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芃舒口气的神色落到了众人眼里,所有人都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秦书淮当摄政王这件事,秦芃觉得还好?
那还有比这更不好的事吗?
秦书淮也是有些奇怪,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关注的事,只要事情能做到,那就可以。
卫衍来了,这里主事的自然不是秦芃了,秦书淮将目光落到卫衍身上:“卫将军意下如何?”
卫衍跟着秦芃走到椅子边上,秦芃坐在椅子上,卫衍就站在旁边,瞧着秦芃微微一笑:“我听嫂子的。”
秦书淮明白卫衍是给秦芃面子,于是他也就给秦芃这个面子,看着秦芃,也懒得再问第二遍。
秦芃思索了片刻,摄政王这个位置,秦书淮是不会放的,如今他们双方其实就是个僵持的状态,她要得更多,自然要给秦书淮更多。
而且摄政王这个位置,给不给秦书淮有区别吗?
不过就是更让他管事更名正言顺一些罢了。
秦芃看了一眼秦书淮,又想了想,终于道:“那就依王爷的意思吧。”
秦书淮点点头,没再多话,寒暄之后,便直接转身告辞。
等秦书淮走出去,李淑顿时瘫坐在地上,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杀了我呢。”
秦芃面色平静扶起李淑,提醒道:“您如今是太后,他哪这么容易杀了你。”
“是了,是了,”李淑点着头:“我如今是太后,而且……”
说着,李淑看向卫衍,眼里带了眼泪,伸手去拉卫衍,浮夸道:“小衍也回来了,我就不用担心了……”
卫衍被李淑拉着,面色冷淡下来,不着痕迹抽回手,淡道:“娘娘多虑了,就算没有微臣,淮安王毕竟是臣子,这里毕竟是宣京,他不敢造次。”
一听这话,李淑就苦了脸,摆手道:“小衍,你不懂……”
“母亲,”秦芃看着卫衍脸色不大好,直接道:“卫将军星夜兼程而来,怕是累了。”
“是了,”李淑这才想起来,忙道:“我让人……”
“母亲,我陪卫将军回卫府吧,”秦芃扶着李淑坐下,面色平静:“老夫人挂念着他。”
卫衍站在秦芃身后,一直在打量她。听到秦芃说“老夫人”,卫衍眼中中与带了些暖意,等秦芃安抚好李淑后,他跟着秦芃一起走出来。
他一直站在秦芃身后,给足了秦芃面子,秦芃上马车时,他伸出手去,让秦芃搭着他的手,搀扶着秦芃上了马车。
这无微不至的细致照顾,同所有人彰显了他的态度。等秦芃上了马车后,她放松下来,这才抬眼看向卫衍,认真道:“卫将军,谢谢。”
卫衍靠着马车,打量着秦芃,眯眼笑道:“多年不见,嫂子真是与以往大不一样了。”
卫衍其实不大喜欢秦芃。
在他记忆里,秦芃是一个特别没用的女人,除了哭就是哭,秦芃嫁进来当天,他大哥卫炀就被征召上了战场,他没见着秦芃,就听人家说,她从家里哭到家外,一个劲儿的哭着问卫炀:“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夫君,你不去行不行啊?”
“夫君,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将门子弟,有这样软弱的妻子,是要遭人笑话的。
其他人的老婆都是准备好了各种东西送行,而秦芃除了哭,连个饼都没给卫炀带。
后来卫炀在战场上,秦芃就是几天一封信的寄过来,内容反反复复,哭哭啼啼,在军中简直成了个笑话。
再后来卫家举家战死,卫衍带着父兄牌位回来时候,当时他内心其实也很茫然,十四岁的少年,其实他也是强撑,他也就是想让自己嫂子有个好的归属,也不想卫家留一些有异心的人,于是让嫂子们选择是走是留。结果这个秦芃居然当场就给他跪了,哭着抱着他的腿说让他别赶她走。
搞得他十分尴尬。
虽然当时卫家的嫂子们就她留下来了,可卫衍对她的感官,也仅限于“感激”而已,再多的,就多不了了。
然而这一次回来,卫衍瞧见秦芃第一眼就知道,这样的嫂嫂,他是喜欢的。
如果他十四岁的时候秦芃就是这个性子,他吃的苦或许要少上很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同秦芃道:“若嫂子当年就这脾气,卫家怕是会好过很多。”
“是我的不是,”秦芃垂下眼来,遮住眼中神色:“过往太小家子气,看不开,作为嫂子,本该立起来帮着你,这些年却是什么都没管,如今还要你回来帮衬我,是我作为嫂子、作为儿媳的不是。”
听了这些话,卫衍心中舒服很多,觉得秦芃倒也不是个不知道感恩的。
他千里迢迢回来,本是怕奶奶骂他。毕竟作为当年唯一没有抛弃卫家的儿媳妇儿,卫老太君对秦芃很是看重。若是卫老太君知道他没帮着秦芃,怕是能用自己拐杖打死他。
如今听了秦芃的话,他总算觉得这趟是自愿的了。
“你毕竟是我嫂嫂,”卫衍换了个姿势,明显是卸下了防备,认真道:“既然是我卫家的人,我便是要护着的。”
“而且,”卫衍勾起嘴角:“秦书淮北军出身,要是他在朝廷里说一不二了,你让我南军怎么办?”
