酒杯,主动开车送祝璟。走前,祝璟跟吴果打了个招呼,他也没挽留,只说路上注意安全。
路上,赵立随口问了些祝璟这些年的经历,她拣了些能说的说,不太走心。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有些喋喋不休,讲自己在CD的音乐人圈子里混了不少时间了,也就是混口饭吃,搞音乐不易,不论经历多少精彩,自己也就是一个匠人。说起祝鹏,他还有些感叹,说那个年纪,若不是因为祝鹏,自己也可能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混混,不喜欢读书,也没什么大志向。直到跟祝鹏一样爱上音乐,爱上吉他,精神上终于变得有寄托。那时候他们一起练琴,互相支撑,结下少年时代最珍贵的情谊。说到祝鹏的死,他突然有些愤怒,“我到现在都不相信祝鹏会是那种人!他即便喜欢那个姑娘,也绝对不至于去干那种蠢事!妈的!那时候我们都年纪小,扛不了事儿。不然,我一定会为他讨个公道!那个女孩子后来不是失踪了?这事儿有些蹊跷!”祝璟靠着椅背,默默无言。这些事同样埋在自己心里多年,连赵杰民,她也没有提起过。赵立继续说:“我见过那女的一两次,跟着祝鹏一起,人家即便怎么样了也是两厢情愿的。年轻人有冲动,那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逼死他?”祝璟听了,问:“赵大哥你见过她?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如果现在见到她本人,还认得出来吗?”赵立想了想,说:“那时候她15、16岁左右,跟你差不多大,也就见过一两次,认不认得出不好说。不过就像我今晚这不认出你来了么,人啊,有缘自会相见。”
刚回到酒店,祝璟接到吴果的电话,问她是否平安回到酒店。
她笑问他:“你不放心赵立?”
“倒不是……是我拉你去玩的,万一出什么事儿我得负责啊。他真是你哥哥的兄弟?”
“没错。他不也是你朋友?”
“是我同学的朋友,我不熟,所以。”
“你是不是太了解你们圈子里的男人?”祝璟笑着调侃,她觉得自己眼里的大偶像认真起来也挺可爱的。
“哦对啊,都是大灰狼。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有4天。你呢?”
“我还得接着去昆明,一个小场巡演。”
“流浪歌手,过得多充实,我也喜欢云南,可是要回去上班……流浪歌手,你的情人呢?”
“既然是流浪歌手,情人自然都在路上。”
“尹妙呢?尹妙是不是?”
他在电话那头略微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一言难尽。”
“你们……吵架了吗?”
“算……是吧,好了,有空再说,你早点休息。”他并不想聊这些。
挂上电话,她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我想去昆明”。
在这个兴致没有减下来的第二天,她已经为自己请好了公休假。最后在电话里告诉赵杰民的时候,她心里并不忐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一个小女生因为贪玩好耍,跟一个长辈撒撒娇,耍耍赖。赵杰民在电话里嘱咐她注意安全,抱怨她离开时间太长了些,末了他语调怪怪的说,你不在这么长时间,回头我找谁去?这话祝璟听了心里有些别扭,她没说什么,心里嘀咕,难道我就是你需要的时候去找的人?祝璟已经计划好,先去大理,玩两天后坐火车去丽江,刚好可以赶上看吴果在丽江的演出。
很少会这样一个人去旅行,在昆明到大理的火车上,窗外是透亮澄明的高原风景,她突然觉得轻松得想笑出声来。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漂浮着大片大片的云朵,那些云,层层叠叠,十分立体,好像自己学做蛋糕的时候,刚刚打发的淡奶油。蓝天配着云,压得低低的,仿佛离自己很近。那些秀丽的山,虽然不高大,却有着清奇的造型。这里离她的家乡不远,有种亲切的熟悉感。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都是身边来去过的人……戴上耳机,MP3里都是她平时精心收集的心爱的歌,她靠着硬座的靠背,心里好像塞满了棉花糖。对坐是一对情侣,穿得很时尚,他们讲着奇怪的语言。祝璟听旁边的导游说,他们是泰国人。怪不得,虽然是亚洲脸,却有着很强的异域感。祝璟用英语跟他们简单聊了一下天,才知道他们是留学生,趁暑假旅行,想去看洱海。女孩有一双非常好看的黑眼睛,跟她那个帅得明星似的男朋友十分默契,一说就笑,一笑就靠在一起。