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遗物
贵阳市，一个有点偏僻的小区。祝璟跟赵立两个人，也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个地址。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小区里昏暗的路灯投射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桂花树在头顶上渗出芳香。祝璟呼吸着来自故乡的清新空气，心里却像揣着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赵立敲开了门。
当那个女人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祝璟和她，受惊的程度是一样的。她是李弥，她也是之前祝璟所认识的，那个叫尹妙的女人。
几乎一整晚，她们坐在沙发上，说着那些已经远去的，发生过的事情。当尹妙确定祝璟的身份之后，也彻底被命运的奇妙震惊了。
尹妙憔悴了很多，原本就很小的脸颊，看上去更尖了，只是她依然有一种美，似乎那些年所有的遭遇、坎坷，都被她埋进心里，却长出一丝幽暗的美丽。
“你离开家以后，怎么过的？”祝璟问。
“我拿着自己偷偷攒下来和偷来的一点钱，去了广州，我记得我妈妈有一个远房表姐在那边做点小生意。费了些周折找到我那个表姨，我只是跟她说我妈妈去世了，不想读书，想出来打工。刚开始她对我还行，日子久了，我在她那里白吃白住，她有意见。可是我不想当打工妹，我想唱歌。后来我特意去一些晚上有表演的酒吧当服务员，认识那些跑场的歌手，跟他们混熟了以后，帮他们拉点业务，也跟他们学唱歌。有人介绍我，去那种大学的声乐老师自己办的班上课。然后我开始去一些酒吧里唱。我恨我过去的那些遭遇，我不想再做李弥。我妈妈姓尹，我就叫自己尹妙，因为我觉得音乐很美妙，这个名字谐音就是音妙。”
说话间，尹妙抽了一口烟，亲密的搂过祝璟的肩：“你知道吗，你是你哥哥的遗物里，最珍贵的一份，你可能不知道你对他的意义，我知道他非常爱你，那时候经常听到他说起你。之前认识你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你就是她。”尹妙的眼睛突然的变得明亮，她们对视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得像一片叶子。
“我哥哥墓前的花，是你放的吧？”
“只要我能回得去，每一年，他的生日，我都会去看看他。我很想他。每次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就会梦见他。他一定是想说，我救了你，你可得好好活着啊。”
她听得心酸。
“顺便告诉你，李德安已经死了，脑溢血，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她说起这个人，冷冷的。
祝璟莫名的感觉，尹妙的有些动作，跟吴果非常像，她觉得其实他们在很多地方都些相似，这个发现让她有点难过。这个叫尹妙的女子，把自己的从前和现在，奇迹般的牵连在一起。而自己，竟然又介入了她和吴果之间。她想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开口。又突然觉得自己很内疚。
“你为什么现在突然想找到我？”
“一直都想找的。”
她露出一个有些凝重的笑，点了一支烟，看着祝璟，“谢谢你能来看我，了却了我的心愿。”
“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祝璟想起赵立的话。
“我没事的，我什么没遇到过，还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尹妙看上去并是不她说的那样没事。聊了一个晚上的话，她疲惫的睡去了。祝璟看着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坐在沙发上，毫无睡意，她一点一点整理着这个晚上收到的所有信息，拼凑着过去的那些碎片。这场人生，对任何人来说，仿佛都是精心设计的局，让人陷入其中，无法挣脱。天空慢慢的发白了，她走到小小的阳台上，望着故乡的，黎明前的深蓝色天空，很美。清晨的风，凉爽宜人，吹过她的脸，拂起腮边的头发。她眼前出现很多小时候的画面：院子里散步的鸡只，祝鹏扎的白色风筝上画着一个孙悟空，曾经他生涩单调的练习吉他的声音，鸡腿面，丝娃娃，花溪公园的水…..