说着,卫衍抬起头,眉眼挑了挑:“嫂子说是吧?”
“是。”秦芃瞧着卫衍孩子气得样子,这人也二十四了,却像是没长大似的,她笑着道:“将军有将军的思量。”
卫衍笑笑:“嫂子叫我小衍吧,叫将军生分。”
秦芃从善如流,赶紧抱卫衍大腿:“小衍。”
秦芃说话声音很软,带着些甜腻的感觉,那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仿佛是含了糖似的。
卫衍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听着秦芃这么一叫,就觉得有些奇异的感觉涌上来,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脖颈,倒在一旁道:“我赶了几天的路,且先睡了。到了嫂子叫我吧。”
秦芃点点头,温和道:“你睡吧。”
卫衍倒头就睡了过去,倒的确是累得狠了。
等到了之后,秦芃见他睡的香,便没有叫他,就这么静静等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卫衍觉得睡够了,他迷糊着睁开眼睛,就看见秦芃在一旁坐着看书。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秦芃点了一盏灯,就坐在离他不足一丈的地方,灯火映在她脸上,带了暖色,火光在她眼中闪烁跳跃,让这个本来就美丽至极的女子,平添了几分温柔。
卫衍微微愣了愣。
一时心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仿佛你在风雨里行了很久,骤然就见到一盏灯,那人仿佛是一直等着你,等了很久。
这样的幻想让卫衍有些奇异,他小声道:“嫂子?”
秦芃闻得他的声音,从书中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醒了?”
“嫂子一直等着我?”卫衍揉着脖子,直起身来,秦芃收起书,点了点头道:“看你睡得太香,便没叫你,饿了吧?”
说着,秦芃下了马车,卫衍跟在她后面,两人刚一进去,卫家五个小豆丁就跑了出来。
卫家给孩子取名随意,五个孩子乳名就直接按照排序来。
五个孩子抱了卫衍一圈,他们都是十几岁出头,不大不小的样子,眼巴巴看着卫衍:“小叔叔,你好久没回来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
卫衍抱起其中看上最瘦小那个,转头看了一眼秦芃:“嫂子,进去吧?”
秦芃点头微笑,五个人一看见秦芃走过来,立刻警戒。
老五卫德抱着卫衍的脖子,小声道:“小叔叔,嫂子可坏了。”
听到这话,卫衍眼中带了些冷光,温和道:“嫂子怎么坏了?”
“她叫我们读书!”
卫衍:“……”
听了这话,卫衍哭笑不得,打了卫德脑袋一下:“读书是为你们好。”
“可是……”卫德有些不满:“读书好累的啊,我们家又不考状元,就打仗而已,读书干嘛啊?”
听了卫德的话,卫衍觉得颇有些道理,于是他打算等一会儿同秦芃说一说。
反正,他也没怎么读过书啊,为什么要让小孩子吃这个没必要的苦?
卫衍思索着,同秦芃一起进了屋子,见过了卫老太君。
这几日秦芃来管着卫家,卫老太君少操心许多,病就好得快了,卫衍进来时候,卫老太君正靠在床上吃东西,卫衍进去后,将卫德放下来,欢喜道:“奶奶,我回来了。”
其实这些年卫衍也时常回来,只是回来得时间短,而秦芃又经常在寺庙里住着,两人便一直没见过面。
如今秦芃在,卫衍也回来了,竟然是五年来少有的热闹。
卫老太君高兴得热泪盈眶,晚上饭都多吃了一碗。
等吃完饭后,卫老太君留了卫衍单独说话,没说得几句,就叹了口气,同卫衍说起秦芃来。
“以前我总担心她,她是个性子软的,凡事拿捏不住,我就想着我要是去了,她怎么办,你说我在还能照拂着她,我若是去了,就她那性子,怕是日后不好过。如今好了,”卫老太君眉开眼笑:“倒也不用我操心太多,这人真是要经历些事情,才能立起来。长大了,我就不操心了。”
“奶奶过往就是操心得太多,”卫衍给卫老太君剥桔子:“其实嫂子看起来是个明白人,或许以前也不过就是刚嫁过来不适应。”
“这人傻不傻还是看得出来的,”卫老太君叹口气:“不过如今她聪明起来,我又操心了。”
“操心什么?”
