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些风雨,还有阴霾
爷爷去世了。
祝璟爸爸在电话里颇有些怨言，说祝璟这几年也没正经回过家看看老人。祝璟只对父亲说了句：爸，对不起，我马上赶回去。
赵杰民没有陪祝璟一起去。她也觉得无所谓。
爸爸明显的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也没来得及染，本来他是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葬礼上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祝璟发着呆，不知该如何寒暄。她也没有特别悲伤，只是在看到爷爷的遗容的时候，流了眼泪。这眼泪也不知为何而流，因为她心里并没有特别悲伤。送爷爷回老家去下葬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回了一趟老屋。那栋灰蒙蒙的老楼，远远看去那么残旧，那么没精打采，比记忆中矮了很多。房子已经清空住户，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很快就会消失掉。一扇扇已经破烂的玻璃，就像隐藏在废墟里的怪物的眼睛。祝璟站到楼群的背景里，让父亲为自己拍了几张照片。她说，留个纪念。临走前的一天，祝璟和爸爸，一起去了祝鹏的墓地。去的时候，祝璟买了大束的白色玫瑰花，她想祭奠他戛然而止的青春，他永远是17岁的少年。天气阴郁，松柏苍苍的墓园只有三两个来扫墓的人，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祝璟一路无话，父亲也是。找哥哥的幕也颇费了些时间，父亲也不熟那个位置，走了几排过道，他额头上微微冒着汗。终于找到了，那已经显得陈旧的墓碑下，竟然放着一大捧黄色的玫瑰花。祝璟和父亲惊异的对望着，还有谁比他们先来过？祝璟蹲下来看了看那束花，几乎还很新鲜的黄色玫瑰花，残留着喷洒的水珠，包扎得异常精致，是从昂贵的花店里买来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奇怪啊，除了家里人，谁会来看鹏儿？”爸爸低头一边擦拭着祝鹏的墓碑，一边嘀咕着。
“会不会是他生前的同学朋友？”祝璟想了想，“对了，昨天是祝鹏的生日啊！”
“哦，对对对！昨天是他的生日，如果他活着，已经28岁了，或许，都已经结婚了。”父亲擦了擦汗，点了香烛。
祝璟看着那束黄色的玫瑰花，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转身戴上了墨镜。
回去之前，祝璟跟父亲一家人吃饭。父亲问起祝璟的个人问题，她觉得敷衍也没什么意思，便承认交了一个男朋友，但是，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父亲说，谈了就认真谈，总要结婚的，别在没结果的感情上浪费自己的精力。这种过来人的论调，祝璟听了也就听了。
因为单位里有急事，祝璟请的丧假还没到时间就急匆匆的飞回去了。从机场出来，也没顾上回家，直接打车去了电台。因为临近新年，广电中心要举办跨年音乐会，召集各路人马出谋划策。会议一开就开到晚上快8点。祝璟饥肠辘辘的拖着行李回到家，赵杰民不在，给他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她自己煮了面吃了便睡下了。可是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祝璟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从来不曾觉得，他不在，会造成自己心里有一点恐慌，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缺席过。而现在，他好像突然就失去联系。是不是他出国了？那么，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但是她不想有任何行为，她想，等就行了吧，总会有结论的。
在台里策划组公布的跨年音乐会艺人名单上，祝璟看到了吴果和他的乐队的名字。她在一个加完班的晚上，独自去了缎羽流音。她在休息室看到了还在做准备工作的吴果。
“嘿，你来了。”他笑了笑。
“嗯，好久没来听你唱歌了”
“你想听，尽管来啊。”
“跨年演唱会有你和乐队”
“演出商已经跟我们签了，但是……”
“但是什么？”
“和音人不齐。”
“尹妙还没有回来吗？”
他低头调着琴，没有回答。
“你们怎么了？”
“也没什么，人嘛，总要选择一种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祝璟靠着化妆台，看着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翻着乐谱，抽着烟。而他不看她。她努力的想要读出他的情绪，而他看着乐谱，努力的隐藏。
仿佛过了有十分钟那么久，她问：
“少一个和音有影响吗？”
他抬了一下眼皮，吐出一口烟，“也没什么影响。”
她走过去抱着他的时候，突然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像灵魂出窍一样飞到空中，眼看着那个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抱着她，把头藏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他刚开始好像受惊一般，退了半步，然后他抬了抬手，用夹着烟的手抱住了她。她知道，她心里困着的那头兽，龇牙咧嘴，血腥残忍，早就关不住了，此刻不放，也会冲破牢笼，逃之夭夭。
