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 珍珠
它爱她。
它深爱着她。
它爱她的眸，它爱她的唇，它爱她的所有。
它爱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凝视大海，眉宇流露的那一丝愁，它爱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注视倒影，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
它就是爱她，从第一眼起它就爱上了她。
尽管它，是一只人们谈及变色的深渊怪物。
它是那么爱她，它想呵护她，所以它掳来了她。
她就在海边，一个人，对付她是那么容易，它带着她从海上掠过，她的每一声尖叫，听在它心中都是那么的刺耳。
它放下了她，她全身都被海水浸湿了，银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她的肩上，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
她抬起了头，眸如星，眉如画，还有，白皙的脸，连她害怕的样子，都那么美。
它呆住了，却心如刀割。
是太近了么？很丑陋吧？很恐怖吗？
它只能往后退，是那么的慢，它只是害怕，这也许会吓到她。
她仍旧很紧张，她的嘴唇发着抖，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去。
它很伤心，它想安慰她。
它想说话，可是它不会，它的嘴才张开，喉咙里就只剩下了难听的低吼声。
她不敢动了，她的眼瞪得大大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它的心很痛，它没有办法，只得慢慢潜入了水中。
它知道，精灵族是擅长游泳的，它害怕她从这个小岛上逃走。
于是它静静地呆在水里。它只是想让她知道，它想和她做个朋友。
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发誓，它和其他的利维坦不同。
它等了很久，很久。
她没有尝试逃走。恐怕她知道她是逃不了的吧，它想。
它悄悄浮起看她。
她的眼眶泛起了红，她的眸涌起了雾，她带着一丝焦虑，仰望着夜空上的星星点点，露出了她雪白的颈。
多美的一幅画啊！它想。却止不住心中的苦涩。
它必须得做点什么，它得让她知道，它不会伤害她。
它想来想去，它游来游去，将周围的海域搅的翻滚不息，却仍是想不出个好主意。
她该饿了吧？它突然想。
也许会吧？它不确定。
但它还是掳来了两三条鱼，那是几条鳕鱼，月光在它们的鱼鳞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辉，当它们从它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还在沙滩上挣扎得活蹦乱跳。
她还是很害怕，见到它的那副表情，曾不止一次刺痛它的内心。
它慢慢潜入了水里，突然它后悔了，它怕她误会，误会她把她自己当成了被贮存的食物。
它偷偷浮起一对眼睛看去，看到了她呆呆的样子，正怔怔地望着那几条蹦跳的鳕鱼出神。
它变得很期待，紧张得目不转睛。
可惜，它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
那几条鳕鱼早已一动不动，翻着白肚皮，嘴一张，一合，艰难地维持着呼吸。
它全身都浸在海水里，却感觉像是岸上的鱼，难以呼吸。
月光轻轻的洒在海面上，透过冰凉的海水，洒在它的身上。
好冷啊，浸在水里的感觉。尽管它是一只鱼。
它还得做点什么，它一定还能做点什么，它想。
忽然它灵光一现，激动地向水下游去，一个翻身，海面上就扬起了一尾巨大的尾巴，重重地拍下，掀起一圈圈的水花。
它兴奋地向着海底游去，它要送她一份只属于这片茫茫大海里的、最为珍贵的礼物！
它要送她一颗最美的珍珠！
他找来找去，找来找去，只为寻那一颗明亮的珍珠！
他不知道他找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游了多远，他只是忘乎理智地找着，他只是不知疲惫地找着。
终于他找到了那颗皎洁的珍珠，那颗近乎透明的珍珠，静静地卧在蚌壳的温床里，散发着它的纯白和神秘。
他欣喜若狂。
可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的身躯是那么的庞大，哪怕是轻微的一个抖动，就牵涌着海水将那颗珍珠吹得不知所踪。
他没有放弃，他知道他能找到它，他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它。
他不懈的找着。
他竟然又找到了它！他小心翼翼，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它，他想，要是能把它含在嘴里，带给他心上的人，那该多好！
可他还是失败了，他猛地张嘴一口大咬，却只咬到了满嘴的黄沙。
他没有丝毫的沮丧。
他只是仔细的找着那颗飘远的珍珠，他的耐心，居然如此的不可思议。
果然他又找到了它，果然，他又失败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着。
他还是不死心，就好像他的舌头是铁做的一般，竟丝毫尝不出泥沙的苦涩。
他疯了。
所以当他最终得到了那颗珍珠之后，他开心的笑了。尽管鱼是不会笑的，更何况，它是一只利维坦。
它这才想起已经过了多久，它心急如焚，排开波浪迅速地游向那片岛礁，只盼望心上的人不要走远。
近了，近了，它看到那座小岛了。
快了，快了，就快要到了。
到了，到了，可却没看到它期盼的身影，那瘦弱的身影。
它全身冰凉。
在原先的地方，不见了，不见了，那美丽的身影。
只剩下几条僵硬的死鱼。
它不敢相信。
它绕着小岛游来游去，游来游去，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它几近崩溃，但它仍然头脑发热地乱找着。