“小芃啊,毕竟还年轻。她和老大都没圆过房,孩子也没有一个,咱们卫家总不能真让她青灯古佛的一辈子。”
卫老太君琢磨着:“她替老大守寡也守了十年了,如今才二十四岁,不管怎么样,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母亲说得极是,”卫衍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早点嫁了,他要少负责一个人,附和着卫老太君道:“嫂子如今还这么年轻,想不开,要是我们真让她守寡收一辈子,等日后老了,子女都没有,怕是要怨恨的。”
“是这个理,不过咱们小芃长得这么好,如今又是长公主,得找个好的才成。”
说着,卫老太君认真思索着,把宣京里的少年才俊都在脑子里翻了个遍后,感慨道:“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淮安王配得上咱们小芃。”
听到这话,卫衍手抖了抖。
今天才和淮安王干了一场,卫老太君要知道秦芃和秦书淮对阵的场面,绝对说不出这话来。
不过卫老太君也不用卫衍提醒,立刻又道:“但秦书怀这孩子,野心大了些,他那前三任妻子都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再好也不行。”
说着,卫老太君将目光落到卫衍身上:“剩下的,也就你了。可惜啊,怎么就是你嫂子呢?”
“奶奶,吃桔子,吃桔子。”
卫衍一点都不想让这个话题落到自己身上,卫老太君点点头,接过桔子,满是担忧:“小芃要是随随便便一姑娘就好了,就这样长得美、家世好的,一时想来,竟真是有些不好找。衍儿,你要是认识合适的,记得同我说说。”
“奶奶放心,”卫衍赶紧道:“我要是知道合适的,一定给嫂子绑过来,就是不知道……嫂子是怎么个意思?”
卫衍想了想:“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得问嫂子是怎么个打算。”
“说的也是,”卫老太君点点头:“我去问问她。”
卫家合家团聚时,秦书淮总算处理完了最后一张折子,得了空。
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今日解决了最重大的问题后,秦书淮心里放心不少,处理起政务来效率颇高,一时到了深夜都没能察觉。
等他意识到饿的时候,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江秋瞧着秦书淮脸色不对,忙让大夫上来,秦书淮摇头道:“不必,给我碗热粥。”
这胃疼是老毛病了,江秋也知道,叹了口气,让人给秦书淮上了粥来。
粥是一小锅,热腾腾的,带了咸菜。府里人照旧上了两副碗筷,而后便退了下去。
这是秦书淮一贯的习惯,他喜欢安静,一般来说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太近的距离。
人都散了,房间里就只有秦书淮,秦书淮忍着胃疼,先添了一碗粥,放在旁边,然后又添了自己的,接着温柔道:“芃芃,今天我胃疼,我们喝粥吧。”
房间里空荡荡的,也没人应答,秦书淮含着微笑,低头开始喝粥。
好像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还是质子,她嫁给他,皇帝气得将她赶出了宫里。
她窝在他那个小院子里,也没什么下人,一贯养尊处优的人,突然事事都要亲手自己做了。
他觉得愧疚,于是总是想多做一些,每次吃饭时候,夹菜添饭,洗碗做饭,他能想到多为她做点什么,就都做了。
他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年少时候有些笨拙,却总多想同她说点什么,于是只能找着话题,每次吃饭前都和她说,芃芃,今天我们吃……
秦芃就笑眯眯夹菜:“行了行了,我没瞎呢。”
胃疼是他老毛病了,他打小时候做事就是这样的,一旦专注起来,根本就不会停,下人又都没胆子叫他,于是常常就是一天都没吃饭,吃起来就吃很多。
直到她嫁给他,每天逼着他喝调理的药,守着他吃饭。
谁都不敢打扰他,她就敢直接冲进他书房里抢他的书,有时候他气急了,她往他怀里一送,没羞没臊的说:“哎呀,看书哪里有看我好啊?”
他顿时就气不起来了。
成亲五年,他的胃几乎都没疼过。
等她走了,他的胃就再没好过。
秦书淮在里面安静吃着饭时,江秋站在门外面,远远瞧着。
江冬都没敢看里面,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靠在门上,问旁边的江秋:“你说主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人都死了六年了,还天天这个样子。”
“你不懂。”
江秋瞧了一眼秦书淮,那人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同外面盛传杀伐果断的淮安王一点都不一样。
“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死的。”说着,连江秋都忍不住带了叹息:“因为她一辈子活在另外一个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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