是浑然天生的情侣,完全不在乎周围的眼神。中国的男孩女孩,大部分还算是含蓄,会习惯性的观察周围其他人的表情,低声说话,即使是动作亲密,也会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祝璟观察着这些旅途里各式各样的人,心里突然的,有点失落。她回忆自己跟赵杰民一起的那些旅行,总是在飞机上,他读报纸看手机,自己听音乐看书。是的,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坐过火车。他们的旅行是目的性的,目标都是最终要去的那个地方,而不是一段旅程。她还知道,他跟她之间年龄的差距,是他会顾忌的东西,他很少会在外人面前对她表现得亲密。
祝璟在洱海边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是一栋小楼,每一层都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冲着蔚蓝色的洱海。老板告诉她,还算在淡季,否则,这个客栈的房间,不上网预订根本住不上。其实这一路很多这样的客栈,也不知老板是不是吹牛。祝璟进了房间,这是一间布置成地中海风格的西式卧室,到处都点缀着绿色的植物。有一张大得不像话的床。她哗一下拉开窗帘,惊喜的发现落地窗外面还有一个小露台,满满的阳光照了进来,她开心得忍不住在宽大的床上打了个滚。夜里,湖面的星空清澈冷冽,撒满金色的点点星光。祝璟坐在露台上,不肯睡去,想着明天就去丽江,再听一场吴果的弹唱会,她喝着老板自己泡的杨梅酒,觉得此刻实在是一种幸福的感觉。隔壁客栈的露台上,一桌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也在饮酒作乐。祝璟冲他们大声喊hello,引得他们高兴的冲她招手打招呼。她对着天空举了举杯,“哥,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你说呢?”深夜的洱海边,风很冷,一回身,看见那张巨大的床,她又觉得这夜晚好漫长。这个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的地方,让祝璟没有睡意,她一个人在阳台坐到深夜,洱海静静的。
第二天,丽江。祝璟不是第一次来丽江,赵杰民带着她一起来过,他一路上尽帮她拍照来着。这次自己一个人来,选了一间种了很多花和树,养了大大的古牧犬的客栈,一间小小的四合院,两层的木制小楼。记得赵杰民总是担心小客栈不安全,隔音也不好。
吴果的演出正式开始前,她已经在丽江古城里那家并不算很大的酒吧里坐下,躲在舞台下的歌迷群里,一个光线幽暗的角落。演出并不是吴果的专场,在听了两个本地歌手的暖场以后,吴果在歌迷的欢呼中坐上了舞台中间的高脚凳,灯光打在他身上。他说了些简单的寒暄的话,本想开始唱,可他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自己写歌唱歌的初衷,他说:“有些人以为,把别人在城市里工作赚钱买房买车的时间用来写歌唱歌的人,好像很酷,很屌。我不能跟你说,我是追求这个。我或许只是,做不了其他的。我得活下去。你能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也许生下来就注定了。如果你别扭的活着,有一天你还是会走到你该走的路上去。这个不是宿命,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会相信。”
他跟乐队合了一下乐器,音乐流淌出来,瞬间弥漫在人群中。祝璟已经熟悉他的声音到任何时候任何方式都可以辨识出来,她觉得他的音乐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带着属于他的体温。带出那个人全部的故事,意念,爱憎,欲望……以至于你一听,就知道是来自他而不是别的人。他弹琴的时候,前额的碎发垂落在脸颊的两侧,时而摇晃,专注到没有表情。年轻的男孩女孩,随意的席地而坐,看着舞台上专注的弹琴唱歌的男子,时不时的,就用手拢在嘴边为他欢呼。这些人无知无识,毫无负担,享受旅行和此刻的精神果实。祝璟沉浸在他们中间,感受到年轻的温度蒸发在空气中,突然觉得很羡慕他们。结束的时候,成群的男孩女孩围着吴果索要签名或者合影,她远远的看着,一直到他逃开混乱的人群,在助手的掩护下离去。他那么的受欢迎,她有一种高兴又心酸的奇妙感觉。