太阳露出第一线光芒的时候，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当他出现在她和她面前的时候。尽管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祝璟看到他直直的望向尹妙的样子，仍然感到心被针扎了一样的刺痛。尹妙向他伸出了手臂，他有一瞬间略微的迟疑，但是他依然拥抱了她。祝璟努力的微笑着，但是那个笑容僵硬到维持不下去。她借口接电话离开了房间，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让汹涌在心里的眼泪，一滴都没有滴下来。憋在心脏里，疼得不能碰。
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她用手机听着他的歌，他在耳边唱：世上最长的故事是独角戏……她觉得他可以把一切看得那么透彻，淡然，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像她。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把这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下半辈子我是不是可以好过一点，她在心里问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神。
第十八章爱
妈妈终于答应过来跟祝璟住一段时间。祝璟高兴的几乎是把房子又装修了一遍。给妈妈住的房间重新贴了墙纸，粉色樱花的窗帘，田园风的原木床，梳妆台的椭圆形镜子又显得公主范儿，她站在镜子面前，把嘴唇涂成深红，然后问：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空空的房间里没有声音，镜子里的女人，凌乱盘起的头发，猩红的唇衬着白皙的脸。她不无感伤的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已经脱去了少女的模样，变得成熟了，却依然还是一个人。
妈妈来了的生活是幸福的，早上，桌上是一碗妈妈煮的鸡汤面，午餐又可以不吃食堂跑回家，有酸汤鱼吃。晚上下了班，有时祝璟会打扮一番，带妈妈到人满为患的热门餐厅去体验这个城市的热闹。祝璟妈问起之前的男朋友为什么分手，她想了想说，因为那个男人不够有钱还朝三暮四。妈妈听了，知道是谎言却也不再追问，默默的叹气。于是她说，你也不用每天下班就回来陪我，以前该怎么过的还怎么过。
祝璟也就笑笑。
一天在电台做完直播后，已经夜里十点半了，祝璟习惯性的把办公桌收拾整齐才走。挪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她发现一张明信片，盖着花花绿绿的邮戳。天啊，是伊莲从遥远的美国寄来的。伊莲告诉她，她结婚了，新朗是一个中越混血的美籍青年。明信片就是用两人的婚纱照做的，背景是旧金山著名的九曲花街，再远处是美丽的跨海大桥。伊莲穿着洁白的美丽极了的露背婚纱，侧身，回眸微笑，右手俏皮的搭在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的左肩。她看上去好美好美，幸福得快从照片上跳出来了。祝璟久久的看着那张照片，久久的微笑着。她忍不住打了越洋电话给伊莲祝福她。两个人一开始在电话里又哭又笑，聊得舍不得放下电话，最后祝璟几乎就要决定亲自去美国参加伊莲的婚礼。“你真来，我给你买机票！”伊莲豪气的说，仿佛还是大学时候那个快言快语的豪爽女孩。
做了这个决定，祝璟离开广电大楼的时候，脚步轻快得要飞起来，一想到可以去美国参加伊莲的婚礼，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走到大门口，她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她。是吴果。
“你回来了？”她走近他。
“回来了。”
“嗯，那，尹妙呢。”
“先说说你吧，看你刚才出来的时候蹦蹦跳跳的，高兴什么呢？”
“我有吗？哦，我收到我大学最好的朋友的喜帖，她结婚了。”
“是吗？她结婚你高兴成这样，你俩挺好啊。”
她忍不住笑了，抬头，用微笑的眼睛看着他。猝不及防的，他就拉过她来，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开。她埋在他的胸口，除了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什么也做不了。
一整个晚上，在他的音乐声里，她觉得自己慢慢融化，那个想问的问题，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说。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慢慢把房间照亮。她知道他已经醒了，还装睡，她盯着他，看他装到什么时候。于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她蓄谋已久的笑。
最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告诉她：“我只能告诉你，都结束了。”
“怎样结束的？”
他搂过她肩，呼出一口气，似乎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起。
“其实，即使是在认识你之前，我们也算不得恋人。那时候，我在CD的一个小酒吧里弹琴，她在那里跑场。那时候她还有一个男朋友，我记得，无论多晚，那个男孩总会来接她。那时候大家都没钱，靠在酒吧卖艺生活，所以也特别互相照顾，一起喝喝酒，弹琴唱歌，日子也过得挺开心。后来我认识了段总，就是缎羽流音的老板，他挺欣赏我，带我来这边发展，给我股份。同时他自己还在做一个音乐工作室，自己培养艺人，我算是他的合伙人。我离开CD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尹妙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在CD的一个酒店里，像是喝了很多酒，说她想死。我怕她出事，叫我一个同学帮忙去找到她。我同学找来酒店的人强行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吃了半瓶安眠药。她告诉我说，她的男朋友家里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说她神经不正常。她去男孩家闹过，吵过，但是无济于事。冲动之下，她还打过男孩的妈妈一巴掌。男孩顶不住家里的压力，跟她分手了，而且很快的跟别人结了婚，断了她的念。她后来说，CD呆不下去了，愿意来我这里发展。来了以后，她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绝口不提过去，在缎羽唱歌，也帮我做很多工作室的事情。但其实……怎么说呢？她，又非常情绪化，有时候又难以捉摸。”
“那……你们之间？”
“是，我们有关系。”他淡淡的说。“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就那样吗？而且…..她也有别的男性朋友，也不止是我。”
“贵圈好乱！你那些果儿不吃醋啊？”
“那就雨露均沾呗，有什么好吃醋的。”
她瞪着他，他也回瞪她。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后来呢？”
“我认识了你，我想结束这种不正常的生活。而且，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再一次看着他，这一次，他看向了窗外。
“当我跟她说，想结束这种关系的时候，她很爽快的说OK。还调侃我说，你是爱上女主播了吧，我挺你，去吧，造去吧。”
“这次她竟然找到我，我非常非常的意外。最重要的是，她就是跟我哥哥的死有关的那个女孩。按说，我应该挺恨她，但是，又无法恨。十几年过去了，翻篇吧，哥哥一定也在另一个世界，平静的存在。我也不想翻起那些陈年旧事。赵立说，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有致命的危险？”
“我也不知道。她说，这次见到我和你，好满足，好幸福。我不了解抑郁症，但是我觉得，像你说的那样，她从小受过那么大的挫折和磨难，一个人活到现在，我想她已经有很强的求生的意志。一定也会好好的生活下去。”
祝璟在心里说，上天待自己，已经太好，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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