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天涯
那柔柔的光亮缓缓从海平线上照来，带着一丝温暖的红，那是它看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日出。
它从没觉得日出是那么美，直到有了她的存在。
初升的暖阳散发出金黄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岛屿，也照亮了她。
她雪白的脸迎上了柔和的日光，仿佛透着粉红的光晕，她银色的发被染成了金黄，几根发丝微微舞动着，好似吹起了她身上的香。
它爱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精致的五官，它笃定地想着，它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它突然觉得她瘦了。
是因为我吗？它心一痛。
恐怕，能够留住她的时间不多了吧？
它想。
它从没奢求过占有她，它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因为它就连去爱她的权利，都没有。
她还会记得我吗？她还会回来看看我吗？当她回归了人类的文明之后。
也许会吧。
它苦涩地想着。
对了，她还没吃东西吧？
它想了起来，快速地向着鱼群游去。却止不住悲伤的念头。
它又一次出现在了沙滩之上，吐出了几条新鲜的海鱼。
他悄无声息的动作将她吓了一跳，将她拉离了自己的脑海。她看了看它恐怖的身躯，居然只有一半紧张，而另一半是好奇地看着它。
沙滩上有几条漂亮的海鱼，蹦跳着，闪烁着鳞光，那是它带来的。
它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和前几次一样扭动着它巨大的身体，慢慢往海里退去，几乎缓慢得没有一点声音。
“等等！”
她突然张开了唇。
它全身都颤了一下，它不敢相信。它以为它听错了，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不敢有所表示，只是听话地呆在原地，静静地，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脸上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她犹豫了两三秒，带着一丝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它静静地，没什么反应。
“如果你能听懂我说话的话，你就…摇两下尾巴。”她清脆的声音传来。
她等了一会。接着在她难以置信的眼光中，它巨大的尾巴摇了一下，然后，又摇了一下。
好一会，她回过神来。
她突然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但不久她下定了决心。
她看着它庞大而丑陋的躯体，带着一丝紧张，轻启唇齿：“那么，你会伤害我吗？如果不会的话就摇三下尾巴。”
它的尾巴迅速摇了三下，比上一次快了许多，沙滩的沙都被他掘起了两尺，就好像它十分焦急一样。
她怔了一秒，紧张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
她注视着它丑陋的身子，还有黝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球，不知为什么，突然咬着下唇，迈出了脚步，笔直地朝它走去。
它一动不动。
她走着，走着，脚步是那样的轻盈，却又那么的沉重。
这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
近了、快到了，她看着它恐怖的躯体，眼里流露出一丝紧张，即便它趴在沙滩上，她也没有它一半高。
她靠近了它的身边，这显然是个艰难的决定。
她停下了。
那张令人悚然的大嘴赫然就在眼前，如果它愿意的话，它能一口就不费力气地吞下她。
她与它，它与她，近在咫尺。
她抬头注视着它毫无光亮的眼球，是那么的黑，没有一丝生气。
她忽然抬起了她的手，缓缓地，伸出了她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向前探去。
慢慢地，她触上了他黑色的皮，粘粘的，滑滑的，如此的坚硬。
“你和别的利维坦不一样，我知道。”她轻颤着说，“你是一只特别的利维坦。”
它热泪盈眶。
眼前的人儿啊，你是如此的聪慧与善良！
你可知道？我想为了你付出我所有的爱。
你可知道？我腹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此刻却化作了烈火燃烧着我的喉咙！
你可知道？我想变作须弥，融化于你眸中的秋水，随着海浪飘向远方！
为什么？你的美丽，曾让我不止一次的想要自私地占有？
为什么？你的手儿冰凉？让我疯狂地想要去温暖你？
只是因为我爱你啊。
你可知道？
尽管鱼是没有眼泪的。
鱼也是没有温度的，它表面的粘液，将她的手弄得又冷又湿。
它突然退开了。它摆动着鳍，离开了她的手掌。
她吓了一跳，吃惊地注视着它往后迅速地退去，一直退到了海里。
它在岸边停了下来，潜入了水中，只露出了黑色的后背。然后它突然不停地摆着尾巴，将本来就不深的海水搅得水波四溅。
他没停，好一会。
“你是…想…让我过去吗？”她露出不确定的神色，断断续续的问。
它没什么反应，只是尾巴摇得更快了，把周围的海域弄得浑浊不清。
她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走了过去。
它应该没什么恶意，她感觉。
越来越近了，她踏入了冰凉的海水中。
距离它黑色的后背，只有一步之遥。
她有些害怕，脸上阴晴不定，她不知道它要干什么。
只见它竟然猛地一摆尾，狠狠地撞到了这片小小的孤岛上，它恐怖的力量，直接将这座小岛撞得一震！
她一声尖叫，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它的背上。
海水，那是它的玩物！
它迅猛地转身，排开波浪，向着一望无边的大海畅游而去！
别怪我！亲爱的人儿！
它的一腔热血直冲颅顶。
请让我献上我全部的爱！
哪怕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也要倾尽我的所有！
即使天高海阔，
即使路途遥远，
即便我丑陋或阴暗，
即便我卑微或渺小，
即便你我只是这茫茫天地间的一粒沙子，
我也要带你去到那天的边缘、海的尽头！
它高兴得一个飞纵，高高地跃出了水面！
她尖叫着，匆忙抓住了它的后背，却不是害怕地，而是兴奋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海面！