不知道它为什么还没有绝望，它就是偏执的一根筋。
忽然，它发现了一小片红色的衣裳，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悄悄地露出了一角。
他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方向游去、他满怀期望地看去、他欣喜若狂地望去、竟真的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景象！
他重新获得了氧气，他感觉。
她背靠着石头，双手环膝坐在地上，她的头深埋在她的臂弯里，露出一头秀丽的银发。
微风吹来，她的裙摆徐徐飘动，她好像睡着了，还是说，她在哭泣？
他心中一刺。
它怕吓着她，于是它低低的叫了一声，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她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往眼前看去。
她看见了它。她的神色，仍是紧张，却没那么害怕了。
它很高兴。
它露出了它庞大的身躯，笨拙地朝岸上挪去，它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就像它是在靠近那颗珍珠一样。
它不断地靠近她。
她不再镇定，她的胸腔因为呼吸不停的加速而变得不规律地一起一伏着。
突然它停下了。
她的后背紧贴着石壁，眼睛睁得大大的，戒备地盯着它。
它张大了它黑幽幽的嘴，却并不是吃东西的姿势，而是吐出了一大口海水，混杂着大半的沙子，十分的恶心。
接着它居然什么也没干，摆动着它笨重的鳍，顺着原路一直退回到了海里。
沙滩上，只留下了一道巨大得恐怖的痕迹。
它在水里，浮起一对眼偷看她。
他期待她发现那颗独一无二的珍珠。那颗珍珠是那样的纯洁美丽，即便是沾染了泥土，也能一眼就发现它的光彩，他深信着。
她呆愣愣地看向空荡荡的大海，它就在附近，她能感觉得到。
它在干什么？她想。
她看向它吐出的那堆东西，上次是几条鱼，这次只有一堆沙子，那真的是沙吗？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只能怪那丝光辉实在太为夺目，叫她一看之下就再也移不开了视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轻轻地嵌在那泥沙里，她只知道，那东西有足够的魔力驱使她、驱使她的好奇心，哪怕就去看一眼那到底是什么。
她看了看大海，有些犹豫。
但她还是直起了身，轻轻地迈下了脚步，向那里走去。
那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靠得近了，她想。
那东西就在脚边。
她轻轻地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它表面的泥土小心擦去。
这竟然是一颗极为漂亮的珍珠！
她发现了它的本来面目，表情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把它挖了出来，握在手里，仔细地观察。
她很开心，即便在这么一个生死难料的时刻。
她直起了身，把珍珠抬起对着月光的方向，用心地看着。
这珠子晶莹剔透，透着月光，居然没有一丝杂质。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下。
这珍珠，该不是那怪物送我的吧？她勉强苦笑了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回头往海面看去，一看，却吓得尖叫出声来！
那只利维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刚刚它呆过的地方，就在她身后不远。
它什么动作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呆在那，仿佛在凝视着她。
她头皮发麻，一点点往后退去，拉开了好一段距离。那条大鱼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好像死了一样。
她停了下来，轻咬着下唇。
又等了一会，她才试探性的轻启薄唇：“这是你送我的吗？”
空气在这个时候都仿佛窒了一窒。
它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仿佛是猛兽就要发起攻击一般。
她吓着了，脸色一白，一下就把珍珠朝着它的方向扔去，珠子掉落在沙滩上，滚了好远。
它沉默了下来，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一会。
她没敢动。
突然那只利维坦的尾巴摆了摆，歇了一会，又摆了摆，又歇了一会，又摆了摆。
除此之外，它什么也没做。
这确实是一个很丑陋的动作，特别是在这么一个丑陋的怪物身上。
可她好像真的觉得她读懂了什么，而且她有很大的把握。
她轻轻，轻轻地朝那颗珍珠走去，她仍是不敢确定，但她还是去了。
这并没有那么艰难，可她有些紧张，因为那颗珍珠的位置，离它并不远。
她小心地捡起那颗美丽的珍珠，紧紧握在手里，谨慎地看了看那只利维坦。
他没再发出声响，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退着，仅仅靠着它那一双笨拙的鱼鳍。
他最终潜入了水里。
她注视着它消失在水里，露出了诧异的眼光。直到那一圈又一圈的水波重归于平静，她才把那颗绝美的珍珠放在手心里，默默地端详着。
她静静地待着。
他静静地看着。
又是很久…
直到天色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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