古城里的石板路,映着月光和霓虹灯,游人如织,她走在那些人群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努力的东张西望,走进小店子拿起那些小商品摸摸又放下,努力让自己跟那些游客们看起来别无二致。心下是一阵阵袭来的虚无感,感觉有一些疲倦。店铺里一个戴眼镜的胖胖的女孩走了过来,微笑的看着她,拿过一条花色很乡土的围巾,两端的流速缀着一枚一枚的仿制铜钱。“美女,你试试,你穿的这件白衣服好搭这条围巾哦!我不会乱推荐的,真是很适合你。”女孩是北方口音,不是本地人。祝璟没反对,女孩子比她矮,踮起脚尖给她挂上围巾,在胸口绕一圈,叮叮当当的铜钱,就垂落在腰间。“你看,好看吧,显得你心情好多了。”祝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孩,被一条看似乡土的围巾,突然的就衬出一些喜色和妩媚。她买了下来。胖女孩低着头包围巾的时候,笑着说“我一年前也是一个人来这里玩的,觉得呆在这里很自由很舒服,就留下来了,现在也过得不错啊,以前我家里总说我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祝璟对她的坦白善意的笑笑,但并没有聊天的欲望,付了钱,祝她好生意,就踱出店门。那条颜色艳丽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没有取下来,走在人潮拥挤的古城街道上,那似乎显得自己更理所当然。
在一家冷饮店喝着手工做的酸奶,手机在包里震动了几下,她拿出来翻看。“璟,明天的飞机是几点到,我去接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找你了。”是赵杰民发来的短信。她随手发了自己的航班号和抵达时间。他很快又回复了:“为什么去那么远又那么久,你一个人吗还是跟谁啊?”她便懒得理他,把手机塞进包里。手机好像又震动了几下,她也没看。抬头看看,入夜已深的丽江,还是那么热闹,而这是最后一个丽江的夜晚了。
回到客栈准备洗澡的时候,她看到手机上有一条信息,“演出时看见你了。”她慢慢的回复了几个字,犹豫着,又用已经让花洒淋湿的手轻轻的删去,改成:是啊,我去看了,明天回去了,晚安。
赵杰民开车到机场接到了祝璟。也许是分开的时间长了点,他亲密的搂着她的肩,没有避讳。他带着祝璟去了江边的一家私房菜,冬瓜海鲜盅,台式卤味,芝士虾球,好喝的乌鸡红枣汤,分不出菜系的各款私房美食,是赵杰民精心的安排。她看着他,先入为主的看出他其实棱角分明的脸。她隔着桌上的盘子碟子水果塔,伸过手去替他擦了擦嘴角不小心沾到的汤汁,当她想着自己应该这样做一做。
这一夜好像特别的漫长,她很累,但还是睡不着,微微睁着眼,看着窗外透进来城市夜晚的灯光,马路上时不时传来汽车的噪音,这城市夜不能寐。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清冷的凌晨,被一阵阵尖利的猪叫声惊醒。家属区附近有一个屠宰场,工人们为了给早市供应新鲜猪肉,总是在凌晨里杀猪。那猪叫声从惊恐到愤怒,从愤怒到虚弱,从虚弱到渐渐残喘。其实那个屠宰场颇有些距离,只是那时候的夜晚太宁静,空气纯净得滤不掉任何一种杂音。而那些声音似乎从没有招致居民的抱怨,他们当那是自然界里本应存在的声音。祝璟也不讨厌那些猪,她想起它们就想起了童年里那些破晓时分的空气。那些猪用死亡的过程,填塞着她幼年里对晨光的记忆。
半夜,手机铃声突然大作,祝璟惊醒了过来。赵杰民接了电话,起身走到卫生间去了,片刻后跺回房间,“……我知道了……为什么……哦,那还需要提供什么你清楚吗?……可以,嗯,好的,我明天再找人问一下……好,我知道了。”他关掉了手机,回身躺下,抱住祝璟,呼出一口长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棘手的工作。他说,是女儿在那边读书的事情。祝璟闭着眼睛,也没应他,知道那是他前妻的电话,她从没主动问起他过去的事。她要求自己不在乎过去,只关心她和他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是跟现在没什么差别,还是不一样呢,她只知道那是迟早要来的事情,说不上期不期待。母亲问起来,她也总敷衍着说不着急,冥冥中有些什么,她还没有想明白的事。他知道她醒着,游走在她身体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翻过身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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