又一个飞跃，迎着鲜艳的骄阳！
它凭空停顿了一秒，优雅地落下！
带起的水珠四处飞溅，却在转眼间化作了一片清凉，打在它与她的身上，水珠散作了水雾，幻化成五彩的霓虹！
她美丽地笑了。
那是它最开心的时光。
它载着她，向着她未知的地方，向着无边的海平线，笔直地前进着。
也许，一霎。也许，一朝。也许，一日。
他毫不停歇。
她毫无怨言。
直到他突然放慢了速度，趁着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海面。
他们终于到了。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因为在这寂静之海的一隅，在这个神秘的地方，海水竟然是向上流的！
在这片偏僻的海域里，宛如正在发生着一场平静的海啸，所有的海水都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的牵引，一波又一波缓缓地斜向上流去！海水泛着日光，被染成了昏黄，不息地奔流着朝最高点涌去，就像直直流入了天际的夕阳！
实则不已，海水在另一头高高地垂了下来，落在海里，又回归了海平面的高度，形成了巨大的海上瀑布！
它载着她，顺流而上，在中段的一块礁石旁停了下来，静静地与她看着。
她一直没说话，惊讶地注视着那天海汇聚的一线。
周围的海水有规律的涌动着，她分明站在海水正中央，却感觉四周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了她与它。
耳边传来不息的水流落下的轰隆声，她感觉自己融化于天河之中，顺着水流流向天际，流向天外，流向另一个世界，这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她甚至觉得自己伸手就能碰到天边的云彩。
这就是海角天涯。
她陶醉地看着，沉溺于流水浮云。
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幻，都那么细致而辽阔。
每一时每一刻的变化，都那么真实而难忘。
她看了很久，很久。
直至繁星满天。
她置身银河，化身为夜空的漂流者，在闪烁的星光中不停地跳跃，做着一个又一个不真实的梦。
它怕打扰她，所以它静静地待着。
可它忍不住偷看她，那细致的脸庞，那雪白的肌肤，那分明就是梦中的容貌。
她的眸，她的鼻，她的唇，星光，在她的侧面勾勒出一幅唯美的轮廓。
那神秘的夜空，那梦幻的星辰，那潆洄的月光，仿佛都成了她的点缀。
它多么地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看着，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直到永久。
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醒了过来，恍惚间往身后看去，却看到了一片汪洋大海，她怔了怔，回过头来，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孤独与落寞。
它尽收眼底。
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它看向背上的人，那个瘦弱又单薄的身影，此刻却传来一股凄凉。
亲爱的人儿啊，你厌倦了吗？你疲惫了吗？
厌倦这海上的漂泊与无助。
疲惫于我的自私与荒唐。
你在想念什么？你的故乡吗？你看向的方向，那是陆地的方向啊。
快要来临了么？
分别的时刻。
你就要离我而去了么？
美丽的人啊。
你会记得这么一只丑陋而多情的怪物么？
我爱的人啊。
快乐的时光，竟是如此短暂。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相聚的时刻，又会是何时呢？
它有些想哭。
它不知该如何决定。
可它别无选择。
它忽然动了，将她吓了一跳。
它徐徐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逆着向上的水流，稳稳地游了下去。
“谢谢，”她带着一丝落寞的表情，咬着唇轻声地说：“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你能了解多少，但是…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能带我来这么美丽的地方！还有…送我这么漂亮的珍珠！”
说着她拿出了那颗珍珠，那完美无瑕的色泽，与她白皙的皮肤，天生就是绝配。
它很感动。
却更想哭了。
我不知晓人类的感情么？
不！
我想告诉你，这是因为我爱你啊。
可惜我终究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海，才是我的归宿。
陆地，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大海，自由、辽阔，除了有些冷清，也没什么不好。
我本不该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我本就不该将你自私地占为己有。
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我也已经付出了我的所有，我应该满足了。
不过，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到那美丽的西海岸。
它昏昏沉沉地游着，什么也不想想，却又禁不住地去想，但他不剪不理，任由心绪杂糅，就这么顺着海浪声，在这漆黑的夜里平稳地漂着。
她拿出那颗珍珠，默默地把玩着，时不时出神望向遥远的海面，她不知她要被带向何方。
它忽然悄悄凝视着她，凝视着她如画的面容，那梦中的面容，它要把她深深刻在心里，因为它知道，这一次分别，也许就再也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
麻木地漂着。
直到她看到了人造船只的痕迹，在他们远远的地方，而且不断由罕见变得稀疏起来。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疑惑的光芒从她眼里流露了出来。
也许，就快要到海岸了。它想。
它越来越悲伤，但却没有一刻不是深深地凝望着她，凝望着她的一丝一毫。
可惜，这段旅途，这场相思，注定不会那么抑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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