他在唱台上唱的撕心裂肺，汗水湿透了头发、胸口、后背，烟雾缭绕中，他好像疯掉一样。如同那个深夜里他和她的纠缠，像野兽一样野蛮，她终于大声的哭叫出来，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最后，他累到趴在她身上睡着了。她像保护一个婴孩一样一动不动，让他睡去，直到自己的身体被压得麻木。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她和他拥抱着躺着，听那样的雨声洗刷这世界。她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忽明忽暗的日光照进来，她抬头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里四散着衣服，书，琴谱和唱片。还有墙上有一组照片，很多个不同规格的陈旧相框组成。她远远的看着那些照片，突然，她眼前掠过什么东西，印在脑子里无比熟悉的东西。她跳了起来，赤裸着走到那面墙，照片已经陈旧而模糊，但她还是看清了，年少的祝鹏，赵立，两个陌生的男孩儿，他们都笑着。还有一个瘦瘦的少女，她短发，她脸上没有笑容，她应该是少女时候的，尹妙？还是李弥？
她回头看着吴果，他更是一脸迷茫。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她心里巨大的谜团，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眼前的一切让她乱了阵脚。
赵杰民终于打了电话来。她没猜错，他去了美国。他在电话里告诉他，他必须接他妻子和女儿回国，他们在那边遇到了一些事情。他说的很明白，他的妻子和女儿。
她和他，在一个咖啡馆见了面。
“有些事，我没有跟你讲得太明白。”
“那你想讲什么？”
“过去，我的家庭是干部家庭，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的父亲被审查。家族里还留有一些财产，不是来路不明的钱，但是为了保护我父亲，不能被查出来。家里面商量了很久，决定让我跟我妻子假离婚，让她带走那些钱，带着女儿去美国，置产，让女儿上学。她原本就一直想去美国。她跟我约定好，等事情都过去了，我就移民过去，再跟她复婚，一起生活。她为了尽快拿到绿卡，跟一个美国人结了婚。原本都是有目的性的事情。但是时间太长，距离太远，她说她跟那个美国人有了感情，而且她怀孕了。她说她会照顾好女儿，也不会动我家的财产。在当时，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求她照顾好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带着女儿在那边坚持，也理解她的孤单寂寞。在那段时间，我因为父亲的问题也被问话，又在公职单位，不能去美国看她。后来我辞职自己做事，想尽办法去美国去看她们。”他眼圈红了。
祝璟低着头看着杯里的咖啡，渐渐冷却。她仿佛在听着好遥远好遥远的故事。跟自己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那段日子，我遇到了你。祝璟，你是我生命里，最最美好的存在。我非常爱你，尽管我知道，藏在你心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我还是自私的占有你，让你陪伴我。跟你一起度过的，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他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
“但是孩子出生以后，那个美国男人的本性就暴露了，他好赌，逼着我妻子拿钱出来。她不从，就威胁说要去移民局举报她。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无赖，跟想移民的人假结婚赚钱的无赖。我的妻子并不愿意连累我，她要保住我家里的财产，但是她一个人在那边孤立无援。我必须，去处理这些事情，我女儿和……前妻，需要我保护。”
祝璟看着杯子里的奶沫渐渐枯萎，心乱如麻，她拼命想抓住一个清晰的想法，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一个角色，眼前出现的人，脸都是模糊的。她应该顺水推舟，不是很好吗？她应该勇敢的告诉自己，真正令自己心动的是谁。她应该告别虚拟的安慰和温暖不是吗？她应该重新为了自己的爱情哪怕头破血流不是吗？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内心不是吗？他们都面临一个最好的选择不是吗？他和她之间，到底是谁欺骗了谁呢？
可是，她的眼泪突然像决堤的河水，止不住的流下来，温暖的流下来，整张脸都被温暖的包围了。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她突然奇怪的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他呢，他知不知道，都不再重要。
最后，他几乎有点颤抖的，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她擦干了眼泪，把它推到他面前，站起来，说了声再见。
戏再足，就会多余，就会